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胎(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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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君殊这会开得长,衡南玩了四五轮蜘蛛纸牌,想上厕所,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方向感和直觉极好,轻易在大楼里找到了洗手间。

    其实,并不单是因为方向感好,而是因为圣星的楼初设计时,让盛君殊改过风水。衡南和盛君殊师出同门,风水学的是一样的,让当初的衡南摆一个卫生间,她也会选择摆在同样的位置。

    因此,她根本没注意总裁办公室里带着一个私人洗手间,而是单凭直觉走到了每层楼对应的公共洗手间。

    盛君殊办公室在大厦顶层,整层楼只设有总裁办公室和其他配套房间,平时非常安静,一般不会有外人。

    可是衡南从洗手间出来时,却看见洗手池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穿浅灰色套裙,踩着十几厘米的细跟高跟鞋,缎子似的长直发披散在背后,身子前倾,正在对着洗手池前巨大的化妆镜补口红。

    感应水龙头出水。衡南余光瞥见洗手台上放了一叠蓝色的塑料文件夹。

    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间,波动着一股无形的气场。一旦气场相碰,哪怕只是站在一起,都会暗自窥探彼此。

    此时此刻,这女人也在瞟着镜子,不动声色地待衡南抬起头。

    “衡南?”讶异的一声。

    衡南扭过头,茫然地看着她。

    “我的天啊。”女人吸了口气,“你……还记得我吗?原来在一中五班的,林苡安,我们一块排过节目。”

    衡南回想了一下,似乎找回点印象,点了下头。

    “没想到还能碰到你。”林苡安抱起文件夹,跟上来,跟她并排走,“……后来就没你的消息了,最后你去了哪个学校啊?”

    “……”

    林苡安问这句话,其实是故意的,全校都知道衡南最后连二本线都没上,灰溜溜上了个大专。

    她这么问的时候,垂下眼去,嘴角上翘。

    她跟衡南有些过节。当初元旦文艺汇演排节目的时候,是衡南负责排高一年级的集体舞,当时衡南是全校的芭蕾舞女神,多少有些高傲,站在前面领舞的时候,看见第一排有个女生动作跟不上,就把她调到了第二排。

    这个女生就是林苡安。

    她是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人见人爱的优等生,就只是手脚有点不协调,跟不上大家的动作而已,她也努力地去练了,放在谁那里,都是可以容忍的,只是学生的文艺汇演而已啊。

    衡南却非要较这个真,见她在第二排也扎眼,又把她换到了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

    最后,林苡安给调到了倒数第一排,衡南每次一朝她走过来,就是要把她往后调,她周围的女生都会哄笑,她手脚发凉,尴尬得无地自容,日后做了无数噩梦。

    由此,林苡安在心里和一班的衡南有了过节。

    好在她成绩非常好,憋了一口气发奋读书,高考考上了国内的名牌大学,后来,她又去国外交换,提前毕业,直聘到了圣星,试用期一结束就取代了原来的组长。

    得知衡南一路滑坡到了尘埃里的时候,心情别提多微妙了。

    “大家同学聚会,你怎么一次都不来参加?你还记得当时因为你拒绝就割腕还的徐臣吗,他找女朋友了,长得挺漂亮的,还是A大的直博。当时我们还开玩笑,幸好你没答应他,不然就没这女博士了。哎,我手机里还有照片,你要不要看?”

    衡南只管往前走,脑袋里琢磨着蜘蛛纸牌,不答话。

    林苡安穿的是高跟鞋,追得有些不便,心里也犹豫,因为她此番上到顶层,本来是有正经事办:

    辛苦做的方案,被固执己见的顶头上司否了。林苡安心里不服气,听总裁对公司事务非常关心,也没什么架子,就想上来碰碰运气,当面和盛君殊聊一聊,争取一把,顺便展示自己的自信和能力,没想到在这里先碰见了衡南。

    多年未见,衡南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也不知道答一声话,只管快步往前走。

    林苡安心里疑虑重重,这层是总裁办公室,她怎么会在这里?看衡南身上的超短裙和牛仔衣,素面朝天随随便便,不像是正经上班的。

    也不可能是上班,圣星怎么会要一个大专还没毕业的人呢?

