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坟墓
“我想他……我想他……”
“好想他啊……”
雨水将他的声音浇得支离破碎,这些话一股脑地全部倒完,杜天涧身体一瘫,彻底倒在了她身上。
她身形相比男人来还是瘦削了些,扶住他并不易,硬是半拖半抱着他带到府门口,连同守卫一起给他送屋子里去了。
杜天涧倒在床上后便开始昏昏欲睡,好辛唤府内厮来给他脱衣袜,那厮低眉顺眼,有几分清秀,尤其照顾杜天涧尤其熟练,她问:“你是他贴身侍仆?”
“回将军,是。”
“你知道他今天和谁去喝酒了吗?”
厮看似有些胆,此刻受了惊,忙低下头道:“少爷经常都会和官场里的各大老爷或大臣喝酒,他身在官场,喝酒也是迫不得已,一周里有三五天都得是烂醉成这样回家的……
好辛懂,文官之间的觥筹交错和走访总是要多一些的,但总不至于喝到这种程度。
“我问你今天他去和谁喝酒?!”
他浑身一哆嗦,忙道:“好、好像听少爷过一嘴,是摄政王……”
“沈见朝?”好辛死死皱眉,恍然想到,对了,现在杜天涧是沈见朝的门客。
她又问道:“两人单独喝的?”
“……不是,摄政王邀请了朝中许多大臣,众人在王府吃宴席,要庆功……至于庆什么功,我就不知道了……”
他不知道,好辛却知道。
庆的是她成功收到了他的“礼物”——余芷音的死,余家在朝中与后宫势力的完全消失。
杜天涧还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好辛也听不清他些什么,隐约感觉是个人名,摇了摇兄长的身体,强压下心中怒气,她道:“杜天涧?杜天涧!能听到我话吗?”
对方迷迷糊糊一睁眼。
好辛问:“你和谁去喝酒了?”
杜天涧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阿珏……”
“阿珏?”好辛觉得好笑,对着他朦胧醉意的眼神,又有些心酸,道,“你和陈珏去喝酒了?”
杜天涧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模样。
好辛渐渐沉下脸。
厮道:“将军……少爷,呃,少爷又胡言乱语了……”
“你先出去吧。”
出门关门的声音。
好辛捧着哥哥的脸,他对着她的眼睛,笑得痴傻,细看过去,眼中竟含着潋滟着的水意。
“兄长。”她轻轻道,今日白天在皇宫憋了一整天的眼睛也早已通红,她吸了吸鼻子,狠狠道,“陈珏酒量挺好的,恐怕是你输了吧。”
杜天涧眨眨眼睛,嘿嘿地咧嘴一乐:“今天……阿珏的酒量变了,他……他今天没喝过我……嘿嘿嘿……我把一桌子的人都喝倒了呢……”
好辛破涕为笑,声音微微颤抖:“一桌子的人?都有谁啊?”
“都……都是阿珏……满桌子也没喝过我……”
越他的声音越,逐渐只剩微声的啜泣。啜泣着,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慌乱地翻开被子下床,像只失去意识的疯狗,见东西便扑上去,在整个房间里翻翻找找,最后在他放完整文稿的抽屉里摸出了一个匕首。
——下一秒,那匕首便对向了自己的胸膛。
他又哭又笑,用刀尖划着胸膛上的皮肉,虽然很痛,但是他没发出一点呻.吟的声音,好辛看呆了,她几乎是嘶吼出来:“杜天涧!你干什么?!”
她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自残,同时又看他的伤势,拉开他衣襟的一瞬间,她傻眼了。
贴近心脏的白嫩的肌肤上,都是深浅不一的划痕,有些划痕一遍一遍地加深,刻成了两个血淋淋的字。
那是个名字。
因为那人死去时没有坟头和尸体,所以他把名字刻在了自己胸前,成了那人的墓碑。
好辛哽咽道:“哥哥。”
泪眼婆娑的,杜天涧温柔地向她笑笑,轻易地挣开她的束缚,再次用刀尖刻字在曾经结痂的伤口上,反反复复。
杜天涧从不习武,娇气着长大的,就是磕碰了一下都会吵闹着疼,恨不得全世界知道。正因如此,他保养得肌肤如玉,好似一个白面书生。
这些丑陋而狰狞的伤疤,与他丝毫不配。
好辛此时觉得,杜天涧,或许从未醉过,他始终清醒,清醒到了已经放任着自己堕落的地步。
杜天涧虚弱地靠在书桌角边,缓慢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到陈珏的灵牌前,肩头一抽一抽,竟逐渐嚎啕大哭。
只是哭,不话,他不敢。侧过身背对好辛,双手死死地抓住桌角。
好辛没见过他这样哭过。
他们兄妹二人在这方面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到大,若是流眼泪,必定是默默无声,任由着泪落下来,从来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咬着牙关也会吞回肚子,哪怕是哽咽。
雨还在下,未有减缓之势,看情况还要连绵好几天,院两旁的花草被弯了茎叶的声音从窗缝中传来,好辛心里揪成了一团乱麻,慢慢地蹲下身,抱住杜天涧。
兄长……他到底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他饱受家里的争议和嘲讽,也非要去依靠摄政王的理由是什么?
