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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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儿踏过碧草绿浪, 穿过灌木萧疏,淌过浅没半膝的河。宝音图家那两只犹如点缀在碧青草甸上的白蘑菇帐篷, 被远远甩在身后。

    五月初的草原, 天光明媚,风有些暖。

    容温半捂着被风扬起来的发丝, 微阖上眼,遥望远处。

    这一川草色青袅袅的土地——辽阔、安静、自由。

    早已无声叙尽‘难忘’二字。

    可莫名的, 容温还是很期待, 他口中那个——愿意记住的地方。

    马儿径直往西, 疾驰了近一个时辰。

    远远的, 容温瞧见天地之间, 有一角灼目的银白,下意识侧头避闪, 一只大手及时覆上她的眼。

    画面似乎回到了她初入草原被刺那日,他带她纵马出逃,也曾用手捂住她的眼。当时,他, “有血。”

    今日, 他又,“有雪。”

    道家以一个‘缘’字,解释世间万物皆循环往复。

    容温不信‘道’, 此刻却觉得这话很有几分意思。

    唇角不经意弯了弯, 嗓音雀跃, 示意他松开, “我还从未见过雪山。”

    “嗯。”班第漫不经心的应了她一声,手松到一半,却又密密实实的覆了回来。

    长腿一夹马腹,马儿‘嘚嘚嘚’的脚步声,越发急促。

    “放开呀!”容温不解的扯他衣袖,他纹丝不动。

    如此僵持片刻,容温忽觉身子腾空,他竟单手搂着她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了下来!

    “啊——”容温被吓得短促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便被凌空抛起,滚入了一处柔软泛着淡香的所在。

    挡她视线的大手不知是何时撒开的,容温迫不及待抬头。

    入目的——是五彩斑斓的草原与巍峨圣洁的雪山。

    大片紫黄薄红的野花地,散乱镶嵌在雪山山麓,肆意疯长绽放。

    雪山稳立天地,以静默做力量,让这一碧千里,不显茫茫。

    动与静,粗野与内敛。截然不同的美,却契合得不可思议。

    容温看呆了。

    隔了许久,才恍惚回过神,发现这片契合的天地间,有抹格格不入的深色。

    一袭深衣的班第,屈腿半坐在容温两三步外的地方,半敛的灰眸底下,柔光浮掠。

    容温趴在柔软的野花地上,托着下颚冲他笑,咧出两排白白的贝齿,“这里好漂亮,你是怎么发现的?”

    班第稍怔,到底没自己是今日起,顺着河流捉鱼时发现这里的,含糊应道,“跑马时无意瞥见的。”

    “这样的……”容温想了想,弯眸夸道,“那你真厉害啊。”

    班第轻哂一声,“巧言令色。”

    顺手揪了一朵黄花,朝容温脸上丢去。

    这几日他早发现了,这姑娘面相纯良,实则精得很,太知道该如何拿捏他了。

    每次想让他帮忙做什么事,都会先弯着那双鹿眼冲他笑,然后有意无意夸他两句——乖巧得他根本不出一个‘不’字。

    “你这人,夸你还不高兴?”容温笑眯眯地避开他的‘袭击’,有样学样,摘了好几朵黄黄紫紫的野花,朝他抛去。

    班第不动如山,大掌一伸,尽数接住容温扔过来的花。黝黑的大掌捻着其中一朵根茎转了转,弯唇朝容温招手,“来。”

    “不要。”这柔软又灿烂的野花地,能把人的骨头浸软。容温懒散得很,根本不愿意动弹。

    班第见状,自己挪了几步,到容温近前,瞅着她顶着草叶的脑袋沉默一瞬,替她把草屑摘了。

    然后,在她面前摊开手。

    容温盯着他黝黑手掌上放的几朵野花,不解道,“做什么?”

    班第略一撩眼皮子,往容温的辫上扫了眼,意思不言而喻。

    “我戴头上?”容温虽让班第帮忙编过辫子,但那是迫于无奈。让她当着班第的面,往头上簪花,这行为与梳妆描眉差不离……感觉很是奇怪且暧昧。

    像是那些诗词里的——闺房之乐,女为悦己者容。

    容温成功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出一脸绯色,迟疑着没动作。

    班第嫌她磨蹭,自己往她身后一坐,亲自上手,不甚灵活的把那几朵野花往她发辫里插。

    容温被他扯得头皮发紧,双手捂着脑袋龇牙咧嘴道,“我不想簪花!”

    班第轻描淡写的回,“口不对心。”顺便用巧劲儿把她两只手拨下去。

    容温强硬不过他,泄气道,“我何处口不对心了?”

