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沥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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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微生溦深切感受到侯佳佳与一般大家闺秀的不一样,第一次找到同类的感觉,可这样的感觉不能说,说出来就是错,却又让她想要保留和珍惜。

    侯震如何的开明也是个普通男人,秉承的观念也是女子相夫教子,恪守妇德,知耻守礼的传统想法,若真有一日佳佳成了她这样的人,想来他是无法真正接受的。

    微生溦和丁埂两人坐着陪侯震唠了许久嗑,晚膳前便告辞离去。

    侯震再三挽留,侯佳佳今天去了时府找时子萱,都没见着,微生溦依旧推辞拒绝了,她今晚还有安排,有件大事要做,已经准备许久了,等不得,而且家人还在等她吃饭。

    回到微生府时饭菜刚好摆上桌,全家人都在等她,再过几日人又不齐了,所以春节这几天尽可能都聚在一起吃饭。

    微生溦问着四哥玄墨东西马车可都准备好了?

    微生玄墨点头应声,“都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

    明日一早微生玄墨就要带着阿甫出发去紫巫国,一则看望阿甫的外公邓阁老,二则也是清算离开这几个月紫巫国的生意账册,看看各方面的情况,大约要去两个来月才回来。

    “一路上小心,明日早晨我怕是不能送你们出府,就让六姐安排吧。”

    微生溦歉意的说着,微生玄墨温煦体贴的没有介意。“没事,十妹今晚有事忙,明天好好休息,我们去两个月就回来了,不必麻烦。”

    微生溦吃完饭在花园里转了两圈消食才脚步缓缓的回了凉溦轩,没有去卧房或书房,直接转到了凉溦轩后屋的药房里去。

    那是微生溦特意要求的一间私有药房,其间各色药物齐全,屋子周围空无一人,很是安静,连一个打扫走动的丫鬟下人都没有。

    此时药房里比平日热闹许多,两个小厮正按着微生溦的要求研磨着药草,两个丫鬟烧火烧水,树桑指挥着人抬了个大木桶在房间里,倒进热气腾腾的水,加入各色草药,不时就散发出浓郁的药草清香。

    微生溦进到后屋来看着忙活的几人,问树桑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树桑点了点头,“准备好了,家主要求的东西一样不少。”

    “好,你们都下去吧,留六姐一个人就行了。”

    树桑带着一群人离开了,后屋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清净和谐。

    微生溦推开药房门,满屋的热蒸汽扑面而来,脸颊瞬间感觉温暖而潮湿,向里走了几步,见到屏风隔起来的大浴桶内药材飘荡,热气蒸腾。

    伸手试了试水温,微微发烫,正是冬季驱寒的好温度,收回手朝空气里轻唤一声‘沥’,沥鬼魅的黑影瞬间出现在房间里,阴暗的角落,无声无息。

    微生溦转过头去看他,无需说还是那身黑衣黑帽的打扮,轻声开口道:“衣服脱了好好泡个澡,等一会开始治疗。”

    沥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掌收缩握紧,身体僵硬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说过,你躲不掉的。本来在邡州城就想开始,但当时事情太多太忙,没有顾忌上。对不起!现在才开始帮你。”

    “我……”沥声音极轻极轻的开了口,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相信我,我有信心,我会治好你的,快洗吧,等会水就要凉了。”

    微生溦说着就要走出房间,却见沥依旧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甚至是不准备动一下,不由停住脚步,出声威胁,“是要我给你脱衣服吗?”

    僵硬的沥终于有了动作,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说了一个拒绝的‘不’字。

    微生溦知道他的心结,也不强迫,慢慢退了出去,关上房门站在门外道:“我在屋外守着你,别担心,好好放松一下。要是等会我看你还是没洗,就亲自帮你脱衣服。”

    微生溦最后不忘半警告半威胁一句,有点像是在哄不愿吃药的孩子,丝毫没有威慑力,却知道对他是绝对有效的,因为他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样子。

    微生溦和清沫两人坐在房门外的小凳上,不时和里面的沥说着话,虽然一直都是自问自答,自言自语,却还是耐心的一句句说着,知道他一定在认真的听。

    约摸着水差不多凉了,微生溦出声朝里问着,“沥,泡好了吗?”

    房门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轻微却真切,是一副摩擦的声音,不一会就听到沥的小声回答;“洗好了!”