    “原来跟你关系特别好的那个陶睫,考上国外的名校了,她上个月走的时候我们都去吃了送别饭,你怎么没去啊?是不是换号了,短信没收到?”

    人与人之间的交情,真是奇怪。当年陶睫和衡南好得睡一个被窝,手挽手上厕所,后来衡南消失了,落单的这个就像水滴一样,自然而然地吸拢到了别的团体。

    人问陶睫衡南后来去了哪,她的表情很惊讶,好像这个名字她压根没听过几次,努力想了好半天,才回答不清楚。

    林苡安一直追着衡南走,拐了几个走廊,拐到了一个敞着门的办公室里。靠门的茶桌旁边,放了一个红色保温袋。

    衡南把保温袋拉开,从里面拿了几个餐盒,林苡安就明白了,眼睛里划过一丝怜悯:

    “你是来送外卖的吧。”

    “天这么热,你也是辛苦。要不,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完话,我们一起吃顿午饭。”

    衡南按在餐盒搭扣上准备开的手停住了,奇怪地看了林苡安一眼,又放下盒子,清冷地答,“不用了。”

    林苡安顿了顿,点了点头,顺手把文件夹放在茶几上。环顾四周:“这个楼进来要卡的,你怎么进来的?”

    衡南:“跟着别人一起。”

    林苡安“哦”了一下。多年未见的同学,也实在没什么话好,何况对方已经沦落到社会底层了,更是没什么共同话题,便理了理衣服,默一遍腹稿,静静站着等衡南走开。

    衡南也静静站着量着她。

    彼此看了一会儿,林苡安有些尴尬:“你……还不走吗?”

    衡南转过身去,走了,不过是往相反的方向走的——走到办公室里面,总裁办公桌的方向。

    “哎,那边不能去的。”林苡安叫住她,“我们公司都有监控的,办公桌上都是机密文件。送完了快走吧,心一会儿安保看到了上来带你。”

    衡南继续往里走,让林苡安皱眉一把拉住胳膊:“听见没啊。”

    回过头来四目相对的刹那,衡南漂亮的眼睛像是琉璃珠,那是属于猫科动物的眼睛,带着冷漠的敌意。林苡安刹那间懂了——她恐怕不只是送外卖来的吧?

    瞧瞧这通身的扮,谁送买外穿这么短的裙子,屁股都快露出来了?

    谁衡南一无所有了?抽屉里塞满情书的芭蕾女神,只要她愿意,脸蛋,身材,哪个不是资本?

    跟别人一起混进楼,挑了个总裁不在的时间,躲进了总裁办公室,这年头,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廉价女生还少吗?

    难怪衡南那这种憎恨的眼神看她,她今天来,不经意坏了衡南蓄谋已久的好事了。

    林苡安马上松开衡南的胳膊,看着她背影,满脸复杂地:“衡南,我跟你句心里话,你还年轻,走捷径都是有代价的。”

    “……”

    “这个大楼顶层的,都是金字塔尖上的男人,没你想得那么好骗。”

    “……”

    “你是不是觉得不公平?其实老天够给你面子了,你这腿恢复得不错,那么高的台子上摔下来,也没残……”

    衡南双目赤红,猛然转过身,“啪”地甩了她一巴掌。

    林苡安向侧边踉跄了几步,身子“咣当”一声撞在后面的资料柜上,资料柜晃了晃,雪片似的资料掉了一地。

    倒不是因为林苡安装柔弱,而是这巴掌不是普通的巴掌,衡南甩过来的胳膊带着惯性,行云流水地舞水袖似的,结结实实挥在她侧脸上,直接将她扫出去,掼到了柜子上。

    盛君殊开完会一回来,就看见办公室里一片狼藉,地上掉落的全是纸片,一个陌生的女人捂着脸靠在柜子边上。

    而衡南脸色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手足无措地站在雪片堆中间,看见他,还没话,睫毛底下先扑簌簌掉下两行眼泪。

    盛君殊双肩灵火直接冲到了天花板。

    一把将衡南到身后,浑身紧绷地转向林苡安:“你哪个部门的,进我办公室干什么?”

