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深宫清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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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姑带着王云天回到驸马府,众丫鬟仆役立的立,坐的坐,具是愁眉不展的等在院中。翠儿上前叫道:“梅姑姐。”却不知该些什么。梅姑唤众人来前,沉默了片刻,道:“阿才,阿贵,尤春,亮,你们随我来。”四名仆役随她走进屋内。过了一会儿,四人抬着两口三尺见方的精雕檀木箱子走了出来,梅姑命他们放在地上,“咚咙”一声好不沉重,打开箱子,只见箱内黄白相称,灿灿耀眼,尽是些金珠宝器。众下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梅姑道:“兄弟姐妹们,话不多了,什么事情你们都已知道,这些金银珠宝大家分了,个谋生计去吧。”着流出两行热泪来。

    众人感念在驸马府当职公主驸马都待其恩遇甚厚,驸马遇难无不感到悲痛难过,这时梅姑散财遣人更令大伙心生痛怜,一仆役道:“我们不走,我们要守在府里等公主回来,公主不回来我们哪儿也不去。”梅姑道:“你们听我,大家不要辜负了公主的一番心意,这是公主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了,金兵转眼即至,你们都要留在这里等死吗?”那仆役道:“死就死,有什么大不了的,总之公主不回来我们就是不走。”着气鼓鼓的靠坐在廊下的柱子边,不再言语。

    梅姑摇头叹道:“你们怎么这么犟呢。”心想:“现在也顾不得他们了,公主将天儿托付给我,我一定要护他周全,万一被金兵抓到可就不妙了。”拉着王云天道:“天儿,来。”着向屋内走去。众下人站在院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梅姑翻箱倒柜的装拾着衣服,王云天站在一旁怔怔的瞧着,问道:“姑姑,我们要去哪儿?”梅姑道:“别多问,跟姑姑走。”王云天道:“我不走,我要等娘亲。”

    梅姑心想:“这孩子犟得很,要是硬逼他肯定不行,得哄着来。”笑道:“天儿还记不记得是怎样答应娘亲的?你是不是要听姑姑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话要算数的。”王云天不接她话,只是低着头,嘟着嘴道:“我要娘亲。”梅姑倏地皱眉,忽又缓缓展开,笑道:“姑姑和娘亲约好了,娘亲让我们在一个地方等她,你跟姑姑走就能见到娘亲了。”王云天眼睛瞪的圆圆的道:“真的吗?”梅姑道:“真的,姑姑怎么会骗天儿。”王云天信以为真,不在耍脾气。梅姑将几套衣服装在一个蓝布包袱里,又揣了不少金银在怀里,背了包袱,拉着王云天向外走去。将到门口王云天忽道:“姑姑,等我一下。”着挣开梅姑的向自己房间跑去。过了一会儿,只见他怀抱着“紫焰貂”跑了出来,道:“差点把它忘了。”梅姑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走到门外见一众下人仍在,叹道:“我要带天儿走了,你们多多保重。”罢走出府门向西转去。

    此时辽国兵力已乏,南部兵力又被宋军所牵制,上京的事情别不知,就是知道也无余暇顾及。金兵兵势强猛,攻打了半日辽军终于抵受不住开城投降。金兵入内,完颜宗弼拨出一部分兵力照看辽国降众,而后率大军直奔辽国皇宫而来。

    这时天色已晚,乌云遮月,残星熹微,进到宫门只见满目萧然,空空无人,整座宫殿一片死寂沉沉,萧索劲急的秋风呼呼地一阵接着一阵,使这沉静的宫殿更加显得凄凉不堪。耶律宗术乍见这副破败之相突感心里一阵酸楚,禁不住两行眼泪潸然流出,喉头哽咽,身子微微颤抖。

    完颜宗弼举目四下望了一阵,随即率兵在宫里仔细搜索,忽见左首不远处一座大殿灯火通亮,急率人行了过去,离近不远,只见大殿门前站着一位白衣女子,清风拂衫,白衣飘绛,这女子宛如出尘凡世的阙中仙子,又似绽放在黑夜中的一朵百合,只是那俏丽的容颜下似是蒙了一层冷冷的冰霜,让人禁不住心生寒意又觉怜惜。梁王识得是琼嘉公主,附在完颜宗弼耳边轻声告知。完颜宗弼冰冷着脸点了点头,带人走了过去,忽然感觉脚下一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忙低头看去,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十具尸体。

