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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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之乐骗过了沈子昭,骗过了好辛,骗过了所有人,唯独没骗过自己。

    处于深宫中,多少个夜晚,她痛得辗转反侧,生不如死,恨不得立即了结性命。可是一年之期未到,她连死都不能。

    她只希望……只希望他与好辛都能好好活着罢了。

    身影如同飞游的赤纸鸢、飘摇的红蝴蝶,摇曳的火。

    最后一切归为寂静。

    罗之乐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她也原本也是有不甘的。

    不甘为何那凉薄的君王在动情之时却是深入骨髓,唯此一人。甚至他主动找到她,求一只母蛊时,她的心里都是怀揣着无尽的怨毒。

    凭什么一定是那个女人。

    直到那日乐胥宫的一次古董锅,好辛醉酒后,在完全失去理智意识时,哭喊着一遍遍诉出的感情、表现出的深爱,让她自惭形秽。有了傀儡蛊,她就有着母蛊所拥有的一切,于是罗之乐知道在那个梦境中,她曾在雪地中孤独地死去,哀伤地死去,绝望地死去,深情地死去。

    可即使是这样,在她以为是自己重生之后,却还是在爱着,不含一丝杂质地爱着。

    罗之乐似乎懂了他们之间的感情,那是远超君臣、远超情爱、远超生死的一段千古深情。

    后来她与余芷音交好,这个一心求死的人却在有了一个牵挂后不再洒脱,她惦记着几面之缘、一起啃鸡爪的朋友,余芷音请求罗之乐为自己下妖花子蛊,让她看到梦境中的未来,于是她看到了金穗,看到了未来的皇后娘娘。

    她,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将军大人,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温柔的人。

    的确是的吧……

    罗之乐看着自己的血,在地上汇成一滩血泊,而那个温柔的将军正向她奔袭而来……

    直到最后,她还是输了呀。

    好辛周身全部的痛楚全部瞬间消散,如同焕然新生的血液和肌体。就连身上曾经所有的伤痕都奇迹般治愈。

    母蛊献祭,子蛊化作盛世神药,浸养着躯体。

    她疯狂地挣扎起身,不顾身后张宣烨的身影,向不远处呼吸乍然而止的罗之乐奔去——

    她似是失声,又似是痛苦之至,被张宣烨一脚踢翻在地,好辛嘶哑着,拼命挣扎着,偏不出任何一句话。

    好辛双眼赤红,攥紧手中剑柄,回身抡开一道银华,凌剑破空,剑尖鸣动。

    “全军!冲锋!”

    战鼓倏然敲响!

    “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有规律地伴随着越军前进的脚步!

    从未如此灵巧的身体与张宣烨对峙周旋,剑刃相向,每一击都是致命之处,蝴蝶镖周转在身,好辛全力抵御,心里只想着:再拖一会儿!一定要拖到沈子昭带援军而来!

    张宣烨盯着她的眼睛:“你在等援军对吗?自粮道而来的人马——”

    好辛:“!”

    张宣烨轻笑,笑得轻巧怔松,手上动作却阴狠万分,直直逼近好辛的面门:“巧了,我也是,头曼此刻正带领蛮族全部军马赶来,娘娘不如猜猜,是你的援军先到,还是我的?”

    “你真是……不可理喻!”好辛咬牙,“今日就是蛮人全部身死,我也会活下来!我不止是大越的后,亦是将!”

    她身上承载着太多人的期盼与性命!

    陈珏、杜天涧、余芷音、罗之乐、父将……还有,沈子昭!

    对方却被这句话点着:“李章大人才是该为将的人!你杀性太重,根本不懂为将者执剑的守护,你怎么配为将?你早该死!杀你天经地义!”

    好辛怒道:“少为你的贪婪无耻找借口!你哪里是为李章!分明是为自己野心!你想要军权!你想要位高权重的身份!否则你怎会在当初透露给沈子昭——我在城外村庄有难的消息?你分明知道,不管沈子昭派出保护我的人是谁,都会杀掉李章!他根本活不下来!”

    张宣烨死死地咬着牙,蝴蝶镖迅猛地突袭,直直飞入好辛的右臂!

    她浑身猛地一震,手上剑几乎就要脱落,她冷笑道:“怎么?被我中了?张统领便心急了?”

    周围是互相交锋的两军战士,此刻天空中又吹起大雪,如絮絮的鹅毛,张宣烨对城上的将士吼道:“放箭!投石!你们都在愣什么!”

    城墙上的将士皆被身边留驻的蛮人用刀刃抵住脖子,用不流利的中原话道:“你们不想活了?还是想造反?为什么还不放箭?”

    于是他们便颤颤巍巍地架起箭弩,瞄准——

    “好辛,你坚持不了多久……”

    “咻!”

    一只羽箭准确无误地射入张宣烨的太阳穴,骤然穿透头颅!

    好辛瞪大双眼,与张宣烨的对视,他的眼底红丝遍布,目光邪恶污浊,满是仇恨,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好辛……好辛……”他伸出手,变作利爪模样,停在她眼前。

    她迅速以剑劈开对方的喉咙!

    只留下一道深刻血痕,好辛眯起眼睛看向城墙之上,玄甲的越军与蛮兵相互抵抗,一触即发,彻底爆裂,没有刀剑的就互扑,以拳脚击,以牙齿撕咬,乱成一片。

    有人喊她道:“将军!将军!入雁城——!”

