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深宫清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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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王近前道:“元帅,还是快找那杂种要紧,迟了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他倒是实实在在的担心王云天一去无踪,毕竟王伯昭是死在他父子上,要是真给他逃脱了只怕将来报复起来他父子难免付出沉痛的代价,他可不愿王云天像一根毒刺一样永远扎在自己的心里。

    完颜宗弼道:“梁王的极是,只是你可知他逃往了哪个方向?这四海茫茫的又该如何寻找?”梁王道:“这一点老夫早有预见,东北两面是我大军所过之处他们断然不会去,西面山路险阻,多沼泽密林,大山险峰,料想他们也不会去,唯独南面可行,那王伯昭本是宋人,料想宋国多有亲朋故友,他们必是逃往南面无疑。”

    完颜宗弼也知王云天必向南逃,这时见梁王分析独到,见解透彻,不禁心里佩服,忽又不觉一惊,心道:“这老贼一向心口不一,迫于无奈才归顺于我,从这短短数月所表现的行径来看城府之深可见一斑,久留必成祸患,还是尽早除去为妙。”他心中所想梁王自然不知,梁王虽有城府可完颜宗弼也并非泛泛之辈,初见梁王他便对其毫无好感,几个月相处下来他更觉得梁王其人实不可靠。这时上京城破,大败琼嘉公主,心思宁定了下来,又见梁王先预判,才智敏锐,实是极大地威胁,这才动了杀心。

    完颜宗弼笑道:“那就依梁王之见,速派兵马向南追寻。”梁王喜道:“元帅英明,就请元帅调拨一支兵马给萧寒,让他速向南追。”完颜宗弼道:“且慢,追是要追,不过不是让萧将军去。”叫道:“耶律将军,我看由你去较为妥当。”耶律宗术一呆,道:“我?”梁王道:“元帅,这恐怕不妥,王云天乃是耶律将军的亲外甥,舅杀亲甥有违人理,再者难保耶律将军不会顾念亲情将其放走,还是寒儿去更为妥当。”完颜宗弼道:“不妨,我相信耶律将军一定能办好此事。”叫道:“耶律将军,你以为如何?”耶律宗术神色尴尬,整张脸犹如蔫了的茄子一般难看,道:“我末将遵命。”梁王愤愤气闷退到一旁。

    完颜宗弼对其毫不理睬,他自有自己的盘算,心想耶律宗术性格耿直,他的妻女皆在自己上为质,为了妻女他连国家都能背叛,派他去追杀王云天势必成功。到时琼嘉公主问起,自己便可派耶律宗术去实是为了救王云天一命,想他舅甥关系一定会顾念亲情放过他一条生路,届时把责任全推到耶律宗术头上,既除了大患,又图自己脚干净,还可抱的美人归,岂不是一箭三雕,想到得意处不禁笑出了声。

    完颜宗弼拨给耶律宗术两百铁骑,道明了王云天所去方位,指点他向南追索,心想耶律宗术本是辽人,辽国的地域道路他再清楚不过,此去定然省时省力,言语间还不忘以其妻女相挟,耶律宗术果然乖乖地领兵而去,竟无一丝迟疑之态。

    当晚完颜宗弼便驻马在辽国的皇宫之中,他连日来征战连连,甚是疲惫,这一觉睡得好不香甜。

    翌日清晨,天色大亮,完颜宗弼扒开两眼便让卫兵陪同着向永乐宫走去,他心念琼嘉公主,好生记惦,不知她平复了一夜心情如何。这一日天气更加寒冷,浓云布天,北方呼啸,片刻间竟飘起了片片雪花,过了一会儿雪越下越大,银絮飞天,鹅毛飘降,整座宫苑都是白茫茫地。

    到了永乐宫门前,完颜宗弼见两排士兵整整齐齐的站着,问道:“公主还没起来吗?”一士兵道:“启禀元帅,她自昨晚进门以后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出来。”完颜宗弼怒道:“什么她?要尊称公主殿下,记住了吗?”那士兵怯声应道:“记住了。”完颜宗弼瞥了他一眼,走到门边敲了敲门,叫道:“公主。”里面没人应声。完颜宗弼又叫了一声,仍是无人答应,刚要推门,转念一想:“她新近丧夫,丧国,心里一定很难受,我这样冒失不是徒增她烦恼吗?”想着轻叹一声,对门外那些士兵道:“如果公主起来了,火速来报我。”那些士兵齐声唱喏。完颜宗弼望了一眼紧闭的门转身离去。

    门外的一士兵悄声道:“喂,哥们儿,你可见过咱家元帅何时对一个女人这样过?”另一士兵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元帅也是人,这样的美人谁能不动心?你不知道,自打翎妃去世以后元帅再不曾对一个女人用过心,难得又碰到一个喜欢的。”前一士兵道:“这倒也是,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真跟天仙似的,不过可惜已经嫁过人了,元帅娶回去也是个二货。”另一士兵脸色忽急,忙道:“嘘,你找死啊,这话也敢,传到元帅耳朵里还有命吗?”那士兵心里一慌,紧忙闭口。

