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Aeolos(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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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耀文把他带来的一干人发到会议室外面等着,坐在主席座位上就开始叹气。郑兴一直心翼翼地观察着领导的神色,试探性地开口:“刘书记,您这是……”

    刘耀文一抬手,郑兴立马掐断了话头,刘耀文就自己低声了起来:“最近,我总是梦到志峰……他跟我,茜茜还那么,他舍不得。他这一出事,秀云的精神状态也垮了,每天乱砸东西,还常常胡言乱语,家不成家啊……”

    到这里,刘耀文的声音哽咽起来,伸手扶在眼眶上。郑兴见状赶紧给了夏炎一肘子,夏炎去拿了一盒纸巾递给刘耀文。

    刘耀文擦了擦眼泪,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刚开年这段时间我也忙,很多工作都要规划,听区里是老韩在跟进这个案子,我常常抽空去他那儿问两句,前两天听已经拍到凶手的影像了,这几天怎么又没动静了呢?我自己在家怎么都不踏实,秀云也是那副样子,我就想干脆亲自来看看。今天来了,也看到了,同志们都干劲十足。我知道不是大家刻意敷衍怠慢,可从志峰失踪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发现尸体也一个星期了,听到最多的话还是‘目前没有进展’,夏队,您是负责人,您来解释一下。”

    果然慰问只是幌子,其实是接了刘秀云的班前来兴师问罪的。夏炎不可能把凶手就在支队这一新进展直接抖出来,只能低下头一脸诚恳地认怂:“刘书记,对不起,是我们能力不足。”

    刘耀文虽然跟夏炎差不多高,坐下来可能比夏炎还矮一点,可他一对虎目平平地扫过去,看似无意地停在夏炎身上,却害夏炎猛地一哆嗦,产生了一种被目光削矮了半个头的错觉。

    刘耀文又开口了:“夏队,我方才讲过了,你在整个区公安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才,你不必谦虚,我绝对相信你的业务能力。志峰也是你的同事,是你的老领导,我想你也想早点给他一个交代吧,这样吧夏队,这案子拖得也够久了,社会影响也十分恶劣,必须得早点了结,我再给你三天时间怎么样?”

    刘耀文先前讲话的语气都是平稳而缓慢的,还带了一点适度的悲伤,这一段语速恢复正常了,没带什么感情色彩,就显得咄咄逼人了。把郑兴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他这话不就相当于给夏炎定下了三天的生死期限吗?

    郑兴:“刘书记,三天时间有点太紧了吧?这个凶手相当狡猾,我们掌握的线索非常有限,同志们已经在加班加点干了,轮着干也得需要休息,您看能不能宽限一段时间?”

    夏炎感激地看了一眼郑兴肥硕的背影,他一直觉得郑兴这人放在古代就是一佞臣,欺软怕硬,对上唯唯诺诺笑脸相迎,对下刻薄苛刻臭脸相对。他平常连刘秀云都不敢得罪,这会儿却敢直接在刘耀文面前替自己争取时间。

    只是刘耀文好像不吃这一套,他一对怒目直接逼视过去,郑兴就把剩余的解释咽回了肚里。

    刘耀文冷哼一声:“多给一段时间?那多给三年够不够?还是像傀儡师那样查上十年?夏队,你父亲夏兆安是我们诚州区公安的英雄,我一直相信虎父无犬子,你的实力这两年我们也看到了,我知道你不是个草包,三天,足够了吧?”

