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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执肃揉了揉眉心,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对他了,他看着岁晏被风吹得有些发抖的身体,又突然不忍心再拖他大半夜随自己一起胡闹。

    端执肃轻轻松下一口气,沉默许久后,才艰难道:“太子……他会护住你吗?”

    岁晏愕然抬头看他。

    端执肃勉强笑了笑:“我知我现在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若是太子有朝一日真的能护住你的性命,那……”

    他突然不知道要如何下去了。

    岁晏有些呆愣。

    端执肃索性闭了嘴,不再多,只是上前轻轻抱住了岁晏,在他后背拍了两下,接着一言未发地推门走进了风雪中。

    岁晏回头看着那抹墨色身影缓慢融进黑暗中,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边的酸涩。

    他知道这一世会同端执肃分道扬镳甚至决裂,但是从未想过会这般平静。

    岁晏呆呆站在原地半日,才会寻来的君景行连推带拽地拖回了房间。

    岁晏脱了衣服被君景行塞到温暖的被子里时,羽睫轻轻眨了眨,声道:“你先别走。”

    君景行只好着哈欠扯了个凳子坐在他床边,早有准备道:“好,什么。”

    岁晏道:“你觉得太子那样的人,能活到最后吗?”

    这个最后是什么意思,两人心知肚明。

    君景行十分干脆:“太子优柔寡断,待人处事太过温和良善,可成忠臣,却成不了明君。”

    简而言之,性子优柔,成不了大事。

    岁晏将被子拉扯挡住下巴:“那你觉得我呢?我能活到最后吗?”

    君景行不动声色道:“你算效忠谁?”

    岁晏没直接回答:“你就我这样的能不能活到最后吧。”

    君景行道:“难,你能活到成年就算是老天开眼了。”

    岁晏:“……”

    君景行看着岁晏无语的眼神,奇道:“我哪里有错吗?你成年后不是就要袭爵了,那皇帝难道真的肯让你老老实实袭你爹岁安候的爵位吗?”

    岁晏本来心情不好,想找君景行话开导一番,没想到此人越开导他就越糟心了。

    岁晏嫌弃地摆摆手,道:“赶紧走吧,别在这里烦人了。”

    君景行怒道:“是你留我的!”

    岁晏:“我现在又不想留你了,赶紧回去,我要睡觉了,明日一早记得起来叫我。”

    君景行被气了个半死,真想把他拖出来一顿,最后还是强忍着怒意,拂袖而去。

    岁晏本以为自己要胡思乱想到大半夜才能睡着,但是君景行走了没一会,他就觉得浑身疲累,只是片刻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又噼里啪啦下起了雪粒来。

    岁晏早早起来,披着斗篷撑着伞站在门廊下,不一会太子的马车便在一阵风雪中缓缓而来。

    端明崇撩开车帘,瞥见岁晏站在门下,唇角勾起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很快,车驾停下,端明崇一身墨绿锦袍下了车,看到岁晏行礼忙道:“不必了。”

    岁晏老老实实地起身,拢着手炉,跃跃欲试:“那殿下,咱们走?”

    端明崇道:“直接走太失礼了,岁将军在府吗,孤去同他一声再去也不迟。”

    岁晏道:“兄长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昨夜都未回来,八成要到今晚才能回来一趟,殿下见不着了。”

    端明崇只好歇了这个念头,道:“那上来吧。”

    岁晏忙跟着端明崇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幽幽驶出了岁安侯府的长街,岁晏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精致的手炉开。

    端明崇瞥了一眼,发现那里面竟然不是炭块,而是几个被琉璃纸包着的糖。

    端明崇哭笑不得:“岁将军难道还不让你吃糖?”

    岁晏奉若珍宝地将一块块糖拿出来,这才将手炉踹在了袖里,他笑道:“不是,是我家那个江湖郎中,什么病中不能吃糖对身体不好,简直都是胡八道。”

    端明崇笑的眸子都弯起来了:“哦?怎么?”

    岁晏振振有词:“我吃了糖,心境才会变好;心情好了,那病自然会好得更快了,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哪里会对身体不好?”

    端明崇听着他胡八道,笑着将案下炭盆上温着的盅盖子开,溢出一丝香甜的味道。

    岁晏一眼看过去,眼睛都直了。

    端明崇道:“这么早便让你起来,想着你八成没什么胃口吃早膳,便让人温着甜粥带过来了,要尝尝吗?”

