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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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攸契一把扑过去抱住了沉虔的腰, 但就算是他俩的体重叠加在一起,也丝毫不能对当下的局面构成任何威胁,怪物拖着他和沉虔一起脱离地面,飞快地悬空起来。

    超重的感觉让他头脑眩晕。

    人站在高处,视线总是能比站在低处时看到的更为广阔,看到的风景也会更多, 没有人会喜欢卷缩在一个狭的空间内, 这大抵也是登山成为户外火热运动的原因之一。

    可现在的高空, 并不是那些波澜壮阔, 延绵千里的血色,配合着这份恰到好处的荒凉,仿佛有哀歌在吟唱着, 远处的尘埃铺天盖地而来,屠\夫的刀已经举起了。

    陆攸契和沉虔看到的是一个人间地狱。

    “后面, 后面!”

    “你的头上也有。”

    “这是什么鬼东西!走开!快走开!”

    “救命啊……”

    “呜呜呜呜, 爸!妈!你们在哪儿啊?”

    陆攸契的头皮一炸——远处的郭教授他们几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齐铭和齐运对背对抵在一起, 相互守护者彼此的盲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两兄弟达到了一个完美的重合,林海媛被他们三个护在中间, 一边差汗水,一边帮一个陌生人包扎出血不止的伤口。

    他们,连第二个末日都这么困难,那以后怎么办呢?

    楼房内也蹿进了天上的怪物, 里面是有科学家们在分析这个世界的构成,只有在它爆发的时候,才能检测到那细微的涌动,因此,需要陆攸契等人在外面抵抗敌人,他们才能有机会来完成工作。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有那么几只跑进去。

    却没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跑出来。

    每个人都在死守着自己的岗位。

    陆攸契抬起头,视线恰好对上沉虔的眸子,再越过他,看到了那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然后,缓缓地举起了手,紧紧地扣住了枪,停留在最后一刻。

    陆攸契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处境,耳边是呼啸凌冽的风,他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要死了。”

    沉虔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点点头。

    陆攸契:“那你怕吗?”

    沉虔摇摇头。

    陆攸契:“其实,你如果不回来找我,估计还可以活得更久。”

    这句话让沉虔哽咽了一下,陆攸契得没错,他提前离开这么多天,如果不折回来找他的话,估计早就跑到市区去了,至少不会在这里毫无外援的荒原上面对这群怪物。

    他可能会被大人们关怀保护起来,可能现在躲在防空洞里面,可能会吃上好吃的东西,可能会穿得很暖和,甚至可能得到一个更踏实、更温暖的惠怀抱。

    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不断高声重复道。

    沉虔用他仅有的智力反驳道:“但是我不想,就是不想……”

    陆攸契突然冲他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们上升到了一个难以估量的高度,就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寒冷起来,席卷着人体的温度,带走最后的温暖。

    沉虔突然抬头道:“哥哥,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嗯。”

    怪物猝然放手!

    陆攸契在一路上都一直保持着搂着沉虔的动作,而这个动作,恰好在下落的时候方便他护住怀中的人儿,比他长了足足一倍的手臂搂着沉虔,全身都揉进自己的怀里,胸口与背部相抵:“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不然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你的没错,那东西,是真的有用。”

    ——时间倒退到三十秒以前。

    陆攸契一边忍受着超重给身体带来的痛,一边思考着自己待会儿被摔下去的时候会死得多难看,危险关头,他反倒是没有了文学作品里面那些过多的抒情伤怀,没有所谓的人生感悟,甚至来不及去思考大义凌然,最后涌上心头的居然是:我干嘛作死扑过来抱住他?

    抱住了他,不仅两个都要完蛋,沉虔还要承受着上托下拽的撕裂,不是更难受吗?

    现在这个世界,本就是人命如草芥。

    可就在这时候,怪物做了最后的冲刺,被风带起的衣服扑腾到了陆攸契的脸上,锋利的拉链边划破了脸,刺痛使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然后,他看见了从衣服兜飞出来的那枚指环。

    沉虔,他看见过棍子可以变成很长的刀,挥一挥就能砍死怪物。

    江之幂,那个男人偷走了重要的实验武器。

    林海媛他们只看见沉虔把铁棍递给了他,可没看见,藏在铁棍下面的,还有这一枚的指环。

    就是他了!