    郑兴转过脸冲夏炎幅度摇头,嘴唇开合,无声地:“不要答应。”

    夏炎淡淡地看了郑兴一眼,:“三天就三天。”夏兆安都搬出来了,这种情况已经由不得他拒绝了。

    刘耀文满足地点了点头:“很好,如果三天没能给我个交代……”

    夏炎主动接道:“我引咎辞职。”

    郑兴睁大眼睛瞪着夏炎没话,眼神却准确地表达了他的意思:夏炎,你疯了。

    夏炎冲他笑了一下,这话他不出来,刘耀文也自然会。刘耀文今天摆明了是要亲自来践行表妹放过的狠话——让你在诚州支队下课,达不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还不如自己先出来,早点把这尊佛送走。

    刘书记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没在支队逗留太久,还没到饭点,就借口有急事,带着一拨人扬长而去了。

    郑兴难得留了下来,中午和大家一起吃了一顿元宵。只不过大家都有有笑的,就他一个人满面愁容,一个人在角落安静地做一个忧郁的胖子。三天期限的约定夏炎没让他跟别人,而职业生涯面临巨大危机的正主心比大海还宽,吃完了自己碗里的元宵正在戳别人碗里的,一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无谓态度。

    郑兴咬了一口元宵,只感觉淡然无味,他索性放下了勺子,坐着思考人生。

    “领导,对我没信心啊?”夏炎端着个空碗在郑兴对面坐了下来,看了看他碗里的元宵,“您还吃吗?不吃给我。”

    “拿去拿去,”郑兴直接把碗到夏炎面前,“夏炎,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把握嘛,多少有点,”夏炎意味深长地往郑兴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不然您以为我傻呐,放话都不过脑子?”

    郑兴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你不过脑子的话还少吗?就上回,二医刘长春猥亵幼女的案子,人记者好好地问你案情,你爆什么粗口啊?就这么想上新闻啊?”

    夏炎立刻拉下脸来:“五六岁的孩子,那记者有没有可能是她恶意造谣,诋毁刘院长形象,你他问的是人话吗?我问候下他家属也不过分嘛……”

    “行了行了,你别给我扯远了,到底几成把握,能具体吗?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夏炎没答话,把自己碗里的勺子拎出来,不讲究地端起郑兴的碗囫囵吃了起来。郑兴叹了口气,算起身离开,这子摆明了不想。

    “领导,”夏炎突然出声叫住他,“还真有个事儿请您帮忙。”

    陆渊名下的几间酒吧尽管风格各异,但都是以希腊神话中神的名字命名的,装潢也是浓浓的异国风情,按理是不跟元宵节这种中国传统节日搭上伙的,只可惜陆老板生了一张蓝颜祸水的脸,婚姻状况又是单身,还是被拉着应酬了一晚上,临到清才空闲下来。

    他灌了一杯醇正的黑咖啡,准备开车回山上的别墅休息一下。自夏炎去过一回之后,他回去的频率就高了,Luna二楼那个房间基本上只用做临时休息。

    陆渊走的时机不大凑巧,正好逢上早高峰,整条车龙就像一辆燃料不足的火车,过一会儿“哐次”着挪动一下,很快又熄火了。陆渊只能靠在椅背上,眼睁睁看着各种非机动车从身旁灵活地穿行而过。

    “帅哥,你好啊。”

    陆渊循着声音往旁边望去,是隔壁车的女司机,陆渊猝不及防地被她那闪亮的耳环晃了一下眼,没看清她的脸,回过头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早啊美女。”

    隔壁的美女虽然意识到了对方态度冷淡,不过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并没计较,她解开安全带往副驾驶探了探身子,露出一个无比妩媚的笑容,决定把早高峰的美妙邂逅变成一场艳遇。

    “帅哥,交个朋友吧。”

    可惜她选的时机不太对,“帅哥”应付了一晚上美女,实在有点心力交瘁外加审美疲劳。

    “对不起美女,我对女人不感兴趣,”陆渊面无表情地,“还有,驾驶过程中不要解开安全带,很危险的。”完,也不等对面答话,直接关上了车窗,把收音机音量调到最大。

    不多时,早间新闻就开始了,一个温润的女声语气平淡地念出一则消息:“昨日,区长候选人、区公安党委书记刘耀文一行,为诚州支队带去元宵节慰问。据悉,刘耀文正是诚州支队侦办的一起凶杀案的受害者家属,案件细节警方尚未披露……案件负责人,诚州支队队长夏炎表示,三天之内一定破案,还死者以公义,让我们拭目以待……”

