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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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温是被牛羊叫声吵醒的。

    这处草原比苏木山脚丰茂,天光也更灿烂热烈。容温迷蒙双眼, 慵懒翻身, 想躲开明晃晃惹人厌的阳光。

    可这身翻到一半, 觉察到耳边那道有力的心跳声时, 动作蓦然僵住。

    昨夜挑破那层窗户纸后,两人便再未过一句话, 不尴不尬的装睡。容温是后半夜时, 实在撑不住才真睡过去的。

    这没睡够, 脑子发懵,竟忘了他给自己当了一晚上的‘床’。

    容温轻手轻脚扯回被他无意压在臂下的裙角, 算‘起床’, 这刚一动, 便觉得身下不太对。怔了怔, 面色古怪,悄悄把盖在两人身上的毡毯掀开一条缝, 眼睛直往下瞄。

    班第是习武之人,五感远比常人敏锐。早在容温睁眼时, 他也跟着醒了,只是担心她尴尬,未露痕迹而已。

    如今察觉容温举止奇怪,一个劲往掀毡毯偷瞄。他第一反应, 便是‘血气方刚’的自己又被容温逮住了, 惊得立时要坐起身遮掩。

    容温比他反应还快, 一个猛扎, 两手压着他肩膀,死活摁住不让他坐起来。

    昨夜还一本正经的与他划清界限,睡一觉起来又‘投怀送抱’,班第越发觉得看不懂容温,“你……”

    男人的嗓音,带着起的暗哑低沉,是好听的。但落在容温耳朵里,却足以刺得她头皮发麻。

    容温勉强扯出一丝艰涩至极的笑意。

    不见素来的坦然大方,颇有些胆怯扭捏、赔心的意思,“你暂且别话,听我。”

    班第大手垫在脑后,几分疑惑,几分慵懒,还是配合的“嗯”了一声。

    “那个……”容温抿抿唇,指头不自在拽着裙角,试探问道,“那个,你女人吗?”

    “咳——”班第猛然一呛,头略偏了偏,俊脸憋成酱色。眼角余光却一刻未从坐立不安的容温身上挪开。

    浓眉拧紧又松开,被她方才的问话,逗得好气又好笑。

    但碍于她昨夜明摆出来的避讳态度,并未表露出任何笑意。

    吐纳了几息,尽量平静道,“你做错事了?罢,我不动手。”

    班第不认为容温能做出什么天大的错事,她这一晚上都在他怀里窝着。做过最坏的事,大概是睡着后——乱蹭他,蹭得他心浮气躁,睡意尽消。

    “先好,昨夜我睡着了,实属无心之失。”容温根本不敢看班第,自然错过了他眼底交织的复杂压抑,咽着嗓子,“……还是你自己看吧。”

    着,容温麻利翻身滚到一边去,顺便把毡毯裹走了,身子一团缩在里面,只露出一颗睡炸毛的脑袋,心翼翼偷觑班第的脸色。

    班第身着深色袍服的颀长身子大喇喇暴露在外,乍一看无甚异常。

    可容温盯着他看的眼神,明显不对。

    班第坐直身,顺着她的视线,仔细研究了两眼自己的袍子。腰带往下,有块布料颜色似比周围略深,像是血迹风干过后。

    “…………!!!”结合容温反常的态度,不难猜这块干血迹是怎么回事。

    班第下颌紧绷,一双灰眸冷然望向容温,默然半响。

    容温讪讪,昨夜心头烦躁,她完全未曾想起自己来月事了。一直用侧睡姿势,谁知漏了……

    漏了其实不要紧,关键是浸他身上去了。

    不管是宫中还是蒙古,女人月事都被视为脏污不吉之物,是会影响男儿气运。

    宫中来了月事的女人不许往皇帝跟前凑,不得参加各种祭祀典仪等。蒙古更为严苛,女人被月事脏污的衣裙,甚至不能去河里清洗。

    容温自发现‘坏事’之后,便一直忐忑难安。此刻更是被班第盯着犹如芒刺在背,硬着头皮,无甚底气的安慰道,“实在对不住。不过,这事也许并不如传言邪乎晦气。等我回去了,定然去给你求一道驱邪符……”

