第27章 二十七
离开繁华宫中,独自回到公主府,已是夜幕时分。遥望京都的天际,有烟火升腾而起,喧嚣热闹。绮罗立在廊下观望了一会儿,想起萧远候来,大年三十,萧远候此时应该在家中陪父母。他们或许会点上一盆炭火,笑意融融,共渡着这年末。
思及此处,绮罗神色微黯,提裙离开。
回到殿中,摒退侍女,抱着戏本看了会儿,又觉得实在十分寡淡。
“太无趣了!”
不知为何,往日令她沉迷的戏本,此刻竟然变得索然无味。
绮罗索性扔掉戏本,无聊得在厚重的羊绒毛毯上滚。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忽然就被什么东西阻碍住了道路。抬眸一望,瞧见一道暗玄色的衣摆,再一望,萧远候无奈的笑落入眼中。
“……萧远候?”
绮罗难以置信地擦了擦双眼,问:“你怎么回来了?”
萧远候扶她起来,抚平她皱褶的衣摆,笑叹道:“爹娘问起你,让我带你回家过年,我来接你。”
“……跟你回家?”
绮罗闻言正襟危坐,果断推拒道:“乡下地方,简陋无比,本殿下不去。”
“家中备了糖葫芦糕点,你不来吗?”
“……我去。”
去到萧家时,已临近子时。房中摆了一大桌的糖点,萧怀瑾和萧怀薇在庭中点炮仗玩,笑声不断。一瞧见绮罗与萧远候过来,萧怀薇愈发雀跃,提着炮仗就扑了过来,热切地喊:“绮罗!”
绮罗面色一变,往萧远候身后藏去。
“来玩炮仗!”
“大胆刁民,胆敢谋害本殿下!”
于是,伴随着炮仗的噼里啪啦声,一大一在院中追逐不停。萧怀瑾故作老成,抱袖叹道:“姑娘就是姑娘。”
萧远候:“……”
他觉得,他在带三个孩子。
怀中忽然被人一撞,萧远候俯身接住,瞧见绮罗抬起玉眸,扬声道:“萧远候,你妹妹欺负我!”
听听这话里的朝气蓬勃,哪里有半分被欺负的样子?何况,对方还是个五岁稚儿。
萧远候轻笑一声,问:“殿下,世上有谁能欺负得了你?”
最终,还是萧母出来结束了这场闹:“孩子们,别玩了,过来吃糖吧。”
萧怀薇:“好!”
绮罗理了理衣摆,语气缓缓:“……好吧。”
一家人走入房中,拥在炭盆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闲聊。炭盆旁略微拥挤,窗外又不停有鞭炮声起起伏伏,萧家人热热闹闹地着话,绮罗大多不应,只伸出纤长玉指,探到炭盆旁取暖。
身上的金缕斗篷在火色的辉映下微微泛红,仿佛已与此处融为一体。
绮罗低声:“真暖和……”
萧远候察觉道,问:“殿下刚才什么?”
“没什么。”
绮罗收回长指,恢复淡淡神色:“我累了,我要去歇息。”
闻言,萧母立即笑了起来,拍萧远候的肩膀:“确实不早了,快带这孩子去歇着吧。”
萧远候沉默些许,领着绮罗到了东侧的房间中。绮罗本来没什么,然望着那一榻床,丽眉缓缓蹙起。
她语气微颤:“萧远候,只有一张床!”
萧远候虚咳一声,却从木柜中抱出一床被褥,道:“我睡地上,殿下睡床上。”
绮罗陷入沉默:“……”
冬日苦寒,又没有地龙,睡地上多冷啊。想了想,她还是坐到榻上,无奈道:“算了,你还是过来与我一起睡吧。”
萧远候一顿,语气迟疑:“我……”
“不必多言。”
绮罗却忽然朝他一笑,摇曳生辉,道:“我想过了,两个人睡多暖和啊!”
语气里,满是机灵劲。
萧远候心中无奈叹了一声,道她没心没肺,却也没什么,到榻上睡下。一睡下,他才知,公主的“暖和”是什么意思——她犹如菟丝草一般,细细密密缠了过来。
“萧远候,你身上真暖和。”
萧远候眉间些许隐忍:“……殿下,别动手动脚。”
绮罗偏偏闹他:“我就不!”