好辛低下头,伴着雨声,她脑子昏沉地想着,得不出答案,只能一下下地顺着他的背,以示安慰。
她知道,杜天涧现在是一个无法上岸的人,沉浸在沼泽中,命不由己。
他还知道,杜天涧是一个镜子,映出了处境一模一样的她,同样挣扎在泥沼,有无数双眼睛还在盯着她,恨不得扒皮去骨,嚼碎而后快。
第二日杜天涧在冰凉的地板上醒来。刚睁眼,目光便落入一双质问幽怨的眼睛。
杜天涧一愣,便马上变了张脸,顿时转晴:“阿辛……你……你、你怎么在这?”
好辛盯着眼下的两个黑眼圈,没好气地看着他。
“……呃,阿辛?”
“少装傻,我在这里一宿了,杜天涧。”她冷冷道,“你告诉我,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
他深知自己昨日喝了多少,一张嘴把不住关,也不知道了多少东西,现下只好装傻:“这……大早上的,你第一句话就问这个啊?吃饭了吗?”
好辛不依不饶:“杜天涧,你为什么要接近沈见朝,他手里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笑着,“什么呢这孩子,真是……”
他拍拍身体站起身,似乎也没诧异于自己为何在地板上醒来,捏了捏酸痛的肩,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各种狰狞的疤痕,眼中浮上一丝怅然。
他知道好辛自然也看到了。
好辛不话,他轻笑一声,似在嘲笑自己,若无其事地笼上衣衫。
好辛道:“你真不算?你若这般,我无法帮你。”
“……”长睫微微垂落,杜天涧走到陈珏的灵牌前,拿起旁边的锦布细致地擦了擦,似对着好辛,又像自言自语:“和你,你能帮我多少?”
好辛凛然道:“陈珏的死,是不是和沈见朝有关系?!”
杜天涧蓦地回过头,他大步走到好辛面前,抓住她的肩,两人对视:“这种话别随便出口!你不怕死,难道要将军府上百口人陪葬吗?!”
冷笑着,好辛暗暗捏住双手:“被我猜中了。”
她看着杜天涧的眼睛,又道:“我就,你向来玩世不恭不问政事,怎蛮族之战结束后你就要入摄政王的麾下了!”
杜天涧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沈见朝能为了让余庆下台,在战前安排私藏兵械的一出,除掉一个的副将算什么?”好辛嗤笑道,眼中迸射寒芒,“甲羽红缨军这块肥肉太香了,只我独享,他怎会甘心呢?敢对将军府的人下手,这罪名可是不。”
杜天涧长长地叹息一口气,道:“此事你无法插手。”
“为何?只要告知陛下……”
“证据呢?”杜天涧苦笑一声,“妄论证据,就连当初你在蛮族之战中的事你都不记得了,你现在去给摄政王扣那么大一个罪名,谁会信?”
“那你是怎么知道陈珏之死与沈见朝有关的?”
“……”
“啊!”
“……阿珏告诉我的。”
好辛怔道:“你拿我当傻子吗?”
“在战中时,他曾为我写过信……”杜天涧到这里,不禁看了眼妹妹,脸色平静,隐隐有暗流汹涌在眼中,慢慢道,“……总之,沈见朝和蛮族的首领是有什么秘密协议的,对蛮之战的失败,多少和这个也有关系。”
“信呢?我看看。”
“我读完后就烧了。”
“你!”
杜天涧换上官服,自顾自地推开门,屋檐下落着雨,一阵湿寒。
这是连绵的春雨,冰冷刺骨。
杜天涧用手掌盖住眼睛,等手拿下来时,笑嘻嘻道:“你不去上早朝吗?”
“我托人和陛下请假了。”
“你这官当得倒是随意。”
“就算我去了,也是听那帮老臣七嘴八舌那些有的没的。”
杜天涧笑:“我看是你今日有事要忙吧。何事?”
好辛哼一声,道:“告诉你,你便能帮我了?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哼过之后,她挠了挠脸颊,不自然地别开眼,“李章的府邸怎么走?”
谁知杜天涧竟猛然回过头,整个人变了个脸色:“你想见李章?”
好辛道:“有什么问题?”
他皱眉思索一番,异样的认真:“别见了。好好上你的早朝。”
“杜天涧,”好辛冷冷道,“你照顾好自己就得了,我是受人之托,才要去见他的。”
就算有她自己的私心,这番话也不算骗人,张宣烨的确是让她去帮忙拜访人家。
杜天涧死死地皱紧眉头,半响才慢慢道:“算了……就算我想,我又拦不住你,也不过你,就算不问我,你也得去问别人。”他看着她,顿了顿,“李章……已经不在京城了。”
好辛猛然一惊:“你什么?他不是患了肺痨,在府里养病吗?”
“你有所不知,”他轻声道,“李章……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想趁最后的日子回老家去看看老母亲……”
好辛喉中干涩,不出话。
半响她道:“他真有这么严重?”
“……唉,他走时正赶上你春猎,他若有一天你要寻他,便消这个念头,不要去找他了……”
好辛眉心一拧:“他是这么的?”
“是……他还,他什么也不知道,不要问他了。”
闻言,好辛如遭霹雳。
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要问是何意?
分明是他知道些什么!
更何况,除了沈子昭,她好辛哪里是顺着别人所而做的主儿!李章越不想见她,她便偏偏要见!
好辛咬牙切齿地道:“他家在哪?”
作者有话要: 就这几章有点虐,后面就甜啦,相信我!
女将大人上位做皇后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