    “夏炎”这俩字突然从陌生的女声口中念出来,听来有种不真实感。

    陆渊掏出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刘耀文”、“元宵节”、“诚州支队”这几个关键词,果然检索出一堆“刘耀文元宵节慰问诚州支队”的条目。

    陆渊点开第一个条目,懒洋洋地往下划拉,手上动作突然一滞,点开了其中一张新闻配图。他把图的一角放大,如愿以偿看清了夏炎那张脸,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完之后还给正主发了条消息:“夏队,您就不能好好磨练一下演技吗?这笑容太假了。”

    陆渊笑够了之后,才仔细看了看文字部分——夏队三天破案的豪言壮语。虽然夏炎找陆渊商量的案情的时候刻意没提陈志峰和刘耀文的关系,不过他低估了媒体的挖掘能力,很多网络媒体早就爆料了这个消息,陆渊自然也知道,看来三天破案指的就是这个案子了。

    以陆渊对夏炎的了解,他不像是会主动“三天破案”这种豪言壮语的人,各种关系一琢磨,就知道是被刘书记赶上架子的。而夏炎虽然冲动又暴躁,却也不是没脑子的肥羊,办不到的事不会轻易承诺,他既然都放了狠话了,多半是有眉目了。

    想到夏炎几天前还一脸迷茫地找自己商量,这么快就有突破了,陆渊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这时,车流开始动了,陆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轻声呢喃:“咱家夏队这么敏锐,我还能瞒多久呢?”

    几十公里开外的诚州支队,也被这条消息炸开了锅,此时事件的正主夏炎同志,正被一阵短信提示音吵醒。他用两只指头夹起手机看了看,是陆渊。

    这俩字最近都没怎么出现,夏炎十分没有紧张感地半睁着眼输了一长串密码,就看到陆渊嘲笑他演技的消息,夏炎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索性丢在一边没理会。

    夏炎抵达支队的时候又享受了一把保护动物的待遇,这回比上次还夸张,大家列成了整齐的两队欢迎他,一个个还都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夏队,我们舍不得你!”

    “夏队,宴禧楼那顿不要你请了,我们只想要你留下……”

    “夏队,你怎么就屈服于强权了呢?唉……”

    夏炎:“……”

    得,一个个都认定了他三天破不了案,不过这事儿也不怨大家过于悲观,因为夏炎是穿戴整齐来上班的,没穿军大衣,头上没顶着鸟窝,下巴也没一点胡茬。这种事情几年难得见上几回,惊悚程度不亚于十级地震百年洪灾,有那么点知道自己气数将尽而从容赴死的意味。

    其实是夏炎出门前看到诚州公安公众号推送的刘耀文慰问支队的新闻,看到了那张被陆渊诟病演技的照片,他自己研究了一下,发现除了假笑比较明显之外,形象也颇为堪忧。照这么个趋势,孤独终老也不是没可能,为了自己的半生大计,才有了这么一出。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有事儿来汇报,没事儿别来烦我。”

    完,夏炎潇洒地一甩头,径直往支队长办公室去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要自己好好享受仅剩的三天时光。

    周恒宇看了夏炎的背影发出一句不合时宜的感叹:“唉,真是红颜薄命啊!”

    何蓉立刻在他屁股上留下一个鞋印:“谁红颜呢?谁薄命呢?”

    周恒宇回头看了一眼:“唉蓉蓉姐,怎么是你踹我?杨铭哥呢?”

    “谁知道啊,”何蓉一努嘴坐在椅子上,“还给我买牛奶呢,几天没见着人了。你那好基友张武呢?”

    周恒宇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

    第一天,夏炎在办公室待了一整天没挪窝,甚至还准点下了班。

    第二天,同上。

    第三天,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