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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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来看这份资料, 如果从这个医生的背景下手的话,应该可以顺着这条线顺出很多线索来。”

    因为复印纸是黑白色的,所以印在表格右上角的登记照也跟着呈现出一种窘迫的诡异感,回形针夹得有些变形了,让纸张生出许多“皱纹”来,照片上的人表情凝重, 仿佛已经跳出纸面, 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难以想象的东西, 甚至眼球都有些凸出。

    他是那个发疯的医生。

    这几天内, 原本好看的复古木桌上被摆满各式各样的资料档案,有周业楼偷偷摸摸冒失死从市局里面顺出来的,有沉虔从死神笔记里复制出来的, 还有林海媛通过回忆写下来的——需要他们在这成山成堆的中间挑出线索,简直能叫人看得上下眼皮一个劲儿地架。

    经过三天了, 这才查出一个线头。

    其他的无关白纸被全部扫开, 露出空地, 室内一片狼藉, 偌大的桌面,只留下这个医生的资料,照片上的眼睛正在与酒吧内的大伙干瞪眼, 仿佛在下一刻便能跳出纸面,和他们拼死大出手起来。

    林海媛:“等老大回来一起吗?”

    郭教授看了看墙上的大摆钟,点头道:“要等的,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希望这次他们也能有些收获。”

    沉虔和陆攸契每天都会出去,然后下午五点准时地响门铃,开大门,回到酒吧。这是雷不动的国际惯例,之前只有沉虔一个人,现在多了陆攸契和他一起出去,至于到底在干什么,他们没,别人也不会问,选择尊重彼此。

    不过在这种特殊时期,他们除了自己的事情,还得顺道查一查与这件事情的相关资料。

    林海媛叼着一支笔,双手撑着下巴:“闭路线不是怕人多吗?听上次还差点晕在半路上了,这个子不涨胆子却涨了,还敢出去吗?”

    “害怕这种东西是没有用的,永远没用,它不仅不会让你远离危险,还会一步步地将你逼迫至深渊,更加猖狂,唯一的解决办法,就只有去战胜它,而所谓的战胜也不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只是一遍遍地重复逼迫而已。毕竟,害怕多了,神经也会变得麻痹,就会感觉即使再可怕的事情,也只有那么一回事了。”

    周业楼看着手上拿的资料,因吃惊而瞳孔放大片刻,吐出这么一段让人语焉不详的话,然后立马就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来替换,话题一转:“更何况,他不是还有你们老大吗?我看他俩人关系挺好的。”

    林海媛没想到一贯痞气的周队会出这番话来,有点不好接口,于是只抓住了下一个话题:“……是,他们俩个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特别是最近,天天黏在一起,看得让人瞎眼。”

    周业楼:“哈哈哈这正常,你看我和郭……”

    话到一半,就被毫不留情地断,郭教授斜了他一眼:“看你手上的资料和询问记录报告,然后立马和我一起做出一份简单的汇报出来,反正人都已经疯了,把重点放在他的动作上,语言其次。”

    现在医院那边的进展是,这位男医生已经在前几天疯掉了,被作为病人转送到了神经科,而对外称是工作压力太大而导致的暂时性脑内紊乱。其他医生护士们的集体性死亡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但也断断续续地出现了诡异的命案,紧张的节奏立马接连而至,手里的资料却少得可怜。

    就像你明明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却只能坐以待毙。

    着实叫人心头不快。

    周队式委屈:“哦,郭教授不愧是学心理的教授。”

    林海媛选择性眼瞎:“……”其实你俩的性质也一样。

    姓名张执拗,是疯掉的一名外科医生,性别男,现龄42岁,异地工作,父母亲戚老家都和他相隔十万八千里,以不怎么老的老卖着老,一直霸占着单位的公寓,不给青年们留活路。他每个月固定时间都会钱回家,家里有个弟弟,名字叫张坚韧,两兄弟是个高龄单身主义者。

    张执拗照片上的面孔就如同他这个名字一般,让人一眼看上去都知道不好相处,特别是他的眼睛,很鼓。

    林海媛默默地念道:“怎么又是哥哥和弟弟。”

    郭楼一抬头:“嗯?”

    “不是,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最近的事情总是能和兄妹和兄弟搅上关系。”林海媛解释道,“真的是奇怪了,以前是这样的吗?不过好像除去陆攸契,我们都不是独生子女吧?我也有一个亲生妹妹,不过现在她的年纪可能还在上幼儿园,太了。”

    郭教授皱眉:“其实我也有一个未成谋面的哥哥,我不是我妈的第一个孩子,可惜我哥哥没能来到世界上就……”

    周业楼一把手揽住郭教授的肩膀,稍微地握了握,于是这话没能继续被下去。

    这条藏着的线条一时间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让所有人感觉背后微微发凉。

    酒吧内安静了一分钟。

    “这个张医生不是第一次被调查,之前有过被怀疑的前科,蹲过一晚上的牢子,后来因为案件查清,被无罪释放了。他纯粹是干了一件与案件毫无关系又超不要脸的亏心事,人又怂,被吓尿的。”

