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北国江南(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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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彦霖慌慌张张的将他抱到屋里,用热水湿了毛巾替他擦去脸上的血,又拿来止血药膏给他敷了伤口,用纱布轻轻包好。聂云鹏兀自迷迷糊糊,浑身颤抖,拳头紧紧地握着,想要发声话却讲不出声来,只是不断的嚼磨着牙齿。

    陆彦霖轻叹一声,眼角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轻轻抚摸着聂云鹏额角的伤痕,道:“唉,这孩子,跟他爹一样的脾气,真是犟。”

    陆云英望着昏迷的聂云鹏不住的嘤声哭泣,抽抽噎噎的道:“爹,云鹏哥哥会不会死?”。陆彦霖道:“什么傻话,云鹏不会有事的。”梅姑怒道:“那张胖子真不是个东西,简直欺人太甚了,为了孩子把云鹏逼成这样,实在可恨。”陆彦霖叹道:“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有权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哪怕是忠臣良将也无可奈何。”语声甚是苍凉。

    梅姑一心记挂着聂云鹏的伤势,对于陆彦霖的感怀竟是没有听到,道:“那张财主就是这样一个混蛋吗?难道整个临安府就没有理的地方?”陆彦霖道:“常言‘衙门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那张财主的同胞兄弟乃是本县的知县,他就是仗此才敢任意妄为,那张知县为人刻薄,好贪钱财,你就是找他理又有什么用?他还能不帮着自己兄弟?”梅姑道:“那可以找府里呀。”陆彦霖道:“你真是太天真了,当官的都是官官相护,你以为人人都是包青天,那临安知府又是什么好东西。”

    梅姑不知道“包青天”是何人,但想来是一个大清官。道:“既然这样还是不要让天儿去读书了,天儿这孩子也是个犟脾气,和那样的孩子在一起读书难免不会出岔子,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又要连累你。”陆彦霖道:“孩子还,读书识字总是不坏,要不然他这么大你能让他做什么?”

    梅姑想了片刻,道:“听闻宋南方多有武林名士,我想让天儿拜一位师傅学些真本事,不知道你有没有门路?”陆彦霖道:“你是想让天儿学武?”梅姑道:“正是此意。”陆彦霖抬头想了一阵,道:“我并非武林中人,武林的门派我也不甚了解,要天下武功独尊少林,但总不能把天儿送去当和尚吧。”

    梅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我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一位高人,他他叫周子夫,你可有听过?”陆彦霖道:“周子夫?没有。”梅姑稍显有些失望,道:“那位周老先生真是位前辈异人,我和天儿在路上遇到了山贼多亏他救了我们,看起来他和天儿还挺有缘的,本想让天儿拜他为师的,只可惜他有事向北去了,我正想向你打听一下,但你也不知道。”陆彦霖道:“前辈异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有那么容易找,你急也急不来,还是先将他送到学堂在慢慢吗。”梅姑想了一下,道:“那好吧,但能不能给他们重新找个学堂,我不想让天儿和那张财主的孩子在一起。”陆彦霖道:“可以,那就给他们另找一所学堂吧,也省得云鹏和人再闹矛盾。”

    聂云鹏早已经从晕迷中醒了过来,只是听陆彦霖和梅姑在话没有睁开眼,这时突然开声道:“陆叔叔,我不要换学堂。”

    陆彦霖一喜,道:“你醒了,头还疼吗?”聂云鹏道:“我不要换学堂。”陆彦霖道:“换学堂有什么不好,也省得张胖子家的儿子再欺负你。”聂云鹏道:“我不怕,我又没有错干嘛要怕他。”陆彦霖道:“这不是怕他,只是不想你再受欺负,你知不知道?”聂云鹏道:“哼,你明明就是怕那张胖子,看来我娘跟我的都是骗人的。”陆彦霖一愣,道:“你娘什么了?”聂云鹏道:“我娘你和我爹还有另一位王叔叔都是大英雄,你们天不怕地不怕,三个人敢到山里打土匪,还都做了朝廷的大将军,看来我娘的都是假的。”

    在聂云鹏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母亲还在世,常给他讲聂盖雄三兄弟“双叉岭剿匪”的故事,聂云鹏的心里对父亲崇敬无比,闹着母亲讲了一遍又一遍。陆彦霖见他提起这件旧事也忍不住一阵感伤,确实,要是换做十年前的陆彦霖恐怕早已经将张财主的狗头拧了下来,但时至今日已今非昔比,一切的一切让他失望透顶,再加上现在有云鹏,云英两个孩子,他实不愿意不生事端。

