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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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妥帖地收好纸条后,好辛从人群中挤过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霂公子身边。

    君霂用两指夹着一块牌,以指腹为轴,慢慢转着,眼神沉寂,好似是猎人看着即将收入囊中的猎物的那一刻,冷静地等待一击薄发的瞬间。

    上家出完后,君霂便抓暗牌,放在眼前一看,他身后的人皆是一个倒吸气,好辛看不明白,只认出似乎是个六条,只见君霂蓦地推开自己手下的牌亮出来,同时翻开身边始终倒扣的另一暗牌六条,淡淡地道:“宝飘。”

    “靠!”先前清一色的那位金牙兄狠狠地骂了一句,“你子什么手气?!闹着玩的吧?是不是在作弊,来故意找事的?!”

    金牙兄坐在他对面,此刻气急败坏当即站起,一拍桌子,身体压向君霂,看似很有威胁的样子。他挤眉瞪眼地凑近君霂道:“你个白脸,看来是不太懂我们赌场的规矩——”罢,一手挥起,仿佛马上就要拍下来,却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好辛面无表情地抓着他的手腕,冷声道:“你们规矩是什么?输了就要动手?”

    周围的人先前见金牙兄发怒,一声都不敢出,此刻他被好辛讥讽,周围便皆嗤笑声起。

    金牙兄用尽力气,想扯回自己的手,却发现抓住他的似乎不是人的掌心,而是什么铁钳,顿时慌了,心里道,原来这个娘们不是这子的妻妾,原是带来的手。

    他便悻悻地赔礼道歉,将全部的家当都拿出来输给了君霂。其他二人亦然。

    好辛与君霂对视一眼,他瞟着她手中的锦囊,纯粹是好奇,可这人好奇起来的容色与先前又并无不同:“锦囊中是什么?”

    “纸条罢了,不知有什么用。”好辛随口答道,上下量了一下这人,看模样分明让人觉得是清雅书生或剑客,无论如何也和赌博沾不上边儿,便纳闷地问,“你牌这么厉害的吗?还是只是纯粹在赌手气好?”

    “只是赌罢了。”

    好辛笑道:“那你赌运这么好,也是很厉害了。”

    听到这话,君霂弯了弯眼睛。

    她似乎第一次看到他向来冰冷的神色中带了笑,温雅不腻,宛如冰雪深处中蓦然开出的清雅昙花,只一刹那的芳华,便再无踪影。君霂笑起来眼睛弯起的样子和沈子昭简直别无二致,不禁多看了几眼。

    赢下这局后,君霂便基本便成了今日整座赌场得钱最多的人,老板出现在两人面前,弓着腰仿佛捧着圣物一般把一块玉牌递给了君霂。

    君霂接下:“多谢。”

    有了这个玉牌,二人便能上二楼的雅间。

    上着楼梯时,好辛道:“余庆就在二楼吧?”

    君霂道:“你怎么知道?”

    “你这人从来不做无用徒劳的事,一击必中,行事定都是计划安排好的,既然你耗材耗神地和他们堵了一局,又怎会只是‘随便玩玩’。”

    君霂夸道:“你倒是聪明。”

    好辛回之一笑,老板带着他们两人站在二楼的其中一个雅间门口,便留给他们双方单独的空间,门框以风韵红木制成,门一推开,之内一张红木桌,桌后架玉兰屏风,桌前坐着一锦衣的中年男子,兀自地品茶。

    两人都带着面具,身份便也上了一层遮盖。他不知道他们是谁,而他们却清楚——此人正是前任兵部尚书,因私藏兵械之罪被贬至此,余庆,也是……余芷音的亲生父亲。

    自己的女儿死在了宫里不过短短几日的时间,他看起来却没什么动容,好似不知道这种事般。

    他姿态优雅地煮茶,茶叶在壶中翻滚,知道有人来了,却也不看,漫不经心地道了句:“多少?”

    君霂把刚刚得来的怀中的锦囊尽数抛给他,冷声道:“至少一千金铢。”

    原来是他们的筹码。

    不过好辛不懂的是,这几袋锦囊中的几个纸条,就值一千金铢了?当初她去换锦囊时用的君霂的那个钱袋,其中仅仅只有十个金铢罢了,然后厮给了她一张纸条。

    原来如此,十金铢等于一纸条,这个纸条就是这个赌场专门使用的“货币”,这些锦囊里加一起塞了有一百纸条,所以换算过来便是一千金铢?

    向君霂投去狐疑的眼光,对方瞥来一眼,竟又轻笑了一瞬。好辛突然觉得这似乎不是什么好笑,他口中所的一千金铢,不会是诓余庆的吧?

    果然,余庆也没有点清究竟有多少纸条,默默放下了茶,嗤笑了一声,还在精细算:“仅凭一千金铢,你们就想得到我手里这个东西?”

    “我们只管拿着钱来,你的东西值不值得这个价,恐怕在我们没来之前,你心里也是没有底的。”

    暗暗交织在眼下的刀光剑影。

    最后,余庆败下阵来:“我赌输了,东西你们拿去吧。”

    于是便从怀里逃出一个白玉净瓶,放在了桌面上。好辛盯着这个东西,猜想里面或许是丹药之类的东西,在余庆的话中的字里行间,明显一千金铢抵不上这一瓶东西。

    在玉净瓶搁置在桌面上的一霎那,君霂佩剑的锋刃也抵上了余庆的脖颈。

    余庆瞬间绷紧身体,大惊失色:“你、你这是何意?!”