    起先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了琼嘉公主身上,对这满地死尸竟是无一人知觉。完颜宗弼略感诧异,怔了片刻向前走去,在离琼嘉公主五六丈处站定凝目注视着她,只见她花俏的容颜风尘满布,一双秀目冰冷如刀,毫无感情。完颜宗弼略觉心寒,躬身施了一礼却不言语。琼嘉公主嗤笑道:“你就是金兀术?”完颜宗弼道:“正是区区,想必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琼嘉公主了?”琼嘉公主一声冷笑不答他话,望见火光中一人影躲躲闪闪,叫道:“耶律宗术,你何必还躲躲藏藏,既然敢做还怕见到我吗?”耶律宗术怯懦地探头瞧她,见她正目光冰冷的直直盯着自己,不觉心头一颤,既感惊惧,又觉羞愧。

    琼嘉公主冷笑道:“看到吗?眼前的一切都是你辽国大皇子的杰作,此番你可是为金人立下了汗马功劳,想必这位金国元帅也不会亏待于你,不知他给你封的什么王?列的什么候?我想他定会封你做辽王吧,毕竟攻克大辽你功不可没,你是不是?”听着琼嘉公主的冷嘲热讽耶律宗术又羞又恼,但她毕竟所言不差,确是自己背叛了大辽,害死了王伯昭,一时也无可辩驳。

    完颜宗弼道:“公主此言差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辽国已是强弩之末,灭亡是必然,耶律将军也是顺大势所趋,又有何罪过可言?倒是公主你难道还想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吗?”耶律宗术道:“是啊三妹,大辽已经不在了,你不如早早投降,还可保全一条性命,何必”琼嘉公主怒道:“呸,住嘴,你根本就不配做耶律家的子孙,大辽灭亡我等大不了一死,哪像你贪生怕死,屈膝卖国,简直猪狗不如,还竟敢劝投降,真是不知廉耻,似你这种人不如早早死了图个干净,活在世上只能遭人唾弃。”耶律宗术被她一顿抢白,恼羞成怒,心下一横,道:“既然你冥顽不灵我也不再你,我来问你,老二呢?”琼嘉公主道:“耶律家虽然家门不幸出了叛逆,但也总算英雄了两百余年,你以为都像你这般厚颜无耻?二哥他总算可以含笑去见列祖列宗,你就是将来死了恐怕也没有这个脸面。”

    二人正在争吵之际,萧寒忽然急匆匆的赶来,走到梁王身边道:“爹,驸马府只有几个下人在已经被我杀了,没有见到那畜生的踪影。”梁王倏地皱眉,道:“你可有仔细找过?”萧寒道:“我翻了个遍,根本没有。”梁王捻须冥想,忽地心念闪动,问道:“梅姑在不在府里?”萧寒道:“这倒没见到。”梁王道:“糟了,一定是她带着那子先行逃走了。”问道:“公主殿下,你那子去哪里了?”

    琼嘉公主早看到耶律宗术身旁的人是梁王,只是她既经大痛又历大悲,于梁王叛辽投金的事早不在意,自王伯昭死后她的心便已跟着死了,他所恨的只是耶律宗术,因为他毕竟是耶律家的人,是自己的亲大哥,到头来反而是这至亲之人害了自己丈夫,这如何能让她释怀?这时听梁王话激起了心中怒火,忍不住斥道:“狗贼,你给我闭嘴?”

    完颜宗弼道:“怎么回事?”梁王道:“跑了这贼妇人的儿子。”完颜宗弼笑道:“量一孩童跑了又有何妨?”他感念王伯昭英雄,琼嘉公主慷慨,无心让他绝后,如今大辽的国土已尽在囊中,又何必去和一个孩子为难。只听梁王道:“元帅此言差矣,斩草除根方保无患,这王云天虽现在还是个孩子,但终有长大的一天,到那时恐怕就后患无穷了。”完颜宗弼转念一想,心道:“不差,留着这孩子终是祸患,还是除掉他方保万全。”倏地眼露凶光,杀意大生。

    琼嘉公主留在宫里便是想着为梅姑争取带儿子逃走的时间,这时见梁王心狠辣,完颜宗弼倏动杀心,心里害怕之极,但以自己一人之力又如何敌得过这数千之众,心想只能斗智,不能力敌,道:“听闻金国元帅智勇双全,武艺惊人,但不知是真是假,我自幼习练枪棒自信你这军中无人能敌,不知大金元帅可敢赐教一番?”