    完颜宗弼离开了好一会儿,用了饭食,始终不见有人来向自己报告,心里焦急,复又向永乐宫走去,见那一队士兵仍是端端正正的站着,问道:“还没起来吗?”先前话的士兵道:“禀元帅,没有。”完颜宗弼重叹一口气,敲了敲门叫道:“公主,该用膳了,你起了吗?”屋内仍是静寂空空,无一人应声。完颜宗弼道:“你不话我进来了啊?”贴耳门上静听,屋内却无一丝声响,静的出奇。完颜宗弼深感诧异,突然心里“咯噔”一跳猛然大惊,一种不祥的预感罩上心头,害怕之极,“砰”地一声推开了门,原来那门竟未插上,完颜宗弼这一推用力极大,静寂的房屋被撞的震天价的响。他快步枪进入内,忽地脸色大变,惊讶异常,呆呆的愣在当场作声不得。

    只见琼嘉公主红颜如花,一动不动的静静躺在床上,脸上尤自挂着条条泪痕打湿过的痕迹,床头枕边也是潮湿一片。完颜宗弼心里突突乱跳,喉痛哽咽,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悄声叫道:“公主。”伸一摸她臂,早已冰冷犹如冰块,显已死去多时。完颜宗弼既痛又悲,既惋惜又怜悯,心里发堵,忍不住流出两行热泪,叹息一声举目在房中张望,只见红花饰墙,彩带结绊,一对龙凤蜡烛摆在厅中桌上却早已燃尽大半,蜡油滴滴答答流在烛台边上。此时的情景与琼嘉公主同王伯昭当时成婚时不差了了,那流出的蜡油就好似琼嘉公主流尽的眼泪,已经干涸,可叹的是红烛却并未燃尽,红花依旧却已物是人非,“缔结鸳盟日,相语共白头。君既随风去,但愿随君行。”在得知王伯昭的死讯时琼嘉公主的心便已经死了,这时终得如愿常随地下。

    完颜宗弼怔怔出了一会儿神,伸擦干眼泪,轻叹着摇了摇头走出门去,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屋叨扰,自行向东而去。

    梅姑带着王云天一路向南,夜不停步的只管往前走,过了临界关遇到一伙逃难南往的辽国百姓,从他们的愁苦哀叹中得知这些人也是从上京城逃出来的,梅姑心想:“跟着人群走总是好些,这兵荒马乱的指不定会遇到什么麻烦。”

    大雪漫天,寒风侵骨,窜逃了一夜两人又冷又饿,梅姑从包裹中取出两件棉衣来,一件罩在王云天身上,一件自己披了,寒冷的问题得到了解决。但见王云天捧腹蹒跚,一脚深的一脚浅的走着,显然饿的不行。梅姑道:“天儿是不是很饿?”王云天巴了巴嘴,“嗯”了一声点点头。梅姑道:“你等等,姑姑去给你讨些吃的来,都怪我们走的太急没有带干粮。”着向前快跑两步,赶上了人群。

    但大家都是慌急逃出来的,带的吃的都不多,梅姑要用钱买人家也是不愿,终于一位妇人念梅姑恳诚分了一些干饼给她,梅姑感激不尽,掏出一锭银子塞给那妇人,忙跑回王云天身边给他吃。王云天年少好动不耐饿,早已两腹空空,捧起干饼便一顿狼吞虎嚼,这时感觉吃这干饼也胜过了驸马府的山珍海味。

    正吃得有味忽然感觉心口一热,一阵绞痛,苦皱着脸,干饼掉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捂着胸口一阵吸溜。

    梅姑神色大变,急问道:“天儿,你怎么了?”王云天低声啊呦着,道:“疼,疼得厉害。”梅姑拍着他身子道:“哪疼?是胸口吗?”王云天拨浪着脑袋连连点头。梅姑又焦又急,道:“这什么毛病?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情况的?”王云天道:“就上次爬树的时候疼过一次。”梅姑道:“来,我看看。”伸探进王云天的衣服摸了摸,见他心跳急促,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烫的厉害,不禁大为焦虑,却也无计可施。

    过了一会儿,王云天呼吸渐缓,慢慢趋于平稳,道:“好了,不疼了。”梅姑道:“不疼了吗?”王云天嘻嘻笑道:“姑姑揉揉就不疼了,可你的真的好凉啊,冰人。”梅姑笑道:“你可调皮蛋。”王云天笑着将干饼从地上捡了起来,弹去饼面上的雪,道:“姑姑,你还没吃呢,你吃吧。”梅姑道:“姑姑不饿,天儿吃吧。”王云天将饼揣在怀里,道:“那等姑姑饿了再吃。”梅姑轻轻一笑,摸了摸他脑袋。忽然心里一凛,略感不妙,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暗道:“驸马遭难时天儿也是心疼,这次又突然心疼,难不成公主已经出事了?”越想越觉得难受,叹道:“这又是何必呢?”