    岁晏点头如捣蒜,险些直接扑到端明崇怀里了。

    只是一会功夫,岁晏便风卷残云地将盅里的甜粥全都喝完,心满意足地趴在案上,眼巴巴地看着端明崇,声道:“殿下,咱们明天还来相国寺吧。”

    端明崇忍笑:“就为了喝粥?”

    岁晏点头:“好不好?”

    端明崇将自己的手炉塞到他怀里,道:“胡八道,来回折腾你就不怕再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岁晏撇了撇嘴,只好不再提此事了。

    岁晏百无聊赖地量整个马车,余光扫到一旁案上用紫檀木的盒子盛着的佛经,好奇地凑上去瞧了瞧,道:“这些都是要奉到佛堂的心经吗?”

    端明崇点点头,道:“嗯,如果侯爷闲来无事,倒也能抄抄心经平心静气。”

    岁晏摆手拒绝了:“不了,我觉得现在我心挺静的,再静就要出家了。”

    更雪

    古刹深山。

    从城中到相国寺这么会功夫,大雪已经簌簌而落,寺中钟悠然响彻山间,山雀在雪落的枝头啄雪,听到人声,飞快扑着翅膀钻进了山林中。

    岁晏撑着伞跟着端明崇往山阶上走,还没走到半途就捂着胸口叫疼,跟在后面的侍从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上前搀扶。

    端明崇随意摆摆手,示意他们边看着。

    岁晏按着胸口,可怜兮兮地看着端明崇,道:“殿下,我喘不过气来了。”

    端明崇手中捧着紫檀木的盒子,面不改色地淡淡道:“站稳,很快就能上去了,这相国寺中漫天神佛看着,你需有诚心才可心想事成,平安顺遂。”

    岁晏便将伞扔在一边,双手合十,念叨着:“恳求哪路神佛能直接带我进寺庙里,不要让我再爬山路了,我很诚心地祈求。”

    端明崇几乎被他气笑了,大概是心软了,他从山阶上走下来几步,将手中紫檀木的盒子交给一旁的侍从,朝着岁晏伸出手。

    “来,孤拉着你。”

    岁晏愣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脸烧——这个活了这么多年的老妖精竟然被少年人无心的一句话给撩拨的耳根发红。

    他羽睫轻颤了半天,将手抖着搭了过去。

    端明崇眸中一片纯澈,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微微一用力,将岁晏拉到了他伞下,岁晏险些直接撞到他怀里。

    端明崇偏头道:“抓紧,不要松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啊?”

    岁晏不自然地将脸偏在一边,也不再瞎叫唤了,干咳一声:“没、没什么,咱们上去吧,这钟都敲了许久了。”

    端明崇心道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折腾咱们早就上去了,不过他温良谦恭让惯了,这些刻薄的话不好出口,便笑了笑,半拉半抱地将岁晏给带到了相国寺。

    上了山阶,瞧见那巨大牌匾上金灿灿的“大相国寺”四个字时,岁晏险些直接瘫了。

    他抱着端明崇的肩膀微微喘息着,气若游丝道:“下次我再也不到这里来了,上一次山阶真的要人命。”

    端明崇忍笑逗他:“有甜粥也不来吗?”

    岁晏皱眉想了想:“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端明崇失笑出声。

    今日下了大雪,前来礼佛参拜的人少之又少,端明崇许是经常来,大殿前扫雪的僧人瞧见他,缓步过来行礼。

    端明崇将紫檀木的盒子接过来,同僧人温和地几句,便朝着岁晏道:“侯爷,你先在这里稍候片刻,孤将心经放置佛堂便回来。”

    岁晏道:“是。”

    端明崇又同几个侍从叮嘱一番,这才随着僧人离开。

    岁晏曾经来过相国寺几次,不过都是前世的事了,当时也只是匆匆走过,没有对这座坐落在深山中的古刹细瞧。

    他撑着端明崇的伞,抱着手炉随意寻了个方向走去,完全将端明崇让他在此等候的话抛诸脑后。

    侍从想劝又不敢,只好两个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唯恐他迷路。

    寺中四处可见石刻的佛像,青砖红瓦,飞檐处结满冰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山雪中。

    只是置身其中片刻,岁晏倏地觉得从重生来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郁结之气消散于无形,连心境都恍惚变得开阔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