    微生溦推门进去,房间里的雾气消散许多,屏风后的浴桶内也没再飘着迷眼的热蒸汽。

    沥又传好了那身衣服,整个人完完全全包裹在衣服里,站在刚刚出现的阴暗处。

    微生溦看着他穿好了衣服,却还有丝丝热气从衣服里冒出,满意的笑着点点头。

    “很乖嘛,到那边小床上躺好,我们准备开始治疗。”

    沥再次一动不动。

    “好久没比试过,也不知道你的武艺进步的怎么样,不要让我来硬的。”

    微生溦声音轻柔却坚决,不容任何人质疑和反对。

    鬼影所有人都是微生溦亲自教习的武艺,可以说师承微生溦,徒弟能不能打得过师傅还真不知道,却有一点可以确信,沥不会对微生溦动手。

    这是他当年被微生溦带离心中噩梦般的地方后,沉默一个月,第一次开口说话,“我这个样子,你真的还愿意要我吗?”

    微生溦用力的点了点头,“我说过我们是朋友,你没有地方去,从今以后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你愿意陪着我,保护我吗?”

    脆弱的少年眼中含着晶莹泪水,一颗颗洒落而下,“只要你要我,我生生世世都愿意。”

    那日起沥再没离开过微生溦身边,如同她的影子无忧无虑的活在暗处,那该是多么的寂寞和枯燥,但因为承诺,因为在她身边,所以从来不曾觉得。

    “你答应过我永远陪着我,保护我,可我也承诺过一定会将你治好,难道你想让我违背诺言吗?”

    “我不会怪你的!”微生溦话刚出口,沥站在阴暗处立马出声回答。

    “可我会怪我自己。我不愿违背自己的承诺,更何况是对你许下的,唯一的诺言,我一定会遵守,并且把它完成的很好。你相信我吗?”

    微生溦语气中竟然带着些卑微的请求和小心翼翼。

    她对大多数人都是高高在上的恩赐一方,帮助别人,维护别人,虽并非期望回报,但不得不承认给于他人的比亏欠的多,她从不欠情。

    唯独面前这个战战兢兢的人是她完完全全亏欠的,她带他逃离了噩梦般的地方,但他忠诚无悔的用他的生命保护她,没有任何奢求和,更加没有对未来的期待和追逐,他的生命从此只剩她,这一个存在的意义。

    或许是受之有愧的压力,或许是对他的愧疚和心疼,她拼命想要他好起来,想要他展望外面的世界,有追求,有喜好,有想法,和普通人一样。

    他给的太多,而自己能给的太少,他值得拥有更好更精彩的生活,而非永远躲在阴暗角落里。

    大浴桶里的水已经全部冷却,房间也消散了刚刚的湿热,恢复如初。

    沥缩手缩脚的从角落里走出少许,微生溦已在药房左侧的小床头坐下,两侧是会亮如昼的烛火,照亮手边小台上整齐摆放的小刀,白布,以及各种医用工具。

    “别怕,只有我和清沫在。”

    微生溦轻声安慰着,拍拍面前的小床,伸手将小步站到身边的沥拉坐在床榻边,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将他平躺着按压在床上。

    硕大的帽檐掀起少许,沥连忙慌张的想要拉下,却被微生溦快一步抓住手制止,慢慢的拉着搭在唇上露出点点下巴肌肤的黑帽,往后完全掀开。

    那是张惊悚无比的脸,准确说来应该是狰狞可怖的头。

    五官是平淡无奇的清秀,额头以上却是褶皱坑洼的烧灼皮肤,清晰无比,一眼就能认出的烫伤,包含着整个头顶,一片狼藉,片草不生,唯两三根稀稀拉拉的短毛竖立着,恐怖骇人。

    这副模样微生溦早已见过,不觉意外,此时再看却依旧难过的微微蹙起了眉,这么长时间的听之任之,果然没有好好护养,大片伤痕有些红肿翻皮,一定很疼。

    即便清沫见识过刀锋血雨,死人、伤口,依旧不自觉愣了神,呆呆站在微生溦身后,双腿有些发麻。

    见识过烧伤烫伤,却没见识过伤在脑袋上,整个头光秃秃的,皮肤粘黏拉扯,好不难看。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戴着黑帽的原因,挡住那难看的模样,隐藏起曾经的伤痛。

    沥手足无措的而颤抖着身体,双眼惊慌的来回转动,手捏紧拳头一下下砸在床榻上,以此平复激动的情绪,却似乎毫无作用。

    “别怕,闭上眼睛,就当舒舒服服睡一觉,一会就好了。”

    微生溦温热的双手遮在沥的眼睛上,眼前世界瞬间漆黑,就如平日所呆的世界一般,黑暗、孤寂、却安全。

    鼻尖萦绕着身后人身上的淡淡清香,舒缓着他的神经,沥渐渐平静下来,拳头握紧的双手缓缓松开,身体不再颤动,肌肉放松,安静的躺在小床上,一语不发。

    等待了许久,微生溦拿开双手时沥已经陷入了睡眠,乖巧的一动不动,神色舒缓。

    “十妹……”

