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杀局
好辛轻弯下身,手按在自己的心脏处。
似有细茎在那里一下下地轻挠着,瘙痒难耐;似有坚硬的根脉直直深入她的心室中,尖刺的疼;又似有万千蛊虫在她血管中蠕动串走……冰火交织。
君霂见她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额间冷汗直流,忙拉她靠在自己身边。
余庆微微哑然:“……你?身体里有蛊?”
好辛被折磨得难耐,一时有些恍然,耳鸣阵痛,根本听不清余庆的话。
君霂扶住她的身形:“你没事吧?若不舒服就问道这里,我带你回去。”
他的声音不大,语调也很平,却异样地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向炽热岩浆中送给好辛的一抹冰雪,她紧紧抓住那冰雪,下意识地依靠着它活下去。
她艰涩道:“不……听他继续……”
余庆上下量着好辛,下一刻便又被人用剑指了喉咙。
君霂冷冷道:“继续!”
他便急道:“我真的不知道别的什么了,原计划本是置好辛于死地,由李章带领她的军队攻下蛮族,哈,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对吧?甲羽红缨军实力那样强,用他们蛮族简直轻而易举,只是……”
君霂:“只是?”
“只是这些人都是养不熟的狗。”余庆嗤笑一声,“他们原本可以有大好的前程,凯旋而归,被授予功勋,加官进爵,却偏偏要去救自己的主将,行军中妄动一点便是无法挽回的失败,他们不顾军令,兀自出军,毫无章法,毫无头脑!葬送在对方的兵刃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击重拳。
怒极的好辛咬着牙将他一拳翻在地,到的是侧脸,这一拳用了十成的力气,生生揍掉了余庆的两颗牙齿,他捂着腮愤愤地站起身,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但这一拳下来,他彻底认出了好辛的身份,冷笑道:“将军……知道你的士兵为何会各个像疯狗一样不顾后果地随意出兵吗?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做事全靠力气、一根筋的主将!”
好辛骂道:“你大爷的!军队部署位置是不是你和李章透露给南蛮子的?!”
哈哈大笑两声,余庆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他的眼神执拗疯狂,吐掉松动的牙齿,道:“是,若非如此,怎能将你送去蛮族手下折磨致死呢?”
一脚飞踢,这回不是好辛,而是始终默默站在一旁的君霂,他的双眼此刻冷得渗人,带着沉甸甸的铁锈味。
余庆被逼到这份儿上,知道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便也不隐藏,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你们知道,中了九虞血泉花的人,都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两人死死地盯着他,不答。
他便自问自答:“梦境,她会看到无数个凄惨的梦境,有过去,也有未来。同时失去部分记忆,梦境会自然填补她空缺的记忆,将军,不如想想,你记忆中的蛮族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闻言,好辛猛然一窒。
余庆笑得更畅快:“看来还不如原本的真相啊……”
君霂欲要剑取他血,被一脸阴霾的好辛拦下。好辛看着他:“陈珏写给我哥哥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假的。”余庆随意答道,“用来栽赃摄政王罢了,杜天涧那厮不会真的信了吧?”
火光电石间,这句漫不经心的话将好辛始终绷紧的最后一丝理智也斩断,她一把抢过君霂手中的剑,狠狠向余庆的胸口刺去!
“铛”的一声,一只蝴蝶镖自窗口.射入,与她的剑相击,劲道之大震得她虎口生疼。
君霂立马把好辛挡在身后,只见损破的窗户又被几只镖齐齐穿透,窗纱已然破烂,蝴蝶镖轮转飞快,向两人袭来!
好辛手疾眼快地夺过一旁的木椅格挡,见君霂按住自己的心脏,模样痛苦,好辛急道:“你受伤了?!”
他若无其事地道:“没有。”
破窗而进的是三个黑衣人,手中并无刀剑,唯一的兵器便是蝴蝶镖。
杀意。
凛然而起的杀意。
兵器劈裂木头的声音。
椅子碎成了一堆废木。
君霂体力不支,靠在一边墙上用尽力气把自己的剑扔给她:“接剑!”
