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草原千里碧色茫茫, 地标少见, 极易迷失方向。
班第仗着对身后大军排兵布阵的熟悉程度, 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灯下黑。
面上派人回去通传先锋军探路消息, 实则暗中指使了最厉害的几位斥候返程, 悄然潜去大军主帐,把做过手脚的地形图与行军路线图偷换了。
甚至连达尔罕王及另几位将领随身携带的几张图, 也被斥候找机会给掉包了。
但草原上长大的人, 辨路的方式从来不仅是靠着几张牛皮图。
——太阳、月亮起落的方向;草木的长势;蛇虫鼠蚁的生活习性;风向及天气状况;朝东南开门的牧民毡包;甚至连有些战马,都会辨认方向。
为防后面的大军起疑心,班第带着自己满脸迷茫的五千亲信先锋军, 一路大摆迷阵。
势要让原本大军预备行进的正西方向, 不动声色歪曲成西北方向。
把草木挖出来换个方向埋进去;捉蛇虫鼠蚁顺便在给它们安个新家;软硬兼施忽悠牧民把毡包开门改个朝向;还隔三五步, 便往茂密草甸中, 放几株不易让人察觉的药草,来暂时迷惑战马的嗅觉, 让它们无法辨认方向。
太阳月亮的升落与风向等自然条件, 实在无力插手。班第便一路买通牧民,让他们以慰军为由,在草甸上烹牛烤羊,故意以吃食香气搅乱风向,迷惑大军,顺便让牧民不动声色‘纠正’大军辨认方位。
乌恩其为班第种种缜密安排咂舌之余, 终于开始迷惘与哀伤了, 停了给毒蛇搬新家的大黑手, 神秘兮兮凑近班第,有理有据,苦口婆心劝道。
“台吉,叛变这等大事,关乎部落存亡。属下认为,你还是得与王爷他们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你这样连蒙带骗,逼上梁山,可是大大的不妥。远的不,就郡王那关,你便不好过。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整天挨长辈的抽,这也不过去不是!”
看班第的安排动向,先锋军内早是疑窦暗生——认为班第为噶尔丹买通,有意随噶尔丹一同变了大清的天日。
所以才会暗中更改大军行进方向,故意拖缓大军增援的行程。
科尔沁虽名义上依附大清,但部落中的兵勇限于清室颁布的封关令,如同牛羊一般被圈养在草原,这辈子连关内的门槛都未蹭到过。
与其他们忠于大清,不如是忠于王族博尔济吉特氏,忠于强者。
所以,哪怕他们明知班第行事古怪,也未曾有人起过去后面大军主帐告密的心思。
班第是王族,更是草原人人敬佩的强者。
班第斜乜了眼难得正经的乌恩其,弯刀一挑,斩了那条趁乌恩其话间,意欲攻击他的毒蛇,望向远处瓦蓝天空漠然道,“你,按我们当前方向行进,最终会到何处。”
“最终……”这乌恩其还未曾想过,他心思全花在班第‘伙同噶尔丹谋反’上了。
乌恩其随手抓过斥候从大军主帐换回来的正确牛皮图,翻来覆去看了七|八遍,不敢置信道,“台吉算……”
班第一个冷眼扫过去,乌恩其艰难的把剩余话头咽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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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第这番费尽心力的遮掩,在行军的第十日终是被戳破。
戳破班第的不是别的,正是附近一座庙宇宝塔开门的朝向。
草原上庙宇、宝塔的正门门窗多向南开。
班第能让牧民毡包改朝向,却无力在短时间内,把修建齐整的庙宇宝塔改了。
达尔罕王与多罗郡王等人大怒,传信先大军行出二十里的先锋军原地驻扎待命,不得再有任何妄动,等待大军会和。
乌恩其闻信,勉强按下满眼的幸灾乐祸,贴心的给班第准备了伤药,甚至还问班第可要穿件软甲藏在袍子里面。
班第不为所动,并冷酷的附赠了乌恩其一个“滚”字。
半个时辰后,面色铁青的达尔罕王与多罗郡王一行至,班第率部亲迎。
多罗郡王手里的马鞭虎虎生威,蠢蠢欲动,最终还是未落在班第身上,咬牙切齿骂了一句,“孽障,还不滚进来!”