    想那金兀术是何等样人,岂不知她这是缓兵之计?但她既放大言如不应战岂不是让人耻笑了?何况在众军士面前自己这三军元帅如何立威?大金元帅同辽国公主比武较艺倒也合情合理,再他自见到琼嘉公主的第一眼便动了恻隐之心,微微笑道:“公主既有兴致在下岂敢不从。”琼嘉公主纵身跃下,臂轻扬,道:“请进招吧。”

    梁王急道:“元帅莫要中计,还是大事要紧,谅她一女子何时收拾都不迟。”琼嘉公主柳眉倒竖,怒目瞪视着梁王,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完颜宗弼道:“既要比试需要有个彩头,公主若是输了应当如何?”琼嘉公主冷哼一声道:“任凭你或杀或剐。”完颜宗弼道:“那倒不敢,若是公主输了只需与我同回大金。”他本想‘若是你输了可要嫁我为妃。’但此话未免过于轻浮,何况在众军士面前不免声誉受损,所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梁王何等老奸巨猾之人,听得完颜宗弼此话先是一怔,随即脸露轻蔑之色,心里嗤笑道:“这金国元帅原来也是个贪图美色之人。”转念一想,忽地心头一喜,暗道:“他既好这一口以后的事就好办多了。”心下欢喜不觉此话嗫喏出声。完颜宗弼扭头道:“你什么?”梁王突地一呆,道:“我我有什么吗?哦,我是她怎么可能是元帅的对。”完颜宗弼轻轻一笑。只听琼嘉公主道:“好,我答应你,不过要是你输了又当如何?”完颜宗弼细细想着,一时踌躇,他为人向来谨慎,无论做什么事从不弄险,若是将话得满了万一落败,这公主要是提什么艰难刻薄的要求自己恐难做到,但又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信于人,想了片刻,道:“好,若是在下不敌公主,我就放你孩子南去,如何?”琼嘉公主道:“君子一言。”完颜宗弼接口道:“驷马难追。”

    两人一问一答可难为了萧寒,他时时挂念若是王云天逃走将来不免向自己报杀父之仇,辽人向是有仇必报有恩必还,恩怨分明,当此一节以辽人之心度之他自然有这层顾虑。急道:“元帅,还是抓那崽子要紧,我带人去追。”完颜宗弼道:“不忙,既然答应了公主须当言而有信,等此间事了在追不迟。”萧寒咬牙顿足,内心惶急,但既然元帅有令他也只能忍气不言。

    琼嘉公主道:“请进招吧。”完颜宗弼刚要出,旁边闪出一个魁梧大汉,道:“元帅,让我来会会她。”完颜宗弼待要阻止此人已猱身纵上,双拳直挺,直向琼嘉公主袭去。只见琼嘉公主莲步轻移,纤腰一扭已闪过敌拳,左脚一绊,右掌拍出直中敌人后肩,那大汉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头上撞了一个老大的疙瘩。

    琼嘉公主轻笑道:“金人都是如此脓包吗?”旁下金兵听了无不愤慨。那大汉更是恼怒,一个骨碌爬起身来,哇哇乱叫的向琼嘉公主直扑上来,只见琼嘉公主左臂格住他右臂绕了一个圈子紧扣他右脉门,右推出直顶他腹,大汉右登时动弹不得,只左受用,情急之下挥左向琼嘉公主胸口抓去,琼嘉公主倏地杏眼一瞪,暗劲微吐,那大汉身子直直的倒飞出去直跌出丈远,“咚咙”一声砸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琼嘉公主俏脸一阵通红,连连喘着粗气,怒道:“金人不但卑鄙,更加无耻,什么东西。”完颜宗弼也大感羞愧愤怒,喝道:“来人呢?把卡萨拖下去斩了。”四名金兵应声将那大汉拖了下去。众人虽觉为此事斩杀军中将军大为不妥,但完颜宗弼向在军中威信素着,他既下令也无人敢为那大汉轻易情。完颜宗弼道:“公主殿下,我为卡萨将军的无礼行径向你道歉,请你见谅。”琼嘉公主愠道:“下属不是东西,做元帅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完颜宗弼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你大辽又岂都是英雄好汉?”他自知此言不当轻易出,但受琼嘉公主所激还是忍不住了出来。琼嘉公主一时倒也无言可对。果然,他此话一出梁王父子,耶律宗术脸上具现出异样的神色。完颜宗弼却浑不理睬,道:“不知我和公主的约定还作不作数?”琼嘉公主心道:“反正我已经不打算活了,但愿天儿平安无碍。”一咬牙道:“当然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