    梅姑诧异道:“怎么?你以前还做过官吗?”陆彦霖叹息一声道:“这都是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梅姑见他不愿多讲也不好再多问。

    陆彦霖道:“既然你不想换学堂那就随你吧,不过你不要再和同学起冲突,尤其是张胖子的儿子,你少惹他,他骂你你就当他是放屁,全作没听到。”又对王云天道:“云天,你明天就和云鹏一起去学堂吧,记住,不要和人打架,知道吗?”王云天点了点头道:“知道。”聂云鹏哼了一声,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总有一天,我要把所有的账都讨回来。”

    第二天,陆彦霖亲自到私塾去,将王云天托付给了私塾先生。梅姑便在陆彦霖的酒楼里做起事来,晚上就住在陆彦霖家里,算是安定了下来,日子过的倒也安稳。

    张财主的儿子自被王云天他们修理过以后也再不敢势强逞凶,虽然带着自己父亲到陆彦霖家里耍了威风,但每当想起聂云鹏拿砖拍自己的脑袋,那满脸鲜血的可怖神情便不寒而栗;尤其是王云天这不点,岁数不大,个子不高,张财主的儿子见了他总是莫名的感到害怕,往往乖乖的绕着路走。王云天在私塾里读书读的甚好,也是天资聪颖,悟性非凡,颇为先生喜爱,时常得到先生的夸赞,将来一定可以金榜题名,陆彦霖为此也甚是欣喜。

    时间匆匆,转眼已过了四个月,冬去春回,冰雪消融,嫩芽抽芯,芳花吐蕊,大地一片生。

    这一日,在“柳州酒楼”来了几位不速之客,看打扮便知不是巨贾就是富商,一个个锦罗玉衣,服饰华贵,围着厅南靠窗处的一张圆桌而坐。其中南边一人,方面大耳,肥嘟嘟的一个身体,五十岁上下年纪,一脸油光之气,正是张财主。只见他满脸堆笑,对坐在东边上首之人一脸谄媚,甚是恭敬。再看那人,三十四五的年纪,微闭双眼,神态俨然,一脸富贵之相,身后站着四名精悍的下人,看来个个都是身负武艺,这人倒与余人不同,看样子似是个官人。

    只听张财主笑道:“高大人,你能驾临我们这穷壤地,真是本地莫大的的荣幸,人多谢你的抬爱。”余人见张财主话也跟着竞相奉承。

    那人轻笑一声,道:“我难得出来一趟,你们就在这酒楼招待我,还什么荣幸。”语声甚是轻蔑。张财主登时脸上神色尴尬,讪讪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家酒楼虽然,但却有一道名菜,大人不可不尝啊。”那人道:“什么名菜,我在京城什么珍馐美肴没见过,没吃过,你倒是。”张财主道:“那是,那是,高大人位高权重,深得圣上欢心,吃过的山珍海味自然是不计其数,我们这些井底之蛙怎能有那个见识。”那人微微一笑,似对张财主的话颇为满意,道:“也不要这么嘛,既然来了自然是入乡随俗,你倒是这里有什么名菜?”张财主道:“这里的其它菜自然是不能与京城里的相比,但有一道‘鲤鱼跃龙门’却是大大的有名。”言下之意就是这道“鲤鱼跃龙门”可以与京城玉食一比。

    其实各地都有各地的名菜,也并非京城的食物便是最好,像临安的西湖醋鱼、叫化童鸡、东坡肉、龙井虾仁等都是大大的有名,比之汴梁的美食可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人也只是故作排场,耍面子罢了。但听张财主的郑重似是突然来了兴致,道:“哦,鲤鱼跃龙门?这倒是个稀奇,那么叫来尝尝。”张财主吆喝道:“掌柜的,捡好的上。”顿了一顿,又道:“一定要有‘鲤鱼跃龙门’。”似是怕那掌柜的忘记了。

    跑堂的答应了去。

    张财主悄悄将一个巴掌大的包塞进了那人的中,笑道:“舍弟的事还有劳大人多多费心。”那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将包揣在怀里,道:“放心好了,给他提个知府还不是什么难事。”张财主心花怒放,喜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过了一会儿,美美的菜肴端了上来,张财主指着一盘花样十分精美的鲤鱼道:“这就是鲤鱼跃龙门,大人你尝尝,的也恭祝大人步步高升,一跃龙门。”

