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拒城

A+A-

    好辛不是没怀疑过,沈子昭身体差到那种程度的原因。

    他曾他只是换质回来后,身子骨便越来越差,靠药物吊着命,好辛信了。

    可是真相呢?真相是他为了压制她体内的花根,居然以命相抵。

    母蛊……母蛊……

    他从未跟她过,有母蛊这种东西!

    “你骗我……你又骗我!!!”

    这句仰天长啸的怒吼令周围驻扎的蛮族士兵缓过神来,今夜他们把酒设宴,都喝了不少,眼看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从营帐里失神而出,不约而同地露出暧昧的神色。

    “这又是大王的那位姬妾啊?模样倒俏得很!哈哈哈哈哈!”

    “哎……不对,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这、这不是好辛将军吗?!这女人你们都认不出来了?!”

    “妈的!还真是这娘们儿!抓她!把她的头给割下来献给头曼!”

    站在原地的好辛如梦初醒,冷冷地看着他们,随手拔出身边一个醉鬼腰间的刀,慢慢地向前走,她几乎到了暴怒的边缘,反而笑起来:“就你们这幅狗样子,也能抓本将军?!”

    刀影缭乱!

    血水如注!

    好辛一路杀,一路向军营大门劈开血路!可终归她仅是一人,虽军营中大多数之将士已经喝得没了意识,但剩下的人仍令她对抗吃力。整个军营遍布皆是酒鬼,有人猜拳,有人互相对骂,还有人当着众人之面在军妓身上驰骋,极度淫|靡,令人反胃。

    她脑中有几乎相同的场景一闪而过,自刑架上逃下来的那刻,她也是这样冲出他们的营帐,满眼都是遍地的血,蛮人粗鄙不堪的生活,野狼般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生生撕裂。

    当时她害怕坏了。

    她也这样握着一柄宽刀,以刀劈出一条生路来,她要逃出去!她要活下去!

    她要见到她的陛下、她的夫君!

    她要当面问他,真有母蛊这种东西?!他为了救她真的吃了母蛊?!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的!

    一把把举起的火炬连成一片火海,她被一道又一道的弯刀划开皮肉,又一道刀影自面门而来,她眼神一凛,随着一声怒喝,手中兵器快而准地轮向对方的脖子,肮脏的血自动脉喷涌,又在地上叠上一层新的赤红。

    瞬息之间,一道蝴蝶镖蓦地飞入她的右臂!她甚至来不及抵挡,便被这银镖卸下了一半的力气!

    蝴蝶镖?!

    循着暗器袭来的方位望过去,却只见人群涌乱,根本找不出来源!

    一滴汗珠自额间滑下,她杀红了眼,刀鸣声铮铮,完全舍弃了防守的招式,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劈开了一条血路,火焦的味道充斥着鼻尖,在火夜的照耀下,汗渍将长发紧紧贴上脸颊,向前望去,却离军营大门还有那样的一段距离。

    那样近,一脚便能踏出去。

    又那样远,周身皆是刀光剑影,凶恶而丑陋的气息包裹着她。

    她想起了送沈子昭的马车出宫的那晚,只想再快点,再快一点,亲自用双眼看到那个人,用最炽热最执拗的目光掠夺他身上的每一处,全部。

    她一定要回到她的陛下身边,哪怕伤,哪怕死!

    就在痛觉和混乱意识快要将她吞灭时,只听不远处一声马啸,青骢马,红衣摇曳,马上人向她伸出手:“娘娘!上马!”

    好辛瞬间反身隔开身边蛮兵,迅疾踏足,奔到那人身边抓住了她的手!

    两人策马奔驰而去!

    半醉半醒的蛮兵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方有些缓过神来,急忙道:“放箭!放箭!把好辛抓回来!”

    “不必!”一声退喝。

    鄂尔信从营帐中稳步走出,牢牢地盯着远处离去的方向,露出一个稳操胜券而得意的笑容。眼神清明冷冽,哪有一点喝醉迷糊的模样。

    蛮兵们面面相觑,试探道:“大、大王……”

    “让她走。她此刻不走,我又怎能断了她必胜的念想……”

    “大王……您、您是故意放走她的?!”

    鄂尔信眼中闪过一抹兴奋执拗的神采,自言自语道:“好辛,你不是想活着吗,本头曼便看看,这种境地下,你到底怎么活……”他狂吼出声,“全军!没喝醉还能仗的将士!随我出军!”

    “是——”

    -

    赤雪的夜,白毯般的雪地上落下一滴滴盛开的梅花,在马蹄印后蜿蜒而去。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覆盖在两人的墨发上,好辛急促地喘息着,胸腔有一道最重的伤口,迷迷糊糊地靠在罗之乐的背上,已是半失去意识。

    罗之乐唤她:“娘娘,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别睡,我带你回雁城……”

    重咳几声,好辛喃喃道:“子昭……”

    “陛下正率兵向雁城行进,他在赶来的路上,娘娘,不要担心……”罗之乐拼命抽马鞭,眉间死死拧住,“我三天前逃出蛮营,已与雁城的张统领取得联系,张统领见我有易容本领,便让我回来接您潜出蛮营,我策马行至不远处,看到蛮营火光大盛,就知道定是出事了……”

    好辛耳畔也随着意识迷迷糊糊,只听进去一点,不知是马上颠簸还是她在轻轻抽搐:“冷……”

