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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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幸今夜, 昏黑无光。

    容温直勾勾盯着这暗色, 任由眸中紧张慌乱四下流窜。

    心里暗自嘀咕一句——“还好。”

    还好,那句没过脑子的问话, 被截断在了半途。

    还好,随意敷衍的言语,没有引起班第怀疑。

    容温感觉那只大手愤愤扯走她颈后的袍角, 下意识侧了侧身子。

    唯恐黑暗之中, 大手会不经意碰到她滚烫的脸或者耳朵。

    然后,发现此时此刻,她偷偷揣在心里,与他有关的秘密。

    -

    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与男人一起过夜, 容温几乎一夜未合眼。

    天边微亮,圆脸夫妇赶着牛羊群出去时,容温才隐隐起了睡意, 一觉睡到天光肆意倾盖住整个帐篷。

    醒来时,容温混沌记起昨夜的事, 双眸悄然睁开一条缝,发现帐篷里除了自己, 没有旁人,这才利落的掀开毡毯坐起来。

    外面,孩子刻意压低的欢笑声里, 隐约夹杂一道奇怪的声响。

    容温好奇的循声出去, 在帐篷不远处一个丘背坡, 发现两孩儿正鬼鬼祟祟蹲在一起,一人手里一截血肠,逗得条黄毛黑背的奶狗‘嗷嗷嗷’的直转。

    容温眼中狡黠一闪而过,猛地从丘正坡探出脑袋,一本正经的胡八道,“宝音图,你阿布好像回来了!”

    宝音图一家过得甚是清贫,平日多食奶饼马奶这些自家产的简朴吃食,等闲绝不会宰牛杀羊。

    血肠是以牛/羊血、牛/羊油及几种佐料制成,对这户游牧人家来,极为难得。

    “啊?阿布,我阿布怎会回来?”两个孩儿被容温唬得不轻,宝音图吓得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却还不忘消灭浪费粮食的证据,一把把奶狗舔了两口的血肠塞进自己嘴里,牛有样学样。

    两个孩子一脸苦相,撑得脸颊鼓鼓,眼睛变成好几道褶子。

    “噗……”容温忍俊不禁,趴在丘上笑得肚子疼。

    宝音图与牛对视一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满脸不高兴的朝容温冲过来,叉着腰对峙,“五婶,你竟然骗人!”

    “我可没骗人。”容温满脸无辜,笑盈盈的扯歪理,“我方才的‘好像’,没你阿布真的回来了,是你自己做贼心虚。”

    宝音图鬼机灵得很,不是好忽悠的,义正言辞道,“这根本不是你有没有加‘好像’的问题,是你故意吓唬我们!牛,对吧?”

    牛点头如捣蒜。

    “这样有失公允哦。”容温笑道,“你和牛是一伙的,他自然向着你。”

    “哼,姑娘就是不讲道理,我让五叔来评判!”宝音图扬着脖子冲容温身后喊,“五叔,你五婶方才是不是故意使坏?”

    班第来了?何时来的?

    容温笑脸一滞,抿抿唇角,连头都没敢回。

    班第阔步走到容温边上,没急着话,而是眼睑半垂,认真盯着容温的侧脸,像是在确认什么。

    容温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昨夜那股尴尬不自在瞬间爬了上来,白生生的耳根罩上一层绯色。

    班第微不可察的翘了唇角。

    这才把视线转到闹腾着要‘法’的宝音图身上,变脸不过瞬息功夫,不咸不淡道,“我来得晚,没看见。”

    “才不是!”牛弱声反驳,“方才我们起身时,台吉明明已经站在那里了。”

    “那便是没听见。”班第理直气壮的骗完孩子,还不忘睁眼瞎话的替容温描补两句,“你二人浪费粮食,本就该吃教训!”

    草原上最忌讳浪费粮食。

    听班第用这么大顶帽子压下来,两孩顿时泄了气,低着头不敢反驳,气氛一时有些僵。

    宝音图性子活泛,哪耐得住这种情形。

    眼睛咕噜往班第容温二人身上一转,毫不犹豫扑到相较起来,好话许多的容温面前,笑意讨好,“五婶,我知道浪费粮食不对,你和五叔别生气,我这就去挖野菜。牛,快走啊!”

    容温及时拽住宝音图,“我也去!”

    容温不知如何面对班第,暂时不想单独和班第待在一起;再则她是真的喜欢去草原上玩。

    “好啊。”宝音图笑嘻嘻的点头,主动牵上容温的手,拉着她便要跑。

    宝音图脚还未迈出去,便被人提溜住后领。

    班第面无表情掰开他与容温牵在一起的手,沉声道,“她有事做,去不了。”

    “嗯?”容温疑惑。

    “什么事?”宝音图也疑惑,不过孩子的疑惑往往比大人更直白,“五婶笨手笨脚的,连生炉子都不会,能做什么?”