等到夜色深沉,烛光渐灭时,萧远候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按住绮罗的手:“殿下……”
他一顿,并未开口。
因为月色下,绮罗双眸轻阖,呼吸绵长,已经沉沉睡下。
“……”
萧远候的一声叹息,落在喧嚣里。
翌日,落霜满地,冰雪覆盖。绮罗便已离开萧家,准备乘上长檐马车回公主府去。
然正待踏上马车,却见萧怀瑾与萧怀薇捏着炮仗。在杏花树侧的冰面上瞧些什么。绮罗一顿,缓缓收回脚,走到他们身侧,表面漠不关心,实则很感兴趣,问:“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嘘!”
萧怀薇示意绮罗放轻声音,道:“鱼儿要被吓跑啦!”
“……鱼?”
绮罗凝眉,垂眸望向冰面,果然见冰面下的水中隐约有几尾鱼在游动。
萧怀瑾解释道:“我们在冰面凿开一个洞,丢炮仗进去,就能把鱼炸起来了。”
“……哦。”
绮罗收回目光,淡淡道:“就这些把戏。”
萧怀瑾:“……”
萧怀薇:“……”
良久,萧怀薇把炮仗递到绮罗手上:“那你来?”
绮罗渐渐端正身姿:“……”
于是最后,大御的长公主陈绮罗,俯身蹲在冰面上,神色肃穆,往水中一个接一个地扔炮仗。鱼儿机灵,无论如何也炸不中。
偏偏萧怀薇在一旁幸灾乐祸:“我就知道你不行!”
绮罗渐渐失去耐心。
在扔下第九个炮仗时,绮罗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扔掉炮仗,索性提裙站了起来,在冰面上恼羞成怒地蹬了一脚:“该死的乡下鱼!”
萧怀瑾与萧怀薇也没弄明白乡下鱼是什么鱼,只是听见忽然响起咔嚓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破裂了开来——
“冰碎了!!!”
萧怀薇的尖叫声响起。
绮罗神色懵懂,未曾反应过来,咚地一下掉到了寒冷的水中。萧远候牵着马绳过来时,为时已晚。
“殿下!”
……
公主府中,炉火融融,却满室沉重。
王久善把着绮罗的脉象,神色肃穆,眉间紧皱。良久,他起身走到案前,斟酌许久,才提笔落字。
青玉忧色重重,坐在昏睡的绮罗榻旁,泫然欲泣。霁玉跟到王久善身侧,不禁急声问道:“老先生,殿下如今可还好?”
王久善神色郁郁,道:“上回淋雨已经伤了身子,如今反而不长记性,大冬日的掉到冰窟里去,老夫迟早被你们家殿下给气死!”
霁玉也是为难,最终还是宽慰道:“……您消消气,都是我不好,下回我一定劝着殿下。”
王久善却长叹一声,语气凝重道:“寒气入体,重病难治,也不知道有没有下回……”
殿中一时寂静,良久,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绮罗这一病,二日未醒,最终惊动了宫中的景华帝。景华帝号令整个太医院,要他们医好绮罗,不然提头来见。整个太医院人仰马翻,却都没能治好绮罗。无他,只因公主此次病得厉害,他们不敢下重药,生怕出了一丝差错,被砍脑袋。
最后,还是江照左请来了一位名医,来为绮罗医治。
“各位宽心,李大夫是姑苏城的名医,素来医术高明。后来到了京都安享晚年,不再施展医术,才少有人知。此次殿下,定会安然无恙。”
“江公子……”
太医们人人动容:“您来得太好了,李老先生,快请。”
王久善没什么,立在李大夫身侧,看他神色从容,为绮罗施针,针针落下,皆高深不已,不禁佩服道:“老夫从医多年,如今才真正见识到何乃名医!殿下此次病好,当真该重谢您!”
李大夫收回银针,才朗笑一声:“哪里的话,老夫不过是受人所托,为人办事。要谢,便去谢那位江公子吧。”
“……”
王久善笑而不语,遥望窗外,却见霁玉神色激动,在廊下与江照左着些什么。
而江照左容色如雪,十分冷淡。
王久善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