    余人也齐声恭贺道:“祝大人一跃龙门,步步高升。”那官人哈哈大笑,道:“借各位吉言。”着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入口爽嫩,鲜美无比,赞道:“好,好,好个‘鲤鱼跃龙门。’”不知道他是赞鱼的味道好还是赞菜名好。一瞥眼间,突然眼睛一亮,只见一个美艳女子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盏,一时看的呆了,举箸不下,怔怔出神。

    张财主见他入了迷,轻声叫道:“大人,大人,的敬你。”那官人不为所动,喃喃声道:“这样好看的女子在这里端碟递碗真是可惜,太可惜了。”也不知他这话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旁人的,突然猛地提高声音,叫道:“把她叫过来。”桌上的人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他。那官人喝道:“看什么,没听见呀。”张财主打了个灵,笑道:“是,是。”叫道:“梅姑姑娘,请你过来一下。”

    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梅姑。这“柳州酒楼”便是陆彦霖开的酒楼。

    梅姑柳眉微微一皱,随即展开,笑道:“呦,张员外呀,你有什么事?”张员外笑道:“请你过来一下。”

    张员外虽然和陆彦霖稍有梁子,但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来,常言道:“君子不念旧恶。”又言道:“过门便是客。”陆彦霖也没有在和他计较什么。反是这张员外,自从知道梅姑在这里做事便三天两头的往这儿跑,有时一壶酒两个菜,有时大鱼大肉满桌佳肴,吃完以后还总是多付银两,是招待的好给的赏钱,一来二去竟成了这里的熟客。陆彦霖对其实是十分的反感,而梅姑却不以为然,她本就生性豁达,对陆彦霖道“开门做生意图的就是赚钱,他愿意多给那就收下,反正银子又不会咬。”其实张员外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他也不敢多奢求什么,每每来时只是多叫唤梅姑几声,多几句话他便知足了。今日因事态忙,没有顾得上,这时这位高大人要叫梅姑他反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梅姑近前道:“叫我什么事?”张财主指着那官人道:“是是大人要叫你。”梅姑冷声道:“有事吗?是要酒还是要菜?”张财主见梅姑语声冰冷,心里惶恐,细声对梅姑道:“这可是京城的大官,得罪不起。”梅姑嗤笑道:“呵,京城的官呀,我开酒楼做的是四方客,管他京城不京城呢。”

    张财主心里突突乱跳,背上出了一阵冷汗,惴惴不安。

    只听那官人道:“好,的好,开门做生意,走的是四方客,那么老爷我请你喝杯酒呢?”梅姑脸色一沉,道:“对不起,我不会喝酒。”着就要转身走。

    那官人道:“且慢。”“啪”的一声在桌子上拍了个雷响,道:“喝了这杯酒,它就是你的。”

    梅姑转过头来,桌上赫然放着一锭黄橙橙的金子,耀眼生光。望着金子梅姑突然憋出一股怒气,冷声道:“姑奶奶不会喝酒,少陪了。”着甩头离去。

    无论大宋还是辽国,在酒楼让女子陪酒都是极其侮辱人的,梅姑又不是风尘女子,岂会为一锭金子堕落身份。

    那官人顿觉颜面尽失,登时大怒,喝道:“站住,你可知我是什么人,竟敢不识抬举。”梅姑道:“你是什么人与我何干?”

    满桌陪客大惊惶恐,张员外颤声道:“大大人,你消消气。”对梅姑道:“你喝了这杯酒不就行了。”梅姑怒道:“让你老婆来陪他喝酒吧,姑奶奶可不陪。”张员外心想:“他要是让我老婆陪我还巴不得呢。”

    那官人拍案而起,道:“我今天一定要你喝呢,得罪了我老爷拆了你酒楼。”

    众食客见转眼就要大乱,纷纷挤挤攘攘的跑下楼去,唯恐惹祸上身。

    梅姑怒道:“你敢?”那官人道:“你看我敢不敢?”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声音叫道:“怎么回事?”着一人走上楼来,正是陆彦霖。

    那官人望见陆彦霖突地一愣,一时不出话来。陆彦霖见了他也是一惊,怔怔的瞧着。张财主望着二人深感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出声。仿佛整个酒楼在一瞬间定格了下来,只有细细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好半晌,那官人率先开口叫道:“陆陆彦霖。”陆彦霖嘴角一阵抽搐,咬了咬牙,道:“高义。”语声中饱含着浓浓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