    好辛一愣:“你们……”

    有士兵热泪盈眶:“我等玄甲军,三年前收编成军队,是将军带领我们征战沙场、冲锋陷阵。我们永远是您的部下——”

    纵使她没有身份,没有虎符,甚至没有一句指令!

    “入雁城——!”好辛上鞍勒马,举剑,飞速向城门奔去!

    紧闭的城门正对她缓缓开,门后仍是一场城内的激战,玄甲的战士边抵御蛮人的长刀,边用血肉之躯,一具一具地冲撞!

    她长剑斩下城门处几个蛮人的头颅,热血喷洒在她脸上,早已被冰雪冻红的脸颊尝到了血的温热,她全身血液皆在翻滚,肌体火热,极度兴奋地劈出长剑!

    他们再次并肩作战!

    地面轰隆作响,颤动不停,一下一下,如同敲的擂鼓!远处自地平线黑压压漫上了一条线,号角响彻云霄,肃穆而重。

    好辛喃喃道:“不是我们的援军……”

    不是他们的援军的话,便是蛮族大军。

    一股麻木感自后脊升起,全部的蛮族铁蹄,足以踏平雁城,片甲不留。

    但是她答应过,她一定会守住这座城。

    “全体玄甲军听令!”

    “属下在!”

    她长嘶道:“杀蛮族——!守孤城——!”

    便有军队默契地随着她喊:“杀蛮族——!守孤城——!”

    他们曾经迷茫,曾经郁郁不得志,都只是家国中最轻描淡写的一笔,可此刻他们众志成城,便是最坚韧的一股力量,以血肉之躯守护山河,守护家乡。

    守护——他们的信仰!

    ……

    那真是有史以来的最激烈的一场战争,好辛仅带领着城中留下的一万军队,加之从军营带来的五万人,正面对峙蛮族二十万大军。

    穷尽各种方法,利用所有的地形优势和道具兵器,羽箭用尽后便改为投石、巨石之后便是机关弩具、再后来便是石油、木枝,直到连兵器也再没一把是完全完整。他们就拿最纯粹的肉搏对抗蛮人的银刀,仅凭信念支撑的士兵甚至用上牙齿,指甲,用尽身体里的每一处利硬的骨头,直到流进最后一滴血。

    冰冷的弯刀如同割草般割掉一个又一个人头,却丝毫无人畏惧。以好辛为首,劈开一条血路,玄甲军各个以一敌十,竟足足在城门前撑住了三天三夜。

    属于他们的援军终于在第四日的起之时赶到时,初起,光辉自天边升起,照亮了落雪三日的雁城。

    援军以沈子昭为首,他一路上飞奔策马,疯了般拼命赶往雁城,路途上没有一刻休息,发被风吹得缭乱。直到停在一片寂静的雁城前。

    这场战斗竟在援军赶到前已经结束,空气中弥漫着厚重浓郁的血腥气味,风沙,白雪,枯草,漫天而席。

    光照下来,所有呆愣住的援军看着眼前的一幕——护城河里填满尸体,城墙上泼满大片血迹,残肢断臂遍布地面,宛如无人旷野下的乱葬岗。

    而在这片尸堆群中,屹立着一个女子。

    她一身被血染红的衣袍猎猎,仔细看去竟是一件金线勾成的凤袍,长发尽数散落,夹杂着血迹与沙,一根根地被风吹开。

    右手执剑,左手拿刀,她慢慢转过了身。

    早已被血迹脏污的一张脸缓缓莞尔,这样柔柔的笑容本该出现在不谙世事的闺阁姐,或是哪位贵夫人脸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战场。

    可她便是这样笑着,哪怕满身血迹泥泞,与背景融城诡异的和谐。

    沈子昭慢慢走上前。

    满军寂寥无声,共同凝视着这一幕,恐惊画中人。

    好辛与沈子昭紧紧相拥。

    被鲜血染红的眉目如罂粟般艳丽,蓦然绽放出一瞬的笑靥。

    此时无声胜有声,好辛想什么,他已然知晓。

    她的呼吸逐渐短促微弱,揽着沈子昭的手臂慢慢垂下,在身侧轻微荡晃,沈子昭揽紧她渐渐下滑的身子,最终跪落,好辛被他揽在胸前,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头。

    沈子昭哽咽道:“对不起,我来晚了……阿辛,睁眼看看我……”

    好辛眉间轻蹙,嘴角微微勾起,有泪珠划过脸颊:“……子昭,你看到了吗?”

    他搂她更紧了些:“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的心是坚硬厚重的城墙,烈日、暴雨、狂风,甚至岩浆、洪水,都无法摧倒,可需要她的一滴泪珠,砖瓦便轰然倾塌,粉身碎骨,片甲不留。

    好辛用微弱的气音轻喃:“这一次,我的剑不是为了杀人,只为了守护……”

    山河破碎,并非她愿……可戎马一生……也不过只是为一人、为一承诺……罢了。

    她从未因自己是个女将有过一丝退缩,只是四方征战,冲锋陷阵,开疆扩土,真的很累……

    被毒箭射穿肩膀、被刀光劈开腰腹的那一刻,真的很疼……

    朝阳升起,百草权舆。

    从此山川相缪,人间长宁。

    她是他的皇后,也是他随时可以拿起的最锋利的剑。

    是谓“美人剑”。

    ……

    “子昭,对不起……我答应过,我一定会活下来,但是这次……怕是要食言了。”

    作者有话要:  完结倒计时:1

    明天大结局,真的是HE,不要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