    班第闻言,倏地起身。男人宽阔的后背尽数遮挡住所有灿烂阳光。

    容温置身在他制造出来的暗影里,被扑面而来的压力,震得不安的裹了裹毡毯,昂着头干巴巴继续道,“你要是不喜欢驱邪符,玉牌佛像也行。”

    “不必!”班第逆光而站,知道她看不清楚自己的脸,刚毅的唇角才敢朝上翘了翘——因她这幅‘伏低做’的可怜模样。

    尔后,飞速敛尽所有情绪,面无表情的拒绝。

    男儿征战沙场,活命靠的是本事,而非运气。

    容温闻言,讪讪点头。

    班第看她的面色,便知她因自己生硬的口气误会了。

    张口欲要解释,又想起两人应该目前的关系。

    遂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径直往外走。

    余光瞥见容温还缩在毡毯里,没跟上来。略侧过头,睇她一眼,以他惯常的冷硬腔调道,“立刻起身,今日赶路。”

    完,掀开帘布,大步迈出帐篷,丝毫没有等容温同行的意思。

    -

    容温一怔,她好像很久没挨过班第的冷脸冷待了。

    一切仿佛回到他们刚成亲那会儿,疏离、隔阂、淡漠。

    不过,这大概也算求仁得仁。

    班第身上牵连的事情太多——皇帝对他的青眼看重、藏在京中郡王府暖房花盆里的发辫、他与静妃之子的关系、他私下养着宝音图的用意……

    每一件事都不简单,特别是他私养宝音图之事,可能藏着足以赔进他博尔济吉特氏全族性命的谋划——血性男儿,有颗称王称霸,入主中原的雄心,不足为奇。

    容温不敢确定他将来的成败。

    但人生如棋,走一步看十步。

    若来日他事成,他明知她是皇室弃子,必不会过多与她为难。

    若败——只要他两夫妻关系稀松平常,皇帝便不会牵连到她这个和亲公主身上。

    就像当初和硕建宁长公主的额驸吴应熊因造反被斩。

    鉴于这二人夫妻关系不睦,事后建宁长公主半分未受牵连,平顺终老。

    皇嗣不论男女,幼时稍微懂事,便有嬷嬷耳提面命一句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

    以教导皇子公主,莫要去危险之地,行危险之事。

    容温从不觉得自己有多高贵,却也惜命,避害成本能。

    班第身上有“大害”,得避。

    她熬了十多年,熬过了宫廷诡谲与皇帝的阴谋算计。不愿在方得自由之时,为了戏台上唱的儿女私情、同生共死,再过那种提心吊胆、费心筹谋的日子。

    所以,哪怕她看见了班第把真心捧到面前,甚至偶然间还会为之沉沦。但到最后关头,却一律选择装傻充愣,故意忽视。

    有时,独善其身与自私怯弱,本质其实没什么不同。

    容温垂头扯了扯唇角。

    ——真要不同,大概是多了层遮羞布。

    -

    就在容温发呆的间隙,班第已经纵马,疾风火燎的在镇上跑了一个来回。

    容温听见外面一阵马蹄声。紧接着,班第便掀了帘布阔步进来,把一只大红皮包袱扔在她面前。

    容温看他换了身崭新袍服,猜到包袱里是给她的新衣裙。

    不过,鉴于班第上次买错东西闹的尴尬,容温确认道,“衣裙?”

    班第略一颔首。

    容温还是不放心,上次包袱里那条羞煞人的半透明红牡丹肚兜也是‘衣裙’,遂反复确认,“老板娘只是给了你衣裙?”

    班第闻言,面上飞快闪过一抹不自在,双眼微不可察往自己胸前扫了一眼。

    那个老板娘把店开在青楼边上,能是个什么正经人。

    他这一去,老板娘逮着机会便给他推荐‘好物什’。还一脸娇笑的与他,看容温走姿,便知道是个大姑娘。

    如此轻薄,气得他险些拔刀。

    老板娘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人,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见他面色不妙,赶紧掏了盒什么膏给他。是能缓解姑娘破瓜的痛楚。

    他虽心知与容温莫要纠葛才是真的对她好,最后却鬼使神差的用拔刀的手,把那什么膏接了过来,好生揣在怀里。

    大概是冥冥之中认定,他与她——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