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场梦 009 幸存者们
“小冬!”
“小冬!”
“小冬!!”
她站在废墟上不停地呼喊,没有人回答。
声音就像没有了界限,一去不复返,再也听不到敞亮的回声。
屋前的河塘只剩枯枝败叶,屋后的长河断流,被黄土分割成了几截。
远处的后山,消失不见。
只留下,万丈深渊!!
循着记忆,她找到了门前的杨柳树。
“小冬!!”
她趴在废墟上,朝着瓦砾底下呼喊。
喊了几声就停住,侧耳听有无声音回应,接着又喊几声,又停下,如此反复。
等到第二十几次的时候,突然,隐约有声音响起。
她心中一喜,接着死命地呼喊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是从地面上传来的。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声音已经到了跟前,她抬起头,看着奔过来的人,眼泪倏地流下。
“青叔!!”
是村里的长辈李青,上次里正家办事他也在。
“小夏!”
他的脸上也满是意外,过去将人扶起:“你回来了,你平婶呢,怎么没看到她人?是不是……”
脸上顿时流露出悲戚的表情。
空谷这才想起人,摇了摇头,忙说:“没,她还在山上,晕过去了。”
李青点点头,严肃着脸说道:“村里人都在另外一边,你跟我来,我找两个人去把平婶接回来,你跟我们带下路。”
她忙应好,又问:“青叔,小冬呢?小冬有没有跟你们一起?”
“别急,都在一起,你跟我来。”
说着,就在前面带路,往前面的河塘绕过去是一片芦苇荡,芦苇荡后面有几间临时搭就的茅草屋。
茅草屋前,几个熟悉的身影在不停地转来转去。
“里正爷爷,光叔,青婶!”
里正儿媳最先看到她,抱着孩子踉跄着过来,看着她,眼泪哗啦哗啦地流着,喊了声“小夏”就只顾着流泪一句话都不说了。
剩下的人也都走了过来,青婶一把抱住她,也呜呜哭起来。
哭泣的声音相继响起,大变动后的恐慌在每一个人心头升起。
“好了好了,人回来了就好。”还是里正站了出来,稳定人心,他刚才已经听青叔说了,遂安排道,“先别急着哭,青子和树光,你们俩跟小夏一道去把平子那口子接回来,平子还得她照看着才行。其余人该干嘛的干嘛,别挤的一堆哭丧。”
从青婶口中得知小冬也在,并无大碍,这才不得不收了心,先领着平叔和全哥去山上找平婶。
平婶还昏迷着没有动弹,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救人要紧,两人轮流背着下山,空谷跟在旁边。
下山的速度比她先前要慢许多,一直到太阳落山,三人才回到了茅草屋。
一群人都围了过来。
“怎么样?人没事吧?”
全哥之前在镇上医馆当学徒,平日里跟在老大夫身后,也学了几手。
方才见到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搭了下脉,心中有数,将平婶平放在木板上,说:“没事,只是情绪失控昏厥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小冬呢?”
她忙着去见小家伙,里正儿媳春婶眼神暗了暗,领着她进了旁边的房间。
小家伙正躺在木板床上,光线昏暗,只看得大概的轮廓,是他无疑。
人此时还没醒,嘴唇微张,胸口轻微起伏,双腿以一种奇怪的角度侧放着。
她伏在床头,手掌抚摸着他的脸庞,又落到微蜷的双腿,只听得他睡梦中嘶的一声,呻吟出来。
泪水无声滑落。
“他……怎么了?”嘴张了几次,最终还是问出口。
春婶站在她身后,一手抱着已睡着的小和,一手轻抚着她的脊背,温柔的声音却说出最最残酷的现实。
“山塌的时候,你平叔正跟小冬在一块儿,也是他护着小冬,才能保住小冬无大碍,只是……小冬的双腿被房梁上的柱子落下来的时候砸中,你全哥说,以后只怕……不如从前灵活。”
她抽噎一声,不禁捂住了嘴巴,闷声哭出来。
……
一次山崩,后山被夷为平地,李家村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一片废墟,和伤痕累累的幸存者。
李家村原有三十四户人家,共计一百四十二余人,事后,仅剩下十四人,包括平婶和她在内。
伤,四人。
死,一百二十八人。
平婶在昨晚醒来之后,见到平叔生死不知的模样,又昏厥了过去,她家的儿子儿媳和两个孙子都死在了灾害里。
小家伙中途痛醒过一次,见到姐姐,眼底的恐惧与慌张少了些,枕在她腿上沉沉睡去。
一夜无眠。
当太阳重新升起,照耀在这片荒芜大地上时,悲切的哭声再次响起。
平婶醒了。
平叔因为保护小冬,被房梁和巨石砸中,身上几处骨骼凹陷,筋脉寸断,能否醒过来还是未知。平婶醒来后就坐在他床边的地上,什么也不说什么都不做,就一个劲地哭,肝肠寸断,闻者流泪。
空谷靠在床头的木柱上,呆呆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她无颜去面对平叔一家人。
全哥的媳妇全嫂端了碗玉米糊糊进来,喊了她两声没动,将东西放在了旁边的矮凳子上出去了。
每个人都有大堆的事情做,没有时间空耗在无用的宽慰上。
整宿久坐,她的肩头和双腿已经酸麻发痛,看着小家伙在睡梦里依然紧皱的眉头,她伸手想要抚平。
故去的人已经故去,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里正对大家的悲伤和不作为都看在眼里,却还要鼓励大家振作,或许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个。
他的四个儿子,三个儿媳,五个孙子孙女,都在这次灾害中遇难故去。陪在身边的,只剩下春婶,小和,和那个才上了族谱的小白。
幸存下来的人,除了自身,他还要背负着遇难者的那一份责任,继续苟活下去,或许,这才是最大的不幸。
里正来了,看了她和小家伙一眼,什么都没说,只叹了口气,手里还拿着原来的那个已经有了裂纹的老旧烟嘴,步履蹒跚地出去,带上了门。
一场灾害,他如同老了十岁,两鬓原本青灰的发丝一夜银白,脸上却不全然是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