    齐铭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立马就把众人歪掉的节奏给带了回来,他的手上正在飞快地翻查着资料,修长的手指玩转着手中的黑色签字笔,没有多废话:“资料不可能记录太多东西,周队,虽然时间间隔已经有些久了,但我还是想问,你有听过这个事情吗?我需要细节。”

    齐铭将这一页举到他的眼前,动作干净利落,眼神也没有多余的回避和闪躲,如同一根长矛枪,能直指人心。

    ——他觉得周业楼的没错,害怕是没有用的,只有不断地麻木神经,才能做到在危险来临时面无表情和真正的冷静。

    周业楼试着回忆了一下:“发生在五年前,我确实有听过,是一个狗咬狗的事情。”

    “我当时只是一个一线的民警,你们也知道,因为郭楼的事情我才被调来了刑侦队这边工作,那时候,每天的事情只有去调节调节吵架的邻居和帮女孩找失踪的狗狗,我甚至认为自己是高考填错了志愿。”

    “而这件事却让我的印象特别深刻,也是让我感觉第一次感觉到身为人民警察的重任,而原因,只是因为当时的警力不够,事情闹得太大,高层管理被社会舆论的压迫着,没办法,只得把阿猫阿狗都弄来出任务了。”

    “五年前,普光市中心医院的住院部有过一次巨大的火灾,因为是发生在深夜,睡眠中的反应很慢,里面又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孕号,全部的不利条件被巧妙又完整地结合在一起,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且逃亡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伤亡达到了100多人,是一场恐怖的灾难,其中以外科部门尤为突出。”

    齐铭:“这很正常,外科的人确实比其他的病人行动能力能差。”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周业楼拿出笔,在张执拗三个字上面了一个圈,“是因为他。”

    “照当时的情况来讲,不能逃出去的人不可能只有病人,医生,护士,家属,工作人员……这些人都会在其中占有一定的比例,如果非要的话,可能只有在门口值班的保安会安全一点。可这个外科就不一样了,通过事后调查,外科的伤亡全是病人,他们的医务人员,上至专家医生下至值班的扫地大妈,都好好的活着,甚至出事的当晚不在住院部内上班。”

    齐铭:“怎么?”

    越往深处回忆,周业楼的眉头就皱得越深:“原因无他,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张医生,在当天下午悄悄咪咪地挪动了公款,不知是那根神经搭错了脑回路,然后糊了粥,准备请他们单位的所有人出去吃饭,才避开了这场灾难。啧,真的每次提起来都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他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似的。”

    就好像提前知道了一样。

    这句话能包含的意思就很多了,让人浮想联翩,衍生出一些可怕的念头——在这样巧合的时间,火灾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没有值班人员发现并制止火灾扩散?这么多的遇难者,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巅峰,真的只是因为住院部的病人多,手脚不便吗?有没有什么其他人员参与进来?是有目的的?还是在撒大网抓鱼?

    对于这一点,郭教授一直持的是否认态度:“关于这一点,肯定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有内幕存在,张医生也只会是运气不好、误误撞地碰上了刀口。没有哪一个罪犯能在策划出这样大胆心细的犯罪同时,又制造了这么脑残的一个不在场证明。”

    周业楼:“对,事情发生后,张医生还没回到家就被抓来了警察局,他当时的神情惶恐不定,大家都猜测他心里有鬼,正当几乎就是人们心中内定的凶手的时候,心理侧写师的判定给了出来——他不是凶手。”

    周业楼:“没有凶手,这件事故真的是意外,分析人员好像是老化电路出的问题,大家都想太多了。而这个张医生是因为挪动了公款,才支支吾吾不肯出声的,而挪款的原因就更加不堪入目了,貌似是因为去为了讨好一个年轻的护士,不是想要结婚生子在一起过日子的那种,只是想玩玩而已,被大伙发现了,然后狠狠地宰了一顿。”

    众人无语。

    在这一瞬间,那个在印单上诡异的张执拗突然变成了气鼓鼓的张执拗。

    无法评价的过去,所有的光怪故离像是被生吞活剥了出来,除去云里雾里的包裹,逐渐展现在人们的眼前,显得格外的残忍和触目惊心,一群人在酒吧内相似片刻后,就立马收起了笑容。

    林海媛强忍着一身寒颤,强作淡定:“上次是张医生离开了案发现场,脱离了群体,这次重症监护室里面的事件也是因为他单独留下,脱离集体,他为什么总是喜欢脱离?是有什么巧合吗?”

    这时,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起来,大门被开了,沉虔侧身让陆攸契先进来,手里抱着五十,懒懒地咧嘴一笑道:“哥哥,我们家儿子长大了,该给他找只母猫了。”

    五十在沉虔怀里一个劲地蹭着,发出喵喵声。

    陆攸契以手扶额,没脸看他们俩:“该正经的地方不正经,这些事情你到特别上心,你还算搞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