    清沫想要说什么,张了口却又不知要说什么,重新闭上了嘴。

    “好了,我们开始吧,沥睡眠浅,睡得短,等会醒了又难弄了。”

    清沫安静的给微生溦打着下手,两人足足忙了一整夜,一切如预期顺利,最后用干净白布仔仔细细包裹起整个头部,抬头看时天已大亮了,沥还未醒。

    微生溦伸展着僵硬的脖子,替他盖上一件薄毯,看他睡得安心舒服便没有打扰,兀自出了药房,喊了树桑在外候着。

    这可算是他这些年睡得最安心最舒坦,也是最漫长的一次觉,从没有这般无梦安眠过。

    醒来时自己还躺在药房小床上,身上盖着薄毯,微生溦和清沫已经不在,听见声响门外响起敲门的声音,和树桑熟悉的说话声。

    “您醒了吗,若是醒了就请用膳吧,就放在药房门口的,家主正在卧房休息,吩咐您就呆在这哪儿也不许去,等她醒了就会来见你。”

    沥声音低沉的‘嗯’了一声,树桑知晓他不是个多话多问题的人,得到回应便离开了。

    沥坐在床榻边有些彷徨无助,抬手小心翼翼的模上自己的脑袋,帽子没有戴着,眼前视线一片开阔,不由有些瑟缩不自在。

    脑袋此时包着厚厚的白布,手指摸上去有些疼,只得又缓缓垂下手默默安坐着。

    微生溦睡到下午申时初才起来,到后屋来时看见房子门口原封不动的饭菜,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沉默不语坐在床边的人拉下头上帽子,下一瞬又被全完掀掉。

    “伤口才包扎好,不要闷着,也不要乱动。饭也不吃,你是想修仙吗?”

    微生溦这句玩笑沥显然没听懂,垂着的头缓缓抬起望向她,满眼的不解和呆愣。

    微生溦叹了口气摆摆手,清晰易懂的重新道:“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吃饭?”

    沥张了嘴还未说出话,微生溦直接打断他,“别说不想吃。你在养伤,正是补充营养的时候,多吃点才能好得快,以后送来的饭菜一点不剩都要全部吃完。”

    沥乖乖的点着头,没有一点辩驳的意思。

    “药房的环境终究不适合居住,我让人把隔壁的小院子收拾出来了,那里没人住,你就暂时住在那儿养伤,想在府里转转逛逛都可以。我每天让树桑给你送饭,不让人打扰你,你就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尝试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微生溦仔仔细细交代完,检查一遍伤口就要离开,却被沥突然出声喊住,声音焦躁不安,带着慌乱,“我为什么要尝试普通人的生活?你是不要我了吗?我要保护你的安全,我不能离开你身边半步,这是我们说好了的。”

    微生溦回过头望着他,看着他的仓皇无措,看着他的脆弱害怕,心疼的无可奈何。

    记得他们初见时是在一个普通小镇上,这个镇子不算贫穷,家家户户都过得平静简单,却独独除了他这个个异类,苟延残喘的游荡着。

    他从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不是因为疾病,不是因为贫穷,只是因为他多长了一样别人没有的东西,那个东西隐晦而小巧的长在头顶,就像牛的两个厉角,诡异而不吉利。

    不吉利!是全镇人包括他的父母对这对小角的定义,因此他没有了家,日日辗转流连在家人生活的街上,却没人迎他进门,弃他如履,唾他为耻。

    终于有一天,强盗挥着大刀闯进镇子,闯进家门,他拼死护卫家人安危,依旧未能挽救他们的性命,全镇死伤无数,钱财损失无数,彻底让他坐实了灾星的名号。

    凶恶杀人魔也是由普通人改变而来,经历了残酷灾难的普通人摒弃了善念,失去了理智,他们抓住所谓的罪魁祸首,砍掉他头上象征不吉利的犄角,用铁板烙平伤口,滋滋冒着血腥的焦臭,想要以此封锁灾祸的出口。

    他被架在祭台之上,身边堆满柴火棒,筑起柴火堆,挨了火油的火苗串天而上,将他瘦弱的身体团团包围,没了希望,没了不舍,只有全镇人憎恨厌恶的神情。

    本以为这将会是生命的终点,她出现救了他,带他离开了那个没有一丁点幸福记忆的家乡,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开始了隐秘的平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