    班第闻言,目露莞尔,压着笑腔,“你每日必去草甸上寻摸野花,还用吃食收买宝音图二人与你同去。”

    “……”姑娘家爱美的心思被人大喇喇戳穿,容温白皙的脸‘轰’的红成了粉苹果。

    他不是去山上了吗,怎么会知道这般清楚。

    班第似听见了容温的心声,不紧不慢替她解惑,“比起吃食,宝音图还是更服拳头。”

    “……”容温气短,埋着头不想理他,放任他在自己头上做弄。

    过了大概一刻钟,容温余光瞟见周边有一片花儿几乎都被他摘秃了,这才迟疑开口,“够了吧……太多不好看。”

    “也是。”班第应着,却还是把手里最后几朵花一股脑堆到了容温头上。

    容温不自在的左右晃了晃脑袋,正想伸手摸一摸自己成什么样子了。

    班第的大手突然把着她后脑勺,让她脸转了个方向。

    容温只疑惑了一瞬,便惊喜的叫了起来,“哪里来的骆驼?”

    隔他们不远处,有头还未完全长成的双峰骆驼,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歪着脖子啃野花藤。

    发觉容温看它,它一双大眼眨啊眨,带动两排长得过分的睫毛不停扇动,满是警惕的盯了回来。

    “应是与骆驼群走失了。”班第提醒已雀跃起身的容温,“野骆驼戒心极强,当心。”

    容温随口应了一声,丝毫不见方才的懒散,脚步轻快朝骆驼快跑过去,最后又堪堪停在距它十几步开外。

    一人一驼大眼瞪眼看了对方半天,俱是警惕。

    班第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这幅分明意动,却又心翼翼的模样,眸中笑意忽闪。

    长腿大跨两步上前,不由分牵住她的手,要带她往骆驼面前去。

    野生骆驼比驯养的骆驼高大许多,这骆驼虽是未完全长成,但瞧着体型也比普通马儿大上几分,很有几分凶煞模样。之所以它是骆驼,不过是相较于其他那些山一般的成年野骆驼而论。

    容温紧张地抿抿唇,根本没留意班第牵着她,不安问道,“可会吓到它?”

    班第唇角略翘,垂眸睇她,平静重复,“可会吓到你?”

    “啊……”容温咽了咽嗓子,不想让班第觉得自己叶公好龙,佯装平静地摇头,“不会。”

    实则,脚悄悄往后挪了步。

    班第把容温的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压着笑,面上促狭一闪而过,“那便好,我带你去摸它的驼峰。”

    容温瞬时瞪大眼,死死拽着他手不肯走。

    班第却似没发现她害怕一般,全然不顾手上的‘阻力’,轻而易举把手上的‘拖油瓶’拖到骆驼跟前。

    那骆驼竟也没受惊离开,还在啃花藤。

    “来。”班第微扬下颌朝容温示意,“快摸。”

    “我……”容温嗓子发紧,在班第催促的眼神中,不情不愿的伸出右手。

    在她指尖快碰到骆驼棕褐的皮毛时,忽然听得一道短促嘹亮的口哨响起。

    骆驼吓得双耳一竖,登时尥蹶子掉头飞奔而去。

    容温也被骆驼这通猛蹿吓得够呛,尖叫一声,下意识往班第身上扑。

    班第收回抵在唇边吹口哨的手,顺势把人接住。

    等容温定下神,发现自己再次被班第以抱孩子的姿势托在怀里。不过,这次与之前的情况有些出入——她双腿是以分开姿势,搭在班第腰侧的。

    “啊!你故意的!”

    容温面红耳赤,也不知是气出来的还是羞出来的。

    手指着班第,板着脸,作势恶狠狠的往他盛满笑意的眼窝里戳。

    架势摆得凶,实则指尖只是堪堪轻擦过他的眼角。

    不过,班第还是配合的闭了眼。

    碧蓝苍穹,巍峨雪山,野花鲜艳。

    与这些澄净热烈格格不入的年轻男人,一袭深衣,双眸紧闭,笑声放肆又随性。不经意间,还会从那紧闭眼角,偷跑出几许宠溺。

    容温盯着他不羁的笑脸,蓦然想起来前他过的那句话——愿意记住的地方。

    白云蓝天,雪山野花,甚至连那头吓到她的骆驼,一切都很美。

    可她却更愿意记住眼前这张俊朗自在的笑脸。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来,容温的心头像是揣了头不听话的鹿,‘砰砰砰’乱撞了好几下。

    掩饰一般,容温忽然开口问,“我们何时回去。”

    班第嗓音还带着大笑之后的暗哑,半眯着眼答得随意,“天黑之前。”

    “我问……”容温顿了下,重复道,“我们何时回去。”

    她特地咬重了‘回去’二字。

    班第微怔,立时反应过来,俊脸沉了下来,认真问容温,“猜到了?”

    容温颔首,平静道,“算着时间,皇帝派的使臣,应该快抵达科尔沁了吧?”

    多罗郡王匆忙送她离开科尔沁一事,本就透着古怪。

    这几日,容温略往深处一琢磨,便大概猜到了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