    林苡安耳鸣阵阵,脑袋发昏,好容易定下神,眼泪都出来了。

    一抬起头,就看见总裁站在面前,低着头拿拇指指腹给衡南抹眼泪,一边抹一边压着火气道:“不哭。”

    他有些心烦,因为衡南的眼泪越擦越多,越擦越让他觉得自己混蛋。这就好比养花,辛辛苦苦养了半天养得快开花了,一个转头的功夫,就让人给踩蔫了?

    “盛总……”林苡安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外面一阵骚动,几个安保举着警棍,已气喘吁吁到了门口:“盛总,是谁?”

    “盛总……”

    盛君殊扬了扬下巴,冷冰冰道:“她。”

    “盛总!”林苡安眼泪鼻血同时下来,这才能动弹了,把手掌移开,脸上鲜红的五个指印,还有裂口的半边嘴唇,口齿不清地哭道,“是我被了……麻烦帮我叫下救护车!”

    *

    “就是外部冲击,导致的脸部充血,还有的三分之一的鼓膜穿孔。这个程度病人是可以自愈的,配合外伤药膏就好。但是呢,还是希望以后注意,毕竟人的头部是很脆弱的……”

    盛君殊沉着脸,手里紧紧攥着衡南的手腕,强迫两人一起并排在诊室的板凳上坐着。盛君殊回头看她:“听见了吗?”

    衡南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脸蛋微有些发红,眼尾也红彤彤的,恹恹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句重复一遍。”

    衡南垂下眼:“……人的头部是很脆弱的。”

    盛君殊脸色缓和一些,转过头同医生道谢。女医生的目光在二人面色各异的脸上逡巡,忍不住笑了一声,继续低下头记录:“现在可以进去看病人了。”

    到了病房门口,衡南什么也不肯挪步子。盛君殊拉了半天拉不动,只得回身,扯着她坐在了病房外的排椅上。

    回头看着师妹泪水斑驳的恹恹的脸,研究了半天,怎么也想不明白,侧过身子:“你来,我一巴掌。”

    衡南抬起漆黑的眼,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盛君殊一张俊脸冷着,微微侧过头:“你来,师兄不躲,一下试试看。”

    衡南顿了半天,捏住他的下颌,轻轻转了个方向:“我拿左手。”

    盛君殊压住火,任她操作,青筋直跳:“……可以,左手。”

    衡南抬起手,啪地了一下,盛君殊的睫毛跟着颤了一下。脆倒是很脆的,不过盛君殊看来,那巴掌就跟扇风似的,一分内力都没有。

    这便更奇怪了:“……你是怎么能把人得耳膜穿孔的?”

    衡南低下眼嘟囔:“你又没惹我。”

    “……”盛君殊靠在椅背上,声调蓦然放缓了,“她怎么惹你了?”

    “她不让我蜘……”。衡南稍稍滞了一下,口齿清晰地,“不让我输报表。我想着你要检查,我太着急了。”

    盛君殊自责不已,都怪他思虑不周,编什么要检查的瞎话,看把师妹诓成这样。手伸过去,愧疚地揉了揉衡南的后脑勺的软发,半晌没言语,“还有呢?”

    “她以前为了我割腕的男生娶了个比我漂亮还比我学历高的老婆,我的好朋友出国都没邀请我。”

    “她还我是个送外卖的,不让我吃东西,让我滚出办公室,我裙子太短露屁股就是为了勾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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