    “我冷……”

    罗之乐死死地咬着嘴唇,转身看她身上凤袍已被污血染红一半,一些是她自己的,一些是敌人的,心下酸涩难耐,竟落下泪来。

    “阿辛,我能这样叫你吗?阿辛……你一定会活下去的。”

    两人策马整整一夜,好辛痛感过后回过了一些意识,把身上披着的衣袍撕下几块,简单地包扎伤口,算是止住了血。

    她曾经在刀尖上舔血,行走在生死之间,被刀剑砍断骨头、穿透肋背尚且没有如此害怕,在宫里养尊处优待久了,竟连这点痛都受不住了。

    初生的朝霞透出地平线的那刻,两人筋疲力尽地赶到了雁城,边关城池城墙厚重,宛如屹立不倒的守护者,沉重而庄严。城墙下四面辽阔平土,此刻已被污雪覆上厚厚的一层。而在污雪之上,竟还有断箭兵器,尸横城下,血液干涸后化为赤红的雪——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莫非蛮族比她们提前到达了雁城?

    不。不对。

    罗之乐下马检查尸体,声音颤抖:“这……这些都是大越士兵,皆是被乱箭射死!”

    空气中皆是厚重的血腥之气,夹杂着尘土与飞雪,这雪越下越大,好辛被风雪迷住眼睛,向城墙上看去,墙上士兵亦在收拾断壁残垣,处理一场争战后的面貌。

    罗之乐对城墙上驻守的士兵大喊道:“我将皇后娘娘接回来了!娘娘她受伤了!快开城门!”

    城墙上的人看了她们几眼,依然不动。

    罗之乐咬咬牙:“你们都是瞎子吗?!马上这位可是大越的皇后娘娘!张宣烨呢!他人在哪?!”

    于是便有人离开去请驻守城池的统领来。如愿以偿地终于得见他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之上,却见这人闲庭信步,优哉游哉,面带笑意,全然不是想开城门的样子。

    好辛心中猛然一跳!

    蝴蝶镖,雁城……

    故意放她出来的鄂尔信,还有身后并不存在的追兵。

    张宣烨一身玄甲护具,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袖箭,少年天真烂漫的脸扬起来,粲然一笑:“皇后娘娘,许久不见,这从前你守着的雁城,如今终于被我所替……作何感想?”

    城墙上的士兵头顶红缨,银甲携羽,皆是她曾经的部下士兵。

    ……甲羽红缨军。

    不,不仅有她曾经的士兵,还有部分蛮族的身影!

    一切事情联系起来,如同天光乍破,好辛艰难地道:“你……早与蛮族串通好了!张宣烨!你叛国!”她脑中几乎空白,被钟一下下地敲击着心脏,全身酸麻,痛却没有心痛,她强装镇定道,“你、你就是那个人……”

    这话的隐晦,但她相信他听懂了。

    就是他。

    一直想杀她,想搞垮将军府,将她兄长利用得死无清白的那个人!

    派出蝴蝶镖杀手的主人!

    一直想要白净瓶中花粉的那个人!

    ——就是他!

    他居然能掩藏到如此地步,而她竟也只是转瞬即逝的怀疑!此刻四目相对,她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只能对罗之乐道:“快!快走!他不会留我们的活口!”

    罗之乐瞬间拉扯缰绳,正欲上马,忽然地面一阵轰隆隆的地动,远处是战马的踏蹄声,带起飞扬的尘土,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很快策马在最前方的那人露出身影,黑袍荡开,周身围野兽皮毛,疾驰而奔,是追过来的鄂尔信!正携带着汹涌的狼群与战马席卷而来!

    好辛死死地咬牙:“我们被逼到绝境了。”

    在蛮族军营中尚且可以惊险而退,苟延残喘地留下一条命来,可她却死到了自己人的手里。

    心脏突然传来一道绵长的尖锐刺痛,仿佛自其中生长出带刺的荆棘,扎得她鲜血淋漓,好辛剧烈地喘息着,手按在自己的心脏处。

    是……九虞血泉花!

    为何会在此时发作!

    看着鄂尔信在城下猛然一拉缰绳,马蹄向上踏起,长嘶在耳侧,好辛滞涩艰难道:“你……你是故意放我走的。”

    “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实在是很有意思,好辛。”鄂尔信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风雪中他马蹄轻踏,绕着好辛身侧,留下雪中蹄印,他环视着残尸遍野的四周,笑道,“知不知道之前这里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战役?”

    他饶有兴致地慢慢道:“大越国君亲征战场,却只带几千人先行雁城,结果全军覆没,你猜他现在在哪?”

    好辛怒目圆瞪:“鄂尔信!!!”

    “蛮地虽空旷平坦,却有一道内陷峡谷形成裂缝,隐没于双原之间,掉进那深谷中的人,就算不死,怕是也会重伤。”鄂尔信一把抓过她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提,将她从马上拽起来,好辛反腰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手中刀蓦地划开一道半弧,隔开了与鄂尔信的距离,再次落到马鞍上,“嘶”了一声,她的心脏再次痉挛阵痛,仅片刻功夫,一道掌风瞬间拍中心口,撕裂的痛几乎席卷全身,连着马身生生后退了几步!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喊声,一声接着一声,排山倒海地充斥着好辛的耳膜。

    “冲啊!入雁城!!!捉好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