    沉虔瞪大双眼,他压根不知道陆攸契从是哪儿掏出这样一把的大镰刀来,足足比这位哥哥都还高了一个头,弯刀的长度比成年人伸展开的臂膀还要长,黑柄银身,仿佛还在咧嘴笑的骷髅镶嵌在连接处,宛如死神。

    陆攸契落地的时候只是在地面轻点了一下,便将沉虔放了下来,无任何冲击。

    他抓到指环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人都已经处于了一种亢奋状态,在火车隧道里面做的梦突然在记忆里面变得清晰无比,那个孩奋力挡在他身前的背影,那晃眼间就长大的面孔,窸窣的铁链声,以及那把可以割裂掉一切的死神镰刀。

    就是他手上的这把!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神明的存在,毫无疑问,那个神,肯定就是死神了。

    “咔嚓”一声,那种企图摔死他们的怪物突然应声粉碎,模样比张玫还要惨烈。

    所有在场的人都给愣住了。

    怪物们仿佛感受到了这个人的威胁,全部暂停下了手上的杀\戮,扑向陆攸契——那画面就好似一摊黑水拖着长长的江流,涌入了一个人的身前,再被强行分流离去,升华散开。

    大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之前那铺天盖地的尘埃终于接近了。

    林海媛不敢停下,固定错位骨,包扎,止血,上药,片刻都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已经从快速变成了惯性,跟不上思维,不住颤抖,额头上的汗水滑进眼睛里,却没有时间去擦一擦。

    只有齐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家伙是神吗?”

    齐铭:“可能是吧。”

    陆攸契在处在众人视线的中间,却听不到任何的赞美和惊叹,满眼都是那些怪物扭曲的面孔以及张玫死之前最后的染血表情,无数的尖叫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口气全部涌入了他的脑袋里,刺得浑身疼痛。

    他的第一次杀戮,是为了保护人。

    他的第一次杀戮,身边只站了一个沉虔。

    他的第一次杀戮,也让所有人感到了害怕。

    “他,他为什么比那些怪物还要厉?”

    “他手上的是什么?镰刀?死神?救命啊我不想死!”

    “快跑!那些怪物停下来了,我们快蹭现在跑啊!”

    自从所有的攻击被吸引到了他那里之后,剩下的人像是退潮的水,整齐,统而化一地逃离了。陆攸契真的将所有的伤害给扛了下来,而且游刃有余,整个战场上,黑黄色的土地中,只剩下他,沉虔,和敌人。

    郭教授他们不安地站在大厅内看着这一抹白色的身影,被吞噬在黑暗之中。

    江之幂蹭众人没注意,离开群体,侧身闪进了一个不起眼的楼梯里。

    “他会赢吗?”

    无数课心暗自发问。

    但又有一张的嘴巴坚定地回答道:“一定会,他一定会的。”

    陆攸契此人,自出生以来就没有什么英雄病,最装逼的事情也莫过于在高中的时候跟着班上的大哥大过群架,当然是站在背后吆喝,然后被强拉浑水的那种,结果第二天就被请去喝茶,并且在警察叔叔面前发誓再也不敢了。

    初来荒原,他也没有想过出人头地,但一个沉虔的依赖,让他瞬间感觉自己其实是有那么一份力量的,虽然肩膀不足三尺,手掌不能遮天蔽日,心不能容纳整个山川河海,但放下几个朋友,兜住那么几份感情,还是够的。

    他本该脆弱,本该懦弱,本该如同千千万万个平庸的人一样躲闪。

    直到认识的人惨死在自己眼前,让他那份升起了一点点骄傲的火苗瞬间扑灭,陆攸契才恍然发现自己有心,但无力。

    要怎么样才能有力呢?

    ——只能接受其他的力量。

    狂风来的时候,耳边的一切响动都消失了,但一个沉重的落地响声破了这篇空白的恐惧,将灾难活生生地挡在了外面。

    “都会没事的。”陆攸契自言自语道,“之前……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大家都会没事的。”

    逃脱的人,会为胜者欢呼,却不会为败者哀叹,为先者惋惜,更不可能将心比心地去体谅挺身而出者的那一份决心。

    他们只知道:“得救了。”

    “能活下去了,死不了了。”

    直到这一场末日的变动完全过去,陆攸契扛着那把骇人的镰刀走了回来,出一句正常人能的话,并对郭教授他们露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微笑之后,众人才知道,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陆攸契的声音很累:“去看看伤亡吧,清点一下人数,我们准备离开了。”

    靠着陆攸契活了下来,当然是会听他的话的,众人很识趣地没扰他,各个分工办事,速度效率还是挺快的,他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了一个黑夜中能作为航标的光。

    至此,沉虔还是紧跟着他。

    陆攸契冲他没好气地笑道:“我是真的没力气陪你了,一边玩去。”

    沉虔一屁股坐在他后面,怎么也赶不走。

    陆攸契也干脆不赶了,靠墙立马入睡。

    不过,沉虔要是能在现在就提前预知到,这是将他心爱的哥哥推向深渊的第一步,他肯定宁愿自己摔死,也不会告诉哥哥,那枚戒指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