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Aeolos(2)
陆锦鲤的效力很快过去了,案件的进展果然如夏林预料得那般,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长宁路和其上四通八达连着的路上所有视频监控资料被拎出来看了好几遍,一点疑犯的踪迹都没找到,周边的荒地和树林也经过了地毯式搜索,依旧没有发现。
案子查到这个地步,基本算是陷入僵局了。尽管如此,也够把整个支队累得气弱游丝了——案发是在冬天,长宁路绿化水平相当落后,两旁只有细瘦的电线杆,偶尔可见几栋低矮的楼,整体相当空旷,大风在这里畅通无阻。走在这样的路上,不裹得严严实实才显得怪异。
关键的证据三轮车始终没在监控里出现,显然凶手刻意绕过了摄像头,而四通八达的路也提供了良好的隐蔽条件。路上尽是裹成粽子的路人,乍一看谁都像嫌犯,一一排除花费了不少精力。
杨铭那边也在心翼翼地进行,要在全支队眼皮子底下偷偷查支队的人,表面上还得装得一团和气,确实够为难他了。夏炎就跟着杨铭失了好几天眠,每回杨铭一电话来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来电提示上的“杨铭”俩字儿短暂地从“陆渊”手里接过接力棒,成为最轻易拨动夏炎敏感神经的字眼。
诚州支队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也算人丁兴旺,把上上下下都算上,也有百十来人。除去性别不对的,体貌特征严重不符的,也还有二十几号人。这二十来人里,有刚入职没多久的青涩鲜肉,有整天一副老干部做派的前辈;有的成天在外面跑现场做些繁琐细碎的工作,一年上头难得在办公室待上几天,还有的把刑警做成了混吃等死的闲差,茶水报纸外加准点上下班缺一不可。
更多的,是与夏炎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
尽管不是血缘兄弟,危难之际却会毫不犹豫地把后背交给对方。平常掐架互怼毫无顾忌,遇上正经事儿丝毫不含糊。
夏炎当上支队长这两年,虽谈不上风清气正,支队的氛围也算渐入佳境。大家虽然自己把支队得千般不是万般不好,逢上事儿就得玩命加班,薪资水平一般福利待遇低下,咖啡机的咖啡难喝,女同志的颜值堪忧之类的,但这就像母校情结一样,就算被自己得一文不值,不允许别人一句不是。
夏炎原本认为自己这个支队长做得还算是不错的,比起前任陈志峰有过之无不及,直到现在。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身边就被插上了一根毒针,却一直浑然不觉。
从茜茜那儿回来之后,夏炎企图找各种理由服自己,譬如拿茜茜胁迫陈志峰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杀死他的凶手,可能是只是支队的某个人因为和陈志峰类似的理由而一时误入歧途而已,那个残暴的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可这些理由他自己也圆不了,茜茜遇到的奇怪男人是支队的人,杀害陈志峰的凶手是他的熟人,目前已经排除了其他熟人的作案嫌疑,加之凶手有较好的反侦查意识,其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短暂地自欺欺人之后,夏炎不再反抗了,逐渐朝着接受现实这个方向努力。他每天晚上一合上眼,就把那二十多个人在脑子里颠过来倒过去,挨个设想其作为凶手的可能性。他就这么琢磨来琢磨去的,基本整宿都睡不着,白天还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整个人都快神经衰弱了。
杨铭这边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嫌疑人范围缩了,可要再进一步就难了。茜茜遇到奇怪男人的事情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具体日期难以追溯,只能粗略地定为诚大案到陈志峰被杀的时间段。这中间足足隔了十天,要在不询问本人的情况下,确定十天里每个人的行踪太难了,同理还有陈志峰遇害的那天。
支队有一台指纹卡机,早上九点下午六点准点卡,卡机上方有个监控,但是设备还没更新换代,只能储存半个月的影像资料,而要查的时间段是在一个月以前。况且这是在支队内部,复制个指纹完全不是什么难事,卡记录没有参考意义。出外勤虽然有专门的出勤记录,但采用的是人工记录这一最原始的方式,造假成本相当低下,也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杨铭没办法,只能把人员档案拿出来反复咀嚼,夏林则配合他在外做一些走访调查,当然,他们俩都得注意避人耳目。杨铭还是第一回 查案查得跟做贼似的,夏林表示人生就是需要这些新奇的体验。
就这么捱到了元宵节。
夏炎的脸色看起来就像营养不良的留守儿童。他胡子没刮,头发照常随便抓了一下,裹着军大衣进支队时的模样实在有点残忍,以至于何蓉嘲笑他像一条狗的时候他都没有反驳,还自嘲地笑了一下,“嗯,确实挺像的。”
何蓉一阵惊讶之后,颤颤巍巍地把手里剩的半个面包递给夏炎:“夏队,那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呢?你要是难受,我的肩膀随时借你靠……”
夏炎一脸和善地回道:“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夏炎在自己凳子上屁股还没坐热,周恒宇就风尘仆仆地冲进来了,然后了句让夏炎摸不着头脑的话:“领导,领导来了!”
夏炎:“啥?”
