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瞎子被扯进祭棚前，是亲眼看着狗子离开的。

    自家养的孩子什么秉性，自家老子最清楚，更何况王瞎子的那双眼能看透了人心。

    老齐头之死，让狗子自觉无法面对“江哥”，所以这子肯定是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内疚去了。

    这反而让王瞎子少了些担忧，这个时候离“江哥”远点，绝无坏处。

    可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子偏偏这个时候，又跑了回来。

    还上来就捅了方国正的狗！

    哀奠之地，祭思之场。

    那境地青天白日、众目睽睽。

    这阵势暗流涌动、危急四伏。

    哪怕卓霖憾然出，也是收着分寸，只狠狠教训麻九这群宵之辈。

    偏就一个众人眼中“毛都没长全”的孩子出了，见了血！

    赫赫然镇住了场面！

    此时祭棚之内，有麻九那群市井泼皮无赖的下，有老噶犇这样见惯风浪的江湖老，有渔娘这样的辣之徒

    祭棚门之外，熙攘观望的人群里不显山不露水，更不知道隐了多少山南海北的“鱼虾虎豹”

    皆被狗子惊的无措难言，鸦雀无声！

    “杀人啦！”

    王瞎子只听着身旁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子一声惊叫，眼前立刻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

    麻九一窝下也顾不得刚被打的骨断筋折吓的直往外逃。

    老噶犇按定了渔娘，他是看不懂了眼前的状况，抱了稳心思要观望局面自保船帮不乱。

    “浚江船帮的杀人啦！”

    “见血了，跟他们干那！”

    “方家的逼死了老船头，又要砸灵堂，死人都不放过，跟他们拼了！”

    这是外面突然聚起的两拨人，眼看剑拔弩张立时就要血拼在一起。

    一波是暗随麻九过来，隐在外头没有现身的。

    只要麻九把火点起来，立马就要火上浇油，这是早有安排的后！

    另一波那是船帮的根底。

    都觉得老船头死时猢狲散尽、走投无路，可除了贴身的老噶犇与渔娘，又有几个人看的明白老船头是自己活够了！

    土都埋到头顶的年纪，还要陷进没完没了的江湖恩怨中，还要跟人斗下去。

    老船头是真的折腾累了！

    方国正好歹有过儿子，方水生死后都变的性情难测。

    更何况老船头一生无后，天天呆在黑乎乎的船舱里，心头自生了孤寡。

    索性散了财，让身边的各找活路，自己一把火烧光了干净！

    可老船头自己都忘了，一辈子江湖走下来，那双残腿前跪过拜师的徒弟，跪过多少谢恩的江湖末路人

    一个记情的徒弟，就能带出给他一帮可力的徒孙。

    一个重新发迹的烂仔，就能给他招去一群慕名的闲人。

    更兼有看准了形式的，要借乱势发家起身混出名堂的后生。

    老船头带过多少徒弟，施过多少恩，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这些人不挂船帮的名，也是老船头的人。

    老船头活着图清净，这些人不去叨扰，老船头死了，不管是图恩来报的，还是图老船头的遗名，来谋根底前程的，都等着有人来接老船头的摘牌。

    只要老船头的名不倒，船帮的势就倒不了。

    杆子旗扎下来，又是一山人马成堂，又粗又硬！

    所以方国正才要来搞这场，才要把老船头的名砸了，把能接招牌的人干了，剩下的乌合之众不成气候也就散了！

    “我认识那孩子，他是老码头王瞎子家的，贺老九也是老码头的，他妈的老码头搞内讧怎么跑到船帮的地头了？”

    “你知道个屁，那个被废了的麻九是方家的人，这是老码头要反方家的水！”

    “老码头这是要和船帮联合了！”

    “嘿，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不会是老码头跟浚江船帮早就预谋好的，要阴方家一把！看来老船头死的不简单那”

    这是有些有来头，不惧事要围观看热闹的。

    江湖上从不缺这样的人，王瞎子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风声四起的江湖才是有意思的江湖，那风声就是这样传出去的！

    风声像颗包在盒子里的炸弹，不炸开谁也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风浪！

    “杀人啦！快报警啊”

    “这些人都哪来的？欺负我们望石村没人了吗？叫后生仔们抄家伙跟他们干！”

    “叫上二子赶紧走，我就老村长这事咱们搀和不起！”