飞剑入手中,有了可以抵挡的兵器,好辛却怔愣了。
抓住她脑中空白的空挡,三人其上,与其缠斗,万不得已,好辛只能被动防守格挡。
这些人出招的方式前所未见,似是一种独成一门的武功,很是奇特,加上是用灵活多变的镖作为武器,好辛腿上未痊愈,加之不主动进攻,对峙三人颇有些吃力,期间还不忘确定君霂是半点武功也没有,把他推到一边,护在身后。
这个蝴蝶镖最近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从朝鸾宫,到城外村庄,再到这个赌场。有人想要她的命,显而易见。她甚至可以大概猜出,关于对蛮之战的真相,她越是要查下去,她的处境便越危险。
好辛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了镖入皮肉的声音。
血腥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屋子。
中镖的是余庆。他双目瞪圆,血液从伤口处迸发,死不瞑目的模样,和李章很是相像。
看到君霂没有受伤,奇异地,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瞬间落了地。
只一瞬间的走神,耳边呼啸而来一阵杀风,自她身后传来。
时光似乎悄然静止,杀手突袭而来的身影与刀刃皆是背景,像蓦然劈出的一方天地,只剩好辛君霂两人。
她听见他道:“阿辛——!”
那是情急之至全然不顾一切而脱口而出的名字,没有任何掩藏和修饰的,最纯粹的感情。
下一秒她就突然被涌入一个蹙迫的怀抱,有些微凉的,却异常柔软,鼻尖猛然侵入一道异常浓郁的草药香,从前那药香只隐隐约约地萦绕在身旁,此刻呼吸之间却只剩下它。
把她抱得紧紧的人在这猛烈碰撞后,全身痉挛片刻,竟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好辛从他身上爬起来,快速地注视他一眼,便再度挥起剑。
突如其来的第四人也持蝴蝶镖,手腕间还握着一把短刀,原本那刀应该一击刺穿她的左耳,多亏君霂一时之间的阻拦,刀锋轻划过了他的手臂,尽管是柄短刀,用刀的人刀术却很精湛,君霂的一侧白衣皆被血染红,他痛苦地皱起眉,摔在一边。
好辛道:“该死!”
四人将她齐齐围住,好辛凝视着他们所蒙之面,自顾自地冷笑了一瞬:“你们是来杀余庆灭口的,还是来杀我的?”
四人不答,齐齐飞身,与她相斗。
好辛一边防守,一边道:“还是,你们想要的,是那个瓶子?”
这回四人终于有了反应,最后出现的那位拿着短刀的杀手微微一顿,沉声道:“东西拿来。”
“为何?”面对这种境地,她却突然没来由地调皮自在起来,似笑非笑的:“你们要,你便给你们了?这可是我们拿一千金珠换来的好玩意儿,就算你不懂赌场的规矩,做人的规矩总是要懂的吧?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那人冷声道:“将军,你主动留下瓶子,死得会舒服些。自己掂量。”
这些人居然知道她的身份。她自京城一路而来,恐是始终被人追踪至此。
究竟是谁想让她死?
听到这话,好辛始终紧绷的眉眼突然舒展松弛起来,她从容地抚摸手中剑的剑刃,雪白的剑刃刻着寒芒,她对着那剑轻笑了一下,缓缓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一个女人,在战场上摸爬滚,鬼门关走了几遭,就是不死的吗?”
杀手微愣,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似乎看到这个女人的眉眼间瞬间绽放出一片血色罂粟,丽得惊人,亦危险得惊人。
好辛轻笑,剑尖微鸣颤动,不是她的手在颤,而是剑嗅到了血的味道,轻微地兴奋着。君霂就站在她身后,费力地抬眼看她,听她轻声道:“因为没人敢和我拼命……或者,他们都不如我拼命……原本分明实力相当,但他们不想死,而我不怕死。”
君霂眉尖微颤。
阿辛……
“原本不算与你们生死相搏……”好辛慢慢地道,手掌握剑柄的力气加重,眼睛蓦地睁大,“可现在不是那么回事了!”
如果她身后之人是唯一的那个人的话,那她保护他的每场战斗,都必须是生死相搏!
“铛——”
剑鸣声。
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血液流淌的声音。
杀手不过是带任务前来执行,被好辛对了,他们并不会傻到以命相搏,而面前这个女人却一转眼间化身成了一只杀气腾腾的疯狂的野兽!
舍弃全部的防守,将所有力气与注意力都放在进攻上,剑走偏锋!她那哪里是斗!分明是用命用骨用肉拼出个你死我活!
不过几个来回之间,四人身上皆有大大的伤口,但好辛身上同样有。
甚至,那伤口就是出自她自己的剑。一个舍弃了防守的持剑者,注定会伤到自己。
好辛此刻尝到了血的味道,意识颇有些执拗疯狂,她歪了歪头,粲然一笑:“我虽然平日配刀,但刀法并不出众,你们知道……十八种兵器,老娘最擅长什么吗?”
君霂轻轻道:“阿辛……”只是她已不能听到。
好辛回答道:“剑。只不过……是杀人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