    王云天仰着脸望着她道:“姑姑,你什么?”梅姑道:“我没什么。”王云天道:“我们和娘亲约的地方在哪儿啊?还远不远?”梅姑道:“不远了,就快到了,走,我们跟着前面的人走就能走到。”王云天心下大喜,来了精神,抱起“紫焰貂”颠颠的向前跑,梅姑确自烦恼,心想:“要是天儿见不到娘亲会是怎么样子。”叫道:“天儿,你慢一点,等等姑姑。”

    就在这时忽听见身后蹄声急促,似有百十匹马杂沓而来,王云天也为这动静所扰,大感奇怪,同梅姑齐齐向后望去,只见白茫茫地雪地上一大彪人马驰骋而来,骏马飞奔,转眼即至,王云天叫道:“姑姑快跑,坏人追来了。”他虽于辽金征战不甚了了,但也知道金人是“坏蛋”,这时见人马驰来自然害怕。

    梅姑也已看清来人的衣着服饰皆不是辽人装扮,大惊慌张,但这里四野开阔,无处躲藏,一时足无措,没来主意。

    忽然,王云天欢呼雀跃,大声叫喊:“是大舅舅,是大舅舅,大舅舅来了。”孩子目力极尖,他已看清来人中当先马前的人是耶律宗术,欢喜的向人马奔去,喊叫着:“大舅舅,大舅舅。”

    梅姑瞬然色变,阻止已是不及,人马转瞬已到眼前。完颜宗弼突地勒马住缰,那马前蹄扬起,后腿力蹬,挺立起来扬声一声长嘶,王云天嘻嘻而笑,道:“大舅舅,你是来找我的吗?”耶律宗术一脸铁色,毫无表情的望着王云天。王云天不禁一怔,嘻笑的脸瞬地呆了下来。

    梅姑慌忙近前将王云天拉了回来揽在怀里,怒声道:“耶律宗术,你想怎么样?”王云天也感觉气氛不对,眼睛红红的,叫道:“姑姑,舅舅他他”梅姑道:“他不是你舅舅,他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对于梅姑的辱骂耶律宗术也不生气,淡然道:“你们跟我回去吧,免得我动。”梅姑嗤笑道:“你是奉了你新主子的命令来的吧?当真了不起呀。”耶律宗术冷声道:“废话少,非要逼我动吗?”梅姑又气又怒,道:“耶律宗术,你当真不要一点良心?你背叛大辽,害死妹夫,逼死妹妹,现在又要追杀自己的亲外甥,你还算是人吗?”琼嘉公主到底是生是死她并不知道,她这时只想言语激将让耶律宗术心怀愧疚放过王云天。

    耶律宗术无奈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丽姬和苓儿都在他们上,如不带天儿回去只怕她们性命难保。”梅姑将王云天拉到身前,道:“你看看眼前的人,他身上和你流有同样的血,你难道真的忍心置他于死地?”耶律宗术道:“天儿回去未必就会没命,你放心吧,我来保证。”梅姑道:“你拿什么保证?你自己都已寄人篱下还保证的了?天儿回去必死无疑,求你看在公主的面上放过他吧。”耶律宗术一时无言,心里如热浪翻滚,难以名状。

    梅姑见他动了恻隐之心,跪下道:“求求你,放我们去吧。”一士兵提醒道:“元帅可是下了死命令。”耶律宗术身子瑟瑟发颤,心一横,咬牙道:“休再啰嗦,梅姑,你还是识相一点。”

    梅姑见他软硬不吃,犹似铁板,拉着王云天道:“天儿快跪下,求舅舅放过我们。”着将王云天按在了地上。

    王云天听他们话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拧着身子站起,昂着头道:“大舅舅是要杀我吗?”耶律宗术突然觉得这身躯凛然不可欺,低着头竟不敢去看他。王云天道:“舅舅要杀我就请杀吧,天儿不怕。”梅姑急道:“天儿不要胡。”望着耶律宗术道:“大皇子,天儿可是你亲外甥,你曾经抱过他,亲过他,还将苓儿指婚给他,难道你这时竟真要杀他?凶兽猛禽也没有这样的狠心呀。”着已是泪流满面。

    耶律宗术心里五味杂陈,不出的难受纠结,忽地仰天一声长叹,道:“罢了,你们去吧。”梅姑一呆。先前话的士兵道:“将军”耶律宗术一挥道:“不用了,一切与你们无关,我一人承担。”罢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在马臀上狠抽一记鞭子扬长北去。雪白的旷野上飘雪仍然,寒风依旧,渐渐已不闻人影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