周恒宇是张武的同学,俩人同一批进的支队,也是被夏林胖揍的难兄难弟二人组。此人身材微胖,皮肤黝黑,还有一口漏风牙。脸圆得就跟烧饼似的,圆圆的眼睛乌溜溜的,矮鼻梁厚嘴唇,整张脸颇有喜感,在队里基本上属于吉祥物的类别。和成熟稳重的张武不同,周恒宇性格急躁,简直一个加强版的杨铭。在队里干啥都是用跑的,仿佛脚底下踩的不是破运动鞋,而是一对风火轮。
周恒宇见领导叉着腰,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是在憋笑,才反应过来对方大概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双手胡乱比划着又了一遍:“领导,我是区公安的领导来了!”
这大过节的,领导不在家吃元宵看电视养老,来这儿干啥?
夏炎收敛笑容:“区领导来咱这干啥?”
周恒宇:“是来慰问的,来了好几个,为首的好像是个姓刘的书记。”
夏炎的印象里,姓刘的书记好像就那么一位,党委书记刘耀文,刘秀云她表哥。按照此人以往的尿性,夏炎死都不信他是来送温暖的。
夏炎:“什么时候到?”
周恒宇:“刚刚还有二十分钟,现在嘛,我看看,应该还有十五分钟。郑局让我赶紧进来先知会你一声,还有,郑局交代,让您注意措辞……”
周恒宇到一半卡住了,伸手挠了挠脑门,不知道怎么委婉地传达“让他别什么狗屁都往外蹦,不该的别”。
夏炎跟郑兴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很敏锐地揣摩出了“圣意”:“不该的别?”
周恒宇如蒙大赦似的点点头。
事实证明夏炎的猜测相当准确,十五分钟后,刘耀文果然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进了诚州支队大门。郑兴在前面引路,后面是几个着装统一的男人,最末尾还有一个挂着相机的摄影师。
刘耀文约莫五十来岁,穿着裁剪得体的烟灰色西装,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和一旁弥勒佛体型的郑兴形成鲜明对比。郑兴西装上那颗岌岌可危的纽扣叫夏炎看得十分忧心,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当着书记的面崩开了。
刘耀文五官不怎么立体,鼻梁有点塌,脸有点长,但眉毛英极为浓密,跟拿毛笔画出来似的。眼型比较圆润,却不是周恒宇那种可爱的圆,带了点虎目的味道。大概是因为保养得当的原因,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沟壑,倒显得容光焕发的。他嘴角微微上扬,但由于脸型和气场的缘故,始终带有自然而然的威严。
一行人一进门,支队大厅就差不多被塞满了。
夏炎腹诽道:您老当自己是国家总理啊?
腹诽归腹诽,夏炎还是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上前和刘书记握了手。
郑兴在旁边声介绍:“这是我们支队长,夏炎。”
刘耀文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是擒获Nine的那位同志,在我们区里都出了名了,我没想到是这么英俊帅气的伙子,真是年轻有为啊。”
刘耀文这话的时候手还没放开,夏炎正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时,刘耀文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在夏炎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表示赞许和肯定。
成功地激起了夏炎一身的鸡皮疙瘩。
尽管生理上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抗拒反应,夏炎面上依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谦虚地笑了笑:“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大家配合得好。”
郑兴偷偷瞟了眼夏炎,又仰起脖子往大办公室张望,确保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他过度饱满的肚皮明显地起伏了一下,像一只才漏了气又被激怒的河豚,把夏炎看得差点笑场。
在这十五分钟之内,夏炎成功地把趴在办公桌上的一个个蔫萝卜头儿变成了一朵朵健康茁壮的向日葵,个个儿都活力十足,一副“加班使我快乐,人为理想而活”的模样。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理得井井有条,各类物品摆放整齐,拍个照能直接作为年度最佳文明单位的配图。
这其中最拿不出手的物件——夏炎,看起来也人模狗样的。
他先是派周恒宇到大办公室传话:“区领导马上来了,十五分钟内全部得给我原地复活,表现好下午准点下班,回头请大家去宴禧楼搓一顿”,然后快速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拿了何蓉的梳妆工具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一脸不舍地脱掉了身上那件不知道猴年马月洗过的军大衣,从更衣室里找出了接待专用的外套换上。
郑兴和夏炎一左一右领着刘耀文进了大办公室,众人纷纷微笑致意,刘耀文背着手随处看了看,然后在“为人民服务”的背景墙下方站定,端起领导的架势,语气平稳地道:“同志们,今天是元宵节,本该是个与亲人团聚的好日字,大家却为了案子还在加班加点,有时候甚至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我替人民群众向你们声谢谢。今天我来,既是代表区公安前来慰问,也是作为一名普通的受害者家属来表达谢意。我给大家伙儿带来了元宵,已经吩咐食堂准备了,至少让同志们能吃上一碗热乎的元宵。诚州支队是我看着建立起来的,这几年成长地飞快,现在已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队伍了,我感到十分欣慰……”
领导到底是领导,随意一开口,就能滔滔不绝起来。摄影哥立刻找好角度开始拍摄,夏炎得空掏出手机快速给杨铭发了条消息:你今天先别回支队。
可怜的杨铭在外边吹着寒风流着鼻涕,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想多问一句为啥,想到夏炎最近那憔悴模样,又不敢多了。他收回手机,和夏林一起回到了车上。
夏炎只要自己想,不该的话绝对不会提一个字,但杨铭就不敢保证了。这货一见领导就变成一个怂蛋,难保不在威压之下泄露一两个关键词。
刘耀文和一朵朵向日葵进行了亲切又友好的交流,给摄像哥提供了丰富的摄影素材之后,才叫上郑兴和夏炎到会议室坐下,开始了今天的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