    干净利落地把丹药瓶拿起来,好辛开看了一眼,发现竟是一瓶香粉,凑到鼻尖闻了闻,桂馥兰香,令人心驰神往,渐渐竟随其悠远而去。

    好在君霂及时碰了她的肩膀一下,把她的意识拉了回来。好辛立马堵上瓶口,定了定心神。

    这香味分明并不常见,可她为何觉得这气息是如此的熟悉?

    君霂虽然没展现过自己的武功,看起来也不是学武的人,但吓唬人倒是很有模有样的,只见那雪白的剑刃缓慢地擦着人的皮肉,每一下都刻意加重半分力气,不多时余庆便被精神上的折磨败,颤颤巍巍地开口求饶:“公子、公子,你我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何必刀剑相向?咱们可以慢慢坐下,你想要什么,也好商量……”

    好歹这人也曾是执掌兵部的大臣,居然在生死之间能怂成这幅糟糠样子,好辛都替他羞。

    君霂面无表情:“求我无用,你该求这位姑娘。”

    余庆便转而对好辛痛哭流涕:“女侠、女侠,有事好商量啊……东西也给你们了,钱……钱我不要了还不行吗?……你们到底想怎样啊?”

    好辛走近一步,轻蔑地挑了嘴角一瞬:“余芷音死了。”

    对方也是一怔。

    好辛道:“你知不知道?”

    “……知道。”

    “她是你女儿。”好辛瞪着他,看着对方畏首畏尾,胆如鼠的模样,她嘲讽似地轻笑了一声,觉得讽刺。

    话回到正题,好辛问道:“几月前的蛮族之战……”

    没等完,明显地就看到了余庆整理好的神色,正色庄容、道貌岸然,与之前全然是两个样子。

    他大抵也猜出了眼前这两个是朝中人,便道:“我虽私藏兵械,却对战场上的事一无所知,你们问错人了。”

    好辛与君霂对视一眼,显然对他这种急于撇清的态度存疑,君霂的剑又逼近了一寸,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凛声道:“若想活命,就把李章与你计划的过程经过都出来。”

    余庆一脸端庄,置若罔闻。

    好在君霂对待这种事早已准备齐全,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拿过好辛手里的玉净瓶,放在手里量片刻,漫不经心道:“九虞血泉花,生于荒芜之地,不适应中原的气候湿度而无法存活,只有南蛮的胡人地域才有,若想将它带出蛮族,便只能碾碎成粉,粉屑成血红色,幽香永久不散,可迷惑人的心智。”

    话到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好辛万万没想到,她几天前才在君霂口中听到的“神花”,今日其花粉便竟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一隅赌场。

    余庆的表情明显不是很好了。

    君霂继续道:“我倒是想问问余大人,这九虞血泉花的粉屑……你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余庆深深地凝视君霂,半响认了命似的道:“你……是谁?”

    他不作声。

    重重地叹气一口,余庆道:“我远离朝堂出京,在永州为官,原本以为能就此逃过一劫,万万没想到……还是被人追了上来。”

    见他愿意配合,君霂收剑。

    他缓缓道:“……未曾出战前,我曾和李章共同商议对蛮之法……”

    余庆三言两语,曾经血一般的真相无情地被缓缓道出——那是好辛记忆中一直空白的一段,也是她一直想寻找的一段。此刻突然没有一丝预兆地在她眼前揭露,她不禁手足无措起来。

    余庆身为兵部尚书,李章身为禁军统领,一人文官,一人武官,严格来本没有什么朝局上的交织,却因为一个目标将他们的野心纠缠到了一起。

    那个目标就是甲羽红缨军,名动四方,战场上的雄狮。而掌管雄狮服服帖帖的那个头领,却只是一个女人。

    有野心,便会有阴暗的地方。

    对蛮之战,原本出征前大家都成竹在胸、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蛮族虽好战,却缺少头脑和凝聚力,所有人以为这是一场必胜的仗。

    ——直到他们为首的女将被从军营掳走。

    还未等开战,将帅便被敌人掳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辛不解:“依照我的武功,应该不会让蛮族得逞。”

    余庆看她一眼,道:“蛮族之地生一妖花,有巫术之力,可迷人心智,既然他们肯用妖花为代价,自然及其有信心带走你。”

    这妖花君霂曾给她讲过,当地人称其为花蛊,若以身养祭它,蛊便会种在人的身体中,一生一世难以拔除。

    听到这里,好辛眼神一窒,快速上前一步,抓住了余庆的衣领,怒吼道:“你什么意思?是我身体里有这个蛊?!”

    君霂把她拉回身后,递给她一个冷静的眼神。

    好辛肝火中烧,重重地呼吐气息,情绪已经在失控的边缘了。

    她听余庆这些话就好似在听天方夜谭,令人难以相信,想起白净瓶内的香气,她的心脏便徒然蓦地狠狠跳动。

    然后一只血色的九叶花突然在她脑内生长出来,一开始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越听越想,这轮廓便越是清晰,根根茎茎,一叶一脉皆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感受到了,那股妖冶般的气息,就在她心中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