    “老村长啊，好人没好命啊，这些天杀的，怎么就不能让人踏踏实实的走吗？”

    “打出租，叫滴滴，反正赶紧走，留在这不挨打，也得让警察弄去问口供，都他妈什么时代了，还扯祖宗那点事，以后天王老子跟我扯什么望石村，我也不听！”

    这是望石村的老民后辈，这些不是江湖人，今天也遇到了江湖事。

    江湖没有界限，有时就是一步之差。

    进一步就是江湖路，如同老船头，死了依然不得清净。

    退一步依旧是平民百姓，油盐酱醋茶各有各的人生滋味。

    王瞎子老透的阅历，有人他奸猾如狐，有人他胆如鼠，有人他忠义两全，有人他不顾道义，可他家几代人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那些冒火的眼神，砸在一起的钢管砍刀，不冷不淡的碎语揣测，有意搅和的风言闲话

    乱！

    可再乱的场面，他王瞎子尽收眼底，了然于胸。

    他不能乱，不会乱，乱了就容易出错，出错就离死不远了，这就是王瞎子的江湖路！

    王瞎子一把扯下蒙在脑袋上的孝衣，就要冲进去把狗子拉出来！

    哪怕闯下天大的祸，王瞎子也得把狗子给弄出来再！

    谁让他年轻时流连花丛，以至生不出孩子，愧对了祖宗，现在就活该受这份活罪，担这份风险！

    如果当初找个八面玲珑、巧逢迎的聪明孩子来养，能比性情顽劣、野性难驯的狗子省心百倍。

    可王瞎子还担心自己死了之后，那样的继子能把他王家的祖坟抛卖了去。

    因为他王瞎子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平日里对外什么与狗子与王家八字相合、命中旺祖宗，其实都是鬼扯的借口。

    王瞎子真正看中狗子的，偏偏就是那一腔赤子热肠。

    他就巴望着迟早一天把狗子那满肚子的热肠真正收回到王家门里，那才算是真正安稳了祖宗的牌位！

    “王砀！”

    王瞎子嚎叫着狗子的名字，一头扎进了混乱的人群里，王家人靠脑子、面子、嘴皮子吃饭，这么多本事里，唯独没有身子！

    他那副身子骨夹在互相推搡的人群里像一条风雨飘摇的船！

    突然他觉得后脑一木，眼前瞬间白晃晃一片，他连回头看一眼是哪个混蛋给自己敲了闷棍的力气都没有。

    酸软的身子被推搡着眼看落了地，那就是不明不白的被踩死在这儿。

    “王瞎子，醒醒！”

    朦朦胧胧的王瞎子只觉自己像被架上了云端，飘飘摇摇的躺了下来，脸上冰凉凉的冲着水，迷了眼却醒了神儿。

    王瞎子看清面前是正往脸上倒矿泉水的“江哥”，身边还站着他那不省心的儿子王砀，后面是船帮的老噶犇跟渔娘。

    他一把推开刚把他从人堆里扯出来，救下他那条老命的“江哥”，伸就把王砀搂在了怀里。

    “妈的，就为了这个臭子，差点老命都交代了，差点就前功尽弃了，差点就要凉了王家的祖坟！”

    王瞎子现在心里就这一个念想。

    “砰！”

    耳边一声枪响，把王瞎子镇的浑身一哆嗦，回过头，只看着刚冲天开了一枪的“江哥”像没事儿人一样，用孝布抹了把猎枪上的指纹，随又塞回到祭案下面！

    在禁枪几十年的国内，老百姓哪怕听见枪响，也只会当做是炮仗。

    可对经常参加械斗的人来，那就不一样了。

    不动枪是一码子事，动了枪那就是另一码子事儿了！

    “船帮的，都给我住！”

    老噶犇趁着突然爆出枪声后短暂的震慑，高喊着走到了灵台前！

    “我先把狗子送回家，这场面还得你来镇住！”

    卓霖在王瞎子耳边低语，一把将王瞎子也给推了出来。

    “老码头的王瞎子在此，是老码头的人都住”

    看卓霖扯着狗子顺棚边往外溜，还状若无人的边走边喊，王瞎子突然明“江哥”动之前为什么要跟他那句：“狗子不认你，就是因为你总是让他失望！”

    这是要把自己硬扛起眼前这个烂摊子，这是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