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儿子
第三十一章蠢儿子
黄舒芸沉默又犹豫,辗转许久,看着严肃空空如也的朋友圈,几次点开他的头像,而后又选择了关闭。
这和她又没什么关系。追根究底,他们两人要是闹到分手的地步,又不是她的错。
如果真的彻底分手了,严肃回来美国,不管是继续深造也好,工作也罢,对她而言,难道不是好消息?
可是闭上眼睛,她脑海里就会浮现自己拿了团队大奖那天,趁着几杯龙舌兰入喉,带着吐出来的真心去问他:“严肃,你有那么好的offer,就不能不回国吗?”
她有点自嘲,又带点奢望,用五分醉酒的迷离眼神暗藏着五分清醒的试探,趴在胳膊上,隔着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玻璃酒杯望着他:“当年我最低谷的时候也是遇见你,现在我最辉煌的时候身边还是你,这不算缘分吗?”
从前她的暗示,都如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刻面临在即的分别,一起并肩获得的胜利,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明示一次,想看会不会有最后一丝柳暗花明。
可是严肃拿走了她面前最后那排龙舌兰,告诉她:“别喝了。”
他:“那天不管是谁在那里,我都会去救的。和缘分没有关系。和是不是你,也没有关系。”
这是三年来,一直假装往事并不存在的严肃,第一次在她面前明确的提起她不愿意回忆的那天,也是最后一次。
黄舒芸没再喝了,她埋着头在自己的臂弯里,眼泪混合着体内作祟的酒精,放纵自己失态,然后在毕业典礼上,学会像正常朋友那样告别。
这样都不行,三年了都不行,再勉强自己也没有意思。她本就算长期海外发展,严肃非要回国,人各有志,人也各有所爱,勉强不来。
可是看着这个在她眼中一直是她救赎一般的男人,憔悴失落,遍寻不得,她竟然还是心疼。心疼到哪怕瞧不上他的女朋友,也还是想让他得偿所愿。
自己反正也决定挥手向前了,在他心里还能不能留下一个完美的形象,也无所谓了。甚至毁了那个形象,自己挥别地还痛快些。
晚上十一点的夜里,严肃一个人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沙发上,接到了黄舒芸的电话。
“喂,有什么事吗?”严肃接电话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他懒得睁眼,也懒得开灯,看到这个空荡孤单的家,觉得刺眼。
“……”黄舒芸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问道,“你和女朋友,吵架了吗?”
严肃无言片刻,只能回道:“没别的事的话,我先挂了。”
“等等!”黄舒芸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和决心,再没法第二次了,“我……接过你女朋友的电话。”
严肃立刻坐了起来,黑暗中睁开的眼睛灼灼发亮,急切追问道:“笑笑给你电话了?她在哪?”脑子里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一件多么不合理的事情。笑笑怎么会去给黄舒芸电话。
“不是……”听到严肃的声音突然一下从死气沉沉到燃烧着希望,黄舒芸回答的声音有多么干涩,心中就有多么苦涩,“那时候我收缴了你们的手机,没有关机只是都静音了放在包里。有天周笑笑半夜连着给你了三十多个电话,我包里一直在闪,正好又是咖啡休息时间,我接了。”
听到这话,严肃实在是无法有什么好脾气,可哪怕质问对方为什么擅自接他的电话,也比不上另一句话重要,他追问道:“笑笑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黄舒芸闭上眼,心一横,咬着牙下去,“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我当时也是熬夜熬到脾气爆了,我……吼了她一顿。她明知道你比赛紧张,非要午夜夺命连环call,除了给你造成经济负担,就只会耽误你的前程,博士学位和美国的工作offer都……”
她都预备好了等来严肃的责难,自己亲手彻底给这段无望的单向暗恋画上句号,却一句责骂都没有等来。通话那头传来剧烈碰撞的摔响声,而后就断了。
黄舒芸没有试图再回去,她想严肃大概是砸了手机。她点开了对话框,最后留了一句:“对不起。”
可从此那头,再无回应。
这些天来一直过度劳累加班的手机,终于在严肃无法控制的情绪下,在地板上,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然后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也紧跟着被踹翻到横尸当场,残骸遍地。客厅里一片狼藉,充分明了这个家里男主人糟糕的心情。
这些天找得这么辛苦,这么毫无头绪,这么一无所获,严肃除了心疼笑笑,却也不是没有一丝脾气的。他三年来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早点回来和她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能对他有点信心,为什么就不能留给他一点机会。
趁着他在飞机上就玩消失,连最后一面都不见,连句当面分手都没有,人完全找不到,什么珍贵的回忆她都毫不留情地抹掉,就连送她的礼物,也全部当二手卖掉。最后茶几上还给他留个信封,里面装着还给他的钱。
谁能不生气?