    班第睇了宝音图一眼,默了一瞬,面不改色道,“浣衣。”

    容温闻言,忍不住侧目瞟向班第,发现他换了身衣裳,

    这人该不会是让她替他浣衣吧?

    两孩都不喜欢浣衣,闻言连忙勾肩搭背的跑远了。

    留容温和班第在原处。

    容温长到十九岁,连帕子都未自己动手洗过一次,正想借口推辞,便听班第沉声道,“跟我来。”

    容温莫名其妙被班第带回宝音图一家住的帐篷。

    “不是要浣衣……”

    “你会?”班第轻哂一声,抬颚示意容温去客案后面坐好。

    转身,从炉子里取出两个盛食物的银碗,并排放在容温面前,“快吃。”

    容温低头看了眼碗里的东西,一碗是普通的奶饼,另一碗则有些奇怪了,“马奶还能与野菜一起煮?”

    这能吃吗。

    “是鱼汤。”班第纠正道。

    “鱼?哪来的鱼?”在容温来这里的第一天,宝音图便一脸遗憾的给她讲过,不远处那条河干净又漂亮,可惜没鱼。

    对于容温的问题,班第避而不谈,长指不轻不重的往桌案上敲了敲,淡声催促道,“快些,凉了。”

    容温来苏木山的这几天,于吃食上一直不习惯,经常是够充饥便好。

    突然喝到鲜香味美的鱼汤,双眸忍不住为之一亮。

    班第见状,半蹲在桌案前,指了指盛满奶饼的碗,嗓音极低,压着一□□哄的轻笑,“把这些都吃完,就带你出去挖野菜。”

    “咳……”容温被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震住,含在嘴里的鱼汤一呛,咳嗽两声,面红耳赤。

    “不着急。”班第淡扫过她胀红的脸,略一倾身,隔着桌案,大掌不轻不重落在她后背,缓缓拍着。

    两人对视一眼,又立刻默契瞥开。

    只是,气息仍是交融的。

    两人隔得极近,近到让人蓦然想起昨夜那个慌乱不成型的吻。

    容温的紧张显而易见,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

    一手紧攥着勺子,一手无意识抓起一块奶饼。像是靠刻意给自己找事做保持冷静,敛眸闷声,直往嘴里塞。

    班第凝着她呆愣愣的动作看了两眼,灰眸里掩藏得极好的紧张被翻涌的笑意冲散,连耳根的热意都褪下去了。

    直到他收回手,容温才逐渐恢复正常,却一直不敢抬头看他。

    班第面上闪过一丝促狭玩味。

    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当发现容温进食动作慢下来,班第都会刻意找理由接近她。

    容温一紧张,便会僵着脸,傻愣愣的往嘴里塞东西。

    循环往复,直到容温把桌案上的奶饼和鱼汤吃光。

    班第把空碗收好,转身放回去时,肩膀可疑的抖了一下。

    容温来苏木山后,还是第一次吃撑。

    起身离开帐篷时,忍不住悄悄摸了把自己微凸出来的肚子。

    班第凭着身量高,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突然问道,“现在知道,我为何要对宝音图,让你回来浣衣了?”

    知道了,为了让她回来吃独食吃个撑。

    -

    班第言而有信,许诺容温吃完东西便带她去挖野菜。饭后,果然去找了一只篓子,一把锹出来。

    容温掂着锹,含含糊糊道,“我不想去了。”

    班第意外挑眉,他早发现,容温特别爱带着那条奶狗去草甸上乱跑,“为何?”

    容温闻言,幽幽睨了他一眼,“……太撑了,蹲不下去。”

    班第唇角抽动,灰眸之中笑意藏不住。

    容温忍不住瞪他,他不以为意,反倒正大光明的笑出了声——疏朗爽气,肆意不羁,与平日的冷戾孤绝全然不同,连他脑后高束的墨发,都显得更为利落洒脱了。

    容温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他笑,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羞赧之余,更觉莞尔。

    也忍不住弯着唇角跟着笑起来。

    这一笑,倒是把先前堆积起来的,那些不便言语的微妙尴尬赶跑了。

    两人对视,轻而易举从彼此眼底,辨认出了蓝天白云之下,眉目舒展的自己。

    最后,是班第先收住了几分笑,两指抵在唇上,吹出一声响哨。

    他的坐骑,一匹通体乌黑的蒙古马从远处疾驰而来,犹如一道暗影。

    待马儿跑近了,他冲容温略一挑眉,伸出手,“走。”

    “去哪里?”容温问着,手却已信任的先伸了出去。

    “去……”班第顿了顿,两手托住容温的细腰,轻松把人送上马背,自己随即利落翻身而上,两人共骑。低头扯马缰时,下巴尖不经意蹭过容温的辫子,班第面上笑意加深,“去一个,你会愿意记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