达尔罕王、多罗郡王兄弟先后入了主帐,其他随行王公贵族与将领见状,纷纷准备避退。
此等大事,自是博尔济吉特氏王族内部先行商议。
他等此时跟随进去,未免太不识趣了。
“诸位留步。”班第朗声唤停,正色道,“请诸位进帐共商大事。”
走在前边几步的达尔罕王听见他这话,顿了顿,与多罗郡王对过眼色后,索性高声把人都唤了进去。
众人进去,才发现班第对今日局面是早有准备,帐中已大大方方摆着一副牛皮图纸,如今的行军路线已精细标了出来。
多罗郡王仔细审视一番过后,眸底飞快闪过一丝引以为傲的自豪,面上却仍是‘你这混账玩意儿,果真如此’的愤怒模样,故意板着脸吼道。
“老五,你违抗皇令,迷惑大军改向往西北行进,不直接去战地赤峰城,是意在攻噶尔丹背部,与赤峰城的清军对其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你自己瞧瞧,你标的西北方向行军终点与赤峰城差着好几百里地,莫我部只有五万精兵,就算五十万,也不见得能围住这方圆几百里距离。”
班第闻言,浓眉略挑,顺着多罗郡王递的梯子,利落道,“诚如郡王所言,此地距赤峰城数百里,不宜联合清军夹击噶尔丹。”
班第大手往原漠北蒙古喀尔喀部,如今的噶尔丹部腹地,爽利一指,眉目睥睨,“所以,大军真正要攻的,是此处!”
噶尔丹的根脉原在风沙漫漫的漠西蒙古准噶尔等地,因得了北边沙俄罗刹鬼的火器支持,噶尔丹不甘再呆在水草匮乏的漠西吃风沙,遂率部跨过杭爱山,突袭与之毗邻的,水草丰茂的漠北蒙古喀尔喀等部。
自噶尔丹抢占漠北蒙古后,几乎是把阖族迁入了漠北。
此次噶尔丹几是倾了阖族之力,率部往东,朝关中入侵——其意在直取京城,改天换日。部落所留防卫,必不会太多。
若科尔沁大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趁机直接北上去捣噶尔丹腹地,准噶尔定会分散精力,遣从部分兵马折返驰援。
班第这一出‘围魏救赵’算不得什么复杂谋划,达尔罕王听过,便立时反应过来。
“依你之意,便是我科尔沁大军不必依旨,前往赤峰城增援清军。而是改向突袭漠北噶尔丹老巢,引得噶尔丹分散兵马。届时,便是赤峰城清军对噶尔丹留下来的主力,科尔沁大军对他折返驰援的散部?”
若真如此作为,科尔沁在这场交战中,可就是捡了便宜。
不仅不用出大力交战,不得还能顺势从丰茂的漠北蒙古分杯羹。
但——达尔罕王半分都不带心动的,甚至还想把班第的脑子掰下来,称称里面灌了几斤水!
“荒唐,先不抗旨不尊,未去增援赤峰城是大罪。”达尔罕王蔑然冷嗤,“单噶尔丹能握今日大势,威胁清室,岂会是泛泛之辈!抄他老巢,谈何容易。
他巴结北边沙俄罗刹鬼多少个年头了,罗刹鬼把他当亲儿子疼,他造乱那些火器多半来自老毛子,双方利益息息相关。此次他率部直逼关中,未必没有罗刹鬼在暗中支持。”
“漠北蒙古与沙俄罗刹鬼接壤,科尔沁大军一旦有攻漠北之势,罗刹鬼岂会坐视‘亲儿子’被人抄老巢而不管?”