这样单方面的强制死刑,连个申诉都不给,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原来机会,都是他自己错过的。误会,也是他无意间造成的。
他觉得当年黄舒芸那件事确实遭遇很可怜,便和谁也没有提过。就连笑笑都不知道,黄舒芸就是当年的受害者。
对方对他有好感,他知道。可同在一个导师手下,他想着对方不过是当年的事情有点移情罢了,没有必要戳穿,让她难堪。只要自己态度坚决,站得稳就行了。
如果不是黄舒芸自己在最后庆功酒的时候非要挑明,严肃也不会那么狠的话。
可知道了她和笑笑讲了那样的话,严肃真是不知道该气她更多些,还是气自己更多些,又在已然半垮的茶几上踹了一脚,懊恼得抓狂。
人在自己的时候,总会带点粉饰吧。
所以周笑笑听进耳朵的责难是什么?是他远在美国时身边的女性朋友,午夜时分拿着他的手机,接着他的电话,然后指责笑笑花他的钱,耽误他的前程,她才会卖掉礼物还他钱,留下一封单方面分手信还他前程吗?
笑笑从来不在美国的午夜电话闹他的,更别提他过忙的时候。能够不顾一切一连三十几通电话接连不断地重拨,笑笑在那时候该多崩溃多绝望啊,可自己给了她什么?
严肃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后悔去照顾黄舒芸的想法,管她什么心理阴影,他宁可自己自私一点,伤害别的人又怎么样,至少他的笑笑还能开开心心地等他回来。
然而后悔是没什么用的,笑笑也执着地关机断联,抛弃了以往的一切联系方式,邮箱也好,各种聊天工具也罢,给她留的言,都是泥牛入海,一去不还,杳无音信。
严肃也不开灯,窗帘闷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就坐在黑暗里,在家整整颓了一天,直到大门传来钥匙的声音,他也没什么反应。
他知道这不是笑笑主动地回来了,而是他父母到了。在他毕业典礼之后,严爸爸严妈妈潇洒地从北美又转去了南美,特意留点时间让严肃先回来,别胜新婚,大别胜热恋一番,再飞回来正式见见这个撑过了三年异国恋的女朋友。
结果一回来,准儿媳妇跑了,儿子也颓了。他们开客厅的灯,光线刺眼,严肃不适到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事情他已经和爸妈大致交待过了,因为根本没精神去机场接机。
开门来,客厅地上还是那样一片狼藉。心翼翼地穿过大块大块的玻璃茶几的残骸,严妈妈心疼的要死,手里拎着路上包来的热粥,坐在严肃身边,安慰道:“先吃点东西。”
严肃没动弹,他不想在父母面前遮掩自己的难受,可是也没法像个孩一样的示弱。
严爸爸难得看一本正经的儿子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也不强制他坐直或者拿下盖着眼睛的胳膊,只是伸出宽厚温暖的手掌在儿子乱糟糟的短发上胡噜了一把:“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严妈妈拍了下老严:“本来就是孩子,还没工作过呢。”
老严笑道:“工作了怕是在你眼里也还是个孩子。”
严爸爸也在沙发另一边坐下,并没有一上来就催着严肃赶紧吃东西,只是道:“人家姑娘跑了,是担心什么呢?是担心自己负担重,担心自己拖累你的前程。你现在这样,能解决什么吗?”
严肃不吭声,但心里知道他爸的是对的。他从那种喜欢讲道理一二三的个性,就是爸爸教的。严爸爸看起来很温和,但可不是那种你熊一熊,闹一闹,躺在地上嚎一嚎,就会百依百顺的爸爸。
他只会蹲下来告诉你:“你看,你这样做,能解决问题吗?”
严肃也不是不懂,严爸爸也知道,不过就是年轻人初恋,受到了击,心里难受。
“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你既然一时半会找不到人,明对方就不是立刻反悔的性子。那你把自己饿死在客厅里有什么用?她负担重,怕耽误你的前程,你不是更应该去好好奋斗事业吗?有朝一日她舍不得你回来了,或者你找到她了,不是更有底气一句,我不怕你耽误?我能负担得起你的人生?”
就这么两段话,老严提溜过来严妈妈手里的热粥,放在严肃身边,自己站起来拉着太太就要走:“走吧,我们去住酒店了。”
“地上这么乱,我给他收拾一下先。一会别把人划伤了。”严妈妈不同意。
“行了,让他自己一会吃了东西,休息好了,自个儿把家收拾收拾,这么大人了,你还怕他一脚踩玻璃里。”严爸爸拉着太太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儿子那胳膊还搁眼睛上挡着呢,大男人了,你留他一个空间好不好。又不是时候了,摔一跤还要妈妈抱。
拧动大门的声音再次传来,老严牵着太太溜达散步二人世界去了。严肃听到关门的声音传来的同时,门外还飘进来老爸的一句点评:“你那个婚房设计,还没开工呢,客厅地板就先给你糟蹋了。”
“你子啊,还是太年轻了。毕业设计倒是还行,那个婚房设计,你一个人闷头设计,设计得再好,有什么用啊?还第一个给我和你妈看,让我们改,真是个闷葫芦蠢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