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不大的船舱角落里，树着两块连到舱顶的大铁板。

    这两块铁板焊接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隔间。

    六平米的隔间四面都没有门，只有铁板上开出四个刚刚能塞进一般大旅行袋的窗口。

    每个窗口内都用十二道门栓挂着，只把这十二道门栓全部打开也得花上几分钟。

    在这个几乎完全封闭的空间里，亮着一盏50瓦的白炽灯泡，昏黄的灯光下四个赤条条的汉子被捂得满头大汗，四台点钞一刻不停的整理着身旁高案上堆成山的百元大钞。

    那些钱有的展洁如新，有的皱皱巴巴，有的用胶带粘着，更多的都挂着一层不清楚来路的污垢。

    那些带污垢的钞票很大一部分都显出刺眼的黑渍。

    如果有医生、屠夫或者是厨子见到钱这种黑渍，一定能一眼认出来，那是凝固的血！

    浚江上是最落魄的江湖人才来的地方，他们来这儿是为了维护最后的尊严。

    尊严是个很很奇怪的东西。

    这玩意儿可以跟命放在天秤的两端称重。

    为了更多的钱大把的人可以出卖尊严，但绝不会去拼命。

    可到了只剩下尊严的时候，总有些人能尝出尊严这东西的宝贵，他们愿意用命去搏一把尊严。

    所以他们宁可拼了命，或是在别处出卖些尊严，也要来浚江上找回些尊严。

    同样也是为了维护江湖人最后的尊严，所以船上只收百元大钞。

    哪管张红色的老人头是不是某个曾经也叱咤过风云的江湖人物，在某个学校门口劫了某个初中生得来的。

    送进这间铁屋子的钱，就是这一切的见证。

    屋子中间有块能活动的木头地板，地板下还有个暗舱。

    暗舱里竖着一根不透水的粗大皮管子，皮管子是活动的，可以装上也可以卸下来，另一头延伸到浚江水底的另一个封闭大箱子里。

    不连那根皮管子的时候，这个暗舱下是那个四个人的门，从那个门里能进到浚江，然后上岸、下班。

    连上这跟管子的时候那块地板用来往里面投钱。

    清点好的钱会顺着皮管子一直掉进下面的大箱子里，所以这些黑蓬平底破败的老渔船只在江边附近游荡。

    这么做能防着船上负责收钱的人偷偷私藏，他们赤条条的游水进来，也只能赤条条的游水出去，每天那么多钱过，但永远都只是替别人数的。

    这么做能防警察抓赌，不见赌资，自然就不算赌博。

    用卖茶叶做噱头也是为了防着抓赌。

    两块钱一注，一张老人头是五十注，可以换一张印刷粗陋的茶叶提货单，船上的人叫这张红色的破纸片是“茶条”。

    “茶条”跟很久很久以前的贝壳一个功能，是这艘船上的流通货币。

    这么做也能防那些只剩下尊严的人，这种人谁也不准能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不好现在六指强跟狗子上的这艘船上，就有人早存下心思要杀了船上的庄家，抢了船上的钱。

    能想出把钱放在江底这个主意的人，肯定很缺德也很了解江湖。

    这个缺德的家伙就是二十年前的王瞎子。

    这些游荡在江边的船给了落魄人最后的尊严，他们也做中间人给这些落魄的家伙提供拼命一搏的会。

    所以六指强来这儿买路，来这儿找一笔能用命换钱的生意。

    这船舱里装不下太多人，开一期谜底间隔的半个钟头时间，

    这段时间让这么几个人在四个窗口前买茶条，时间仍显得不充裕。

    挤在人堆立总不会舒服到哪儿去。

    所以六指强打发狗子去买茶条。

    狗子还正在发育期，身形瘦。

    挤在人群里就像只江底的泥鳅，东窜西钻总算挤到了前面。

    狗子正要把钱递进窗口里去，忽然被人提着脖领子给抓了起来。

    船上也有船上的规矩，可以玩儿但别惹事，不然三天两头出人命，跟金港湾度假酒店一样生意绝做不长，这里可没有金港湾那么好的地利，不愁又下个倒霉鬼接。

    狗子有恃无恐，找自己岔的人肯定不是为了抢钱。

    “谁家臊娘们儿裤裆让人捅漏了，钻出来这么个玩意儿，给老子后面等着去。”

    一个油头垢面的汉子笑喊着就把狗子拨弄到后面。

    狗子的刀子被六指强收走，里没趁的家伙儿，不过这也阻挡不了狗子的野性表达。

    狗子张嘴就咬在汉子露在外面的腕上。

    汉子张口呼痛，高高举起蒲扇大的巴掌，正要打在狗子脸上，铁板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你要买十万的条子？”

    这里本来就是给落魄人玩儿的地方，如果怀里揣了十万块，能找乐子的地方太多，除非是傻叉，才会来这破船上猜字谜。

    可偏偏今天就有人来这儿买十万的茶单。

    船舱里的人一下子都淡定不起来，纷纷挤过去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傻叉玩意儿。

    狗子离得近，这会儿抬要揍他的汉子刚探头看了一眼热闹就被挤到了人群里。

    狗子也看了一眼。

    那是个一身破旧迷彩服，戴着个黑色眼罩，满脸络腮胡子的光头独眼龙。

    这人此时正把一只黑色旅行背包塞进窗口。

    “妈卖批，格老子的钱是真钱，倒是拿条子噻。”光头独眼龙用四川话骂了一声。

    狗子趁着别人都去看热闹的功夫挤到了一个窗口前，探把一万块顺窗口扔了进去。

    “这一期买注到顶了，最多再出一千的条子。”窗口直接扔了九千块还有一沓用橡皮筋儿捆着的茶条出来。

    “草你妈的，逢春孔雀、元贵螃蟹、月宝玉兔、必得老鼠、光明骏马、这几个不要买，其他的都要。”

    狗子对隔间里吼道。

    “对，逢春孔雀、元贵螃蟹、月宝玉兔、必得老鼠、光明骏马，老子也不要这几个，剩下的都全收喽！”

    光头独眼龙竟然也跟着狗子买了注。

    “操！”

    狗子瞥眼看了下一脸嚣张的光头独眼龙，暗自骂了一声，撇下身边那群只顾看热闹，因而没有买到茶条的笨蛋，回头去找六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