噶尔丹之所以敢调走大半兵马,把老巢大大方方露出来,便是笃定沙俄罗刹鬼能替他震慑一众觊觎之徒。
科尔沁大军若敢突袭漠北,罗刹鬼必会以科尔沁此举乃乘人之危,名不正言不顺为由,出兵制止。
今年,大清费尽心力,又是割地又是献银,才与沙俄签订了停战的《尼布楚条约》,止了两国边壤战乱。
若此时,再因科尔沁大军攻漠北,引得沙俄以调停战事为由,兴兵过界,侵入蒙古之地,致民不聊生……
达尔罕王长叹一声。
噶尔丹野心勃勃,四处征掠,挑起战乱固然可恨。但好歹是同类,一切皆属内乱。
若科尔沁把沙俄罗刹鬼引进来了,那便是引狼入室的外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所以,哪怕是有天大的好处摆在眼前,达尔罕王也绝不会同意班第如此冒险的突袭作为。
达尔罕王性情耿直暴躁,讲究个立身正气,譬如另一个多罗郡王。但其又远不如多罗郡王粗中有细,机敏善变。
若科尔沁还有从前恩宠风光,他身为握权一方的旗主札萨克,这般脾性也无不可。
但如今皇帝已对科尔沁起了戒心,意在夺科尔沁权柄。再如此风光伟正,吃亏了的只会是他自己与科尔沁。
班第早料到达尔罕王的抉择,并未多费口舌劝。
指头从牛皮图上移开,眼皮一撩,淡漠望向达尔罕王,“事无绝对,帐外候了一人,还请王爷见过之后再行决议。”
“谁?”达尔罕王一脸恼怒,“就算天王老子来,本王也不会放任科尔沁部做下这等引狼入室,遭人戳脊梁骨的错事,你少……”
“既然如此。”帐外人忽然阔步进来,笑语望向高居正位的达尔罕王,“不知本汗这个落魄人,可有幸得王爷几分薄面。”
只见来人一袭绛红袍服,身材健壮,笑意疏朗,竟是被噶尔丹得落花流水,只能率残部依附在科尔沁草原外缘,苟且偷生的原漠北蒙古主人——喀尔喀汗王。
见喀尔喀汗王露面,在场诸人怔愣过后,泰半领会了班第的用意。
科尔沁此时若无故突袭漠北,捣噶尔丹老巢,那是乘人之危,名不正言不顺。罗刹鬼兴兵制止,连理由都不用找。
可若他们以喀尔喀汗王收回故土为由,攻入漠北,那便是名正言顺,罗刹鬼也不能出二话来,更遑论插手。
班第早先与喀尔喀汗王接洽过,心知这位历过部族溃散、故土失陷的汗王是个深谙言语之道的聪明人。
班第对他如何劝服达尔罕王及一干王公抗旨不去增援赤峰城、顺势出兵突袭漠北、助他驱走噶尔丹,重新入主漠北蒙古无甚兴趣。
反正最终结果,已在一掌之间。
班第有些散神的拨着随身弯刀摆弄。
弯刀刀柄银环上,紧系着一抹耀目的红。
在班第第五次拨弄那银环时,一粒半大不的金珠携风朝他双目射来。
班第大掌一伸,捏住那粒金珠,并抬眸向金珠的主人望去。
多罗郡王朝班第使了个眼色,伯侄二人,相继悄然出了帐篷。
“这出先斩后奏用得真是妙哉,把五万人马耍弄于股掌之间。”
多罗郡王那双不大的眼,积满复杂,上上下下量过班第,似笑非笑道,“到给虫子搬家这样的馊主意;大到筹谋以喀尔喀汗王游旗主抗旨突袭。好啊,老五,果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阿巴嘎(伯父)过奖。”班第没在意多罗郡王半真半假的讥讽调侃,正色道,“我以为,您也是赞同此事的。”
否则,方才在帐中,多罗郡王该赏他顿鞭子;而非故意递话,让他能顺利向众人托出筹谋。
“赞同……”多罗郡王满心复杂,远目天际,喟然长叹,“可凡事——有得必有失。以喀尔喀汗王收复故土为由抗旨突袭漠北,于大清、噶尔丹、喀尔喀及你自身,都是利弊皆有,你可仔细掂量过?”
自然掂量过。
从得知皇帝对科尔沁真正的图谋后,他便好生掂量过。
所以,出征前一日,他敢那般笃定的向容温保证,自己不会受伤。
班第缄默望向远方翠色,一双灰眸沉静至凉薄,哑声道,“命比纸薄的世道,得失不过须臾之间。活着,便好。”
多罗郡王一震,转眸望向浑身抑重笼罩的班第,目光兜转,最终无意识落在了他厚实的肩上。
多罗郡王想起了多年前。
——那是个天光黯淡的冬日,草甸上覆满白雪。
十三四岁的瘦削少年,只着单衣,拖着没一处好皮肉的躯壳,行尸走肉般出现在科尔沁王帐外。
少年单衣被凛冽寒风吹得鼓胀,轻飘飘的。可他肩上堆的那层积雪,却厚重得不得了,似无人拂得干净。
他怀里紧紧搂着的,是他已脏污得辨不出色的外袍。
那外袍里,则裹着他长兄达来一副残缺不全的骨架。
念及往事,多罗郡王袖下的手明显抖了起来。缓慢地,抬臂拍在班第肩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沉重。
喉结快速滚动,却半晌没出句话来。
最终,只喃喃吐出一个,“好”。
伯侄两相顾无言许久。
直到,帐篷里议事的人,以达尔罕王领头,纷纷沉脸步出。
与班第插身而过时,达尔罕王突然驻足。那双眼里,带着与多罗郡王如出一辙的复杂难言。
唇角翕动一瞬,达尔罕王狠狠一甩衣袖,高声大吼,“所有人,帐前听令!”
半盏茶后,五万大军齐齐整整列于帐前。
达尔罕王领着一干王公,默然绕着这五万人列出来的方阵绕了一圈。
最终,才拖着滞重的脚步,踏上临时搭出来的高台。
达尔罕王是个极坦诚的人,方才帐中众人的交谈,他几乎是全盘对五万兵勇托出。
“本王已决议,助喀尔喀汗王一臂之力,改道漠北,直捣噶尔丹老巢!”
达尔罕王闭目握拳,咬紧牙关,接下来的话,几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往外挤,犹如壮士断腕一般。
“所以,为了此行征讨名正言顺,本王要从你们之中,划三万兵马,入喀尔喀部。从今以后,你们便是喀尔喀族人!”
喀尔喀部当日被噶尔丹侵掠时,阖族青壮男儿泰半为守卫故土战死,只剩些妇孺老弱。
今次科尔沁既要以喀尔喀部的名义,突袭漠北。
若只是扯着喀尔喀部做大旗,内里还是科尔沁部的人,沙俄罗刹鬼必不会依。
唯一的解法便是,把科尔沁的兵勇,归入喀尔喀部。
不是暂调,是归入。
从今往后,划出来的三万精兵,便是喀尔喀部族人。
草原男儿投身从戎,一为部族;二为勇。
此行出征,仗还未开,便先莫名其妙,犹如俘虏一般失了本来身份。
五万兵勇沸反盈天,无人肯从。
达尔罕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几句,不但没能安抚军心,反致场面愈发混乱。
在这关口,班第忽然手托一套属于喀尔喀部的甲胄,跳上了高台。
大军都心知肚明是他故布迷阵,改了行军方向。
想也知晓,这划兵归入喀尔喀部的计划,定然也有他一份‘功劳’的。
从前这五万兵勇对班第又多敬多畏,如今便有多仇恨鄙夷。
顾不上尊卑惧怕,一见班第上台,便有人高声怒骂,“贪生怕死的怂货!你不敢去赤峰城增援,堂堂正正殊死搏杀也便罢了。我们这些人可不怕死,我等宁愿横死战场,也不愿背井离乡,归于他部,当个贪生怕死之徒!”
类似的叫骂如潮水一般,不绝于耳。
班第只负手立身与高台正中,赤黑甲胄披风,被北风灌得鼓胀。满目平静,不为所动。
沉了片刻,在兵勇有动手趋势前,班第飒然一拂随风翻飞的披风,厉眸扫过台下。
虽是如今情形,但他昔日在军中的余威犹在,兵勇被震慑在当场,老实不少。
班第这才开口,满目平静,“在场所有人,都是经我手,拔选亲训。诸位壮志,永不敢忘。”
“一为部族,二为勇。”
“科尔沁居漠南,与漠北紧邻。诸位此去归入喀尔喀部,捣噶尔丹老巢,一为防噶尔丹势大来日袭我科尔沁部,更为卫戍漠北,防北方沙俄异族。”
“诸位镇北,守土护疆。科尔沁在南,方得太平。”
“赤子之勇,非轻易以头颅热血献祭。而是据所得失,舍身成仁。”
这番言语下来,班第面色始终是平静的,直到最后这句,方露了异样。傲立北风中的魁梧男儿,身形微不可察的晃荡一瞬,又立时脊背笔挺,略敛了有些酸涩的眼,阔声,斩钉截铁道,“我此番安排,无愧于天地!”
静默,静默,还是静默。
沸腾的兵勇似瞬间敛尽了利刺,一个个或抬头望向班第怔神,或凝着脚尖沉思。
过了许久,一名为查干的大将,忽然持刀直冲高台之上,傲然而立的班第面门。
事发突然,边上的达尔罕王等惊得眸瞳紧缩。
班第却不为所动,也未做任何自救反应。任由那刀,直冲自己而来,最后,停在与鼻尖不足一指宽的地方。
查干见状,仰头大笑起来,“我比台吉大整整十岁,却已有十年族内比武,未胜过台吉了。万年老二实在当得腻歪,往后去了喀尔喀,这第一巴图鲁的名号,总不该有人与我抢了!”
罢,查干甩开弯刀,猛地拽过班第托在手中那套喀尔喀部甲胄。
大大咧咧的当众换甲。
科尔沁部的赤黑甲胄被他塞到班第手中,他利落裹上喀尔喀部的甲胄,却在系最后一根衣带时,手抖了。
身形壮实魁梧,令敌威风丧胆的铁血大将,忽地转向对正南科尔沁方向。
单膝跪地,弯腰,垂头,敛目,无比虔诚的吻了脚下翠色。
无声告别,他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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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割舍’,以喧闹起,静默为终。
无声告别的兵勇越来越多,班第挪开眼,快步回了帐中。
鄂齐尔余光扫见他的身影,抬脚跟了进去。
见班第耷肩屈坐,握着酒囊面无表情大口往嘴里灌,鄂齐尔沉了一瞬,居高临下望着他道,“后悔了?”
班第未吭声。
鄂齐尔知晓他的秉性,见他不言语,也不在意,自顾自己的。
“出征前你要走一张行军图,为的便是这番谋划吧。你此举,最大限度顾全了科尔沁。至少短时间内,皇帝不敢再科尔沁的主意。但你,可有为自己想过?”
鄂齐尔颇有不甘,恨声道,“你今日作为,实为偏门,注定不会为世人全盘接纳。从今往后,抗旨、舍弃族人、贪生畏死——这所有罪责骂名都将落在你身上。你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班第从出征前,便谋划着以三万精兵入喀尔喀,助喀尔喀收回故土,突袭漠北。
明面上看着是班第胆怯,不敢去赤峰城与噶尔丹正面交锋;是科尔沁痴傻,拱手白送三万精兵予喀尔喀部。
实则,班第此举,极有深意。
一则,科尔沁扶持喀尔喀重新镇住漠北,双方结成天然同盟。碍于喀尔喀与沙俄接壤的敏感位置,皇帝难免会对其心生忌惮。
有喀尔喀这一重作保障,皇帝若再想科尔沁的主意,自得好生掂量了。
二则,抗旨不去赤峰城增援,只为大清分散噶尔丹的兵马。如此一来,大清明知等不来援军,自会拿出全部底牌竭力搏杀。
杀到最后,大清越弱,对科尔沁掣肘越。而且,科尔沁也能趁机探探皇帝的底。
三,大清皇帝启用洋人,造了不少厉害的大炮火器。而噶尔丹也从沙俄手里得了不少火器。
但科尔沁,常年被封关令困在草原,军中的火器少之又少,都是皇帝‘施恩’赐下,让王公贵族玩新鲜的。若真到了战场,这些玩意根本不顶用。
哪怕科尔沁的精兵再是英勇不凡,也不可能以血肉之躯抵噶尔丹的火器。
与其让他们尸骨无存死在炮火之下,不如顺势而为把人送给喀尔喀部,去守疆卫土。
至少,还活着。
班第仰脖再灌了口酒入嘴中,甘冽的液体冲刷了满嘴苦涩。他这才面无表情起身,与鄂齐尔插身而过,云淡风轻落下两字,“不悔。”
为防再来人找自己‘谈心’,班第特地倚了处隐秘丘背坡,单臂枕在脑后,随意摊开一双长腿,两指掐着酒囊有一搭没一搭往嘴里灌。
饶是如此,还是被乌恩其这个狗鼻子找到了。
乌恩其顶着班第的冷眼,大声道,“台吉,公主到了三里外,害你暴露的那座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