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洋槐与伏特加「三」 ...

A+A-

    苏阿细问奶奶:“你签的字还是他签的?”

    奶奶:“我签的啊。”

    “这是别人的,你签的时候没看一眼吗,两个名字一点都不像啊。”

    苏阿细比奶奶高一个头,奶奶看她手里的东西有点费力,她把通知书放低了,指着“江垣”二字给她看,奶奶在围裙上擦了一下刚刚择菜的手,准备去接。苏阿细赶紧缩到一边:“不要碰,别人的。”

    “哎哟昏头了昏头了,我还真没注意。”

    苏阿细:“没事,我过去送一下。”她用头绳随意地绑了一下头发,“东林好像就在万达广场那边,挺近的,我坐车二十几分钟能到。”她完,噔噔噔上了楼。

    奶奶喊了一句:“不要特地去送啊,我给派送员个电话就行。”

    苏阿细的声音传下来:“派送员那么多,你给谁啊!”

    她再次下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衣服,白花花的两条腿特别惹眼。奶奶上下量了一番,还没什么,苏阿细已经溜出去了。

    过了会儿,她又跑回来,“我扎头发是不是不好看?”然后把头绳拉下来了,“这样是不是好点?”

    奶奶:“……你选美?”

    “好不好看?”

    “好看啊,你什么样不好看。”

    “……过分了啊,这么敷衍。”苏阿细捏着通知书跑出去,“拜拜,我很快回来。”

    东林公馆是城东的别墅区。

    坐在公交车的后排,空调在呼吸。行驶到老街的时候,遮天蔽日的香樟树干刮着窗户,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苏阿细戴上耳机。一个盹的工夫,就到站了。

    她在区里面转了一圈,才找到这个33号。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合理地敲开一栋别墅的大门,但是指尖告诉她,门铃是坏的。

    这下有点麻烦。

    旁边的墙上有一个邮箱。

    要站在这里等他出来,还是放声大叫?或者把东西放下走人,等他下次发现自己拿错了别人的通知书,再送到她家去?

    苏阿细把江垣的通知书拿出来看了一下,快递上写了姓名,地址,还有电话。

    她犹豫了一会儿,拨通了那串号码。嘟嘟嘟响了三声,对方接了。

    闷闷沉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喂?”

    她突然不知道该什么。

    那边又问一句:“哪位?”

    在她开口解释之前,里面传来关门的声音,透过铁栅栏往里面看,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正在往外面走。

    她立马把电话挂了。

    “阿姨您好。”苏阿细拦住妇女的去路。

    对方站住脚了,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等她话。

    这个阿姨挎着一个背包,从穿着到长相并不像是有钱人家出身,她轻轻地拧着眉毛看苏阿细。

    “请问江垣是住在这里吗?”

    “你是江垣的同学?”

    “不是,他的录取通知书寄到我家了。”

    阿姨似信非信地点点头:“行,我叫他出来。”

    然而她还没有走几步路,里面的门就被推开了,隔着一个院子,清瘦的少年穿着短裤短袖往外面走。他看见苏阿细,眯了一下眼睛。

    阿姨解围:“拿错通知书了。”

    江垣伸手要接:“给我吧。”

    苏阿细没动:“我的可能也寄到你家了,你能不能把我的还给我?”

    江垣愣了一下,:“你等等。”然后去家里拿了一把开箱锁的钥匙,很快出来。

    他对着钥匙孔戳了半天,钥匙送不进去。可能是拿错了。

    苏阿细怕他气得把邮箱砸烂了,赶紧:“没事,你找到钥匙再拿吧。我明天过来。”

    “不用。”

    江垣在裤兜里摸出来一张卡,应该是他的身份证。塞进邮筒的缝里,捣了两下,居然真被他弄开了。

    里面确实躺着一份录取通知书。

    他把东西拿出来,递给苏阿细。可是苏阿细的视线仍然逗留在这个的邮筒里面。江垣也随之看了一眼,然后把门关上。

    “拿着。”

    苏阿细把通知书接过去,确认了一下是自己的。再看这两封录取通知书,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红彤彤的封面,很是喜庆。

    江垣好像也意识到这一点,盯着她手上的东西看了一会儿:“你什么专业?”

    “新闻传播。”

    他扯了一下嘴角:“那还蛮巧的,我也是。”

    似笑非笑的一句寒暄,苏阿细没有搭理他这句话。

    原先的妇人走到半路又折回来,冲他喊了一声:“白,我在厨房烧开水了,你等会儿记得关一下!”

    江垣点点头,“哦”了一声。见苏阿细神色狐疑,又:“阿姨,以后在外面不用叫名。”

    “行行行,我去买点菜,江总今天回来吧?”

    他:“不知道。”

    她没再问什么,目光挪到了苏阿细身上,上下量。

    这股眼神看得人很不爽,苏阿细抓紧时机转身离开,淡淡丢下一句:“我走了。”

    然而走出去一段路,她才摸到一直放在裤子口袋里的军刀,心跳突然间加快起来,准备回头去还的时候,看得从对面转角缓缓地开过来的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苏阿细没有再往回走。

    她去东林公馆旁边的图书馆坐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走到附近车站,盯着区的大门看了一会儿,两个保安在遛狗。

    苏阿细等了二十分钟车都没来,她有点焦灼。

    一步两步三步。

    又回到了这里。

    联排式的别墅,在夕阳下显得十分有威严。砖瓦赭红,墙角团簇着石楠花。

    江垣家的门口种了一棵中国梧桐,梧桐树下停着他的自行车。

    绿色的树干很细长,像个亭亭玉立的美人。

    苏阿细在树旁边站了一会儿。

    上面刻了一些字,刻字的部分被风化,凝成褐色的斑纹,笔画边缘突起的碎屑也老化成形,剥不开木屑了。这一行字已经融进树干,结痂成一道漫长的纪念。

    刻的这几个字是——“老子天下第一。”

    夕阳落下,万家灯火在城市边缘爬起来。

    屋里传来男人谩骂的声音。

    “你他妈的有种,有种就别吃老子的住老子的,三天两头就跟我蹬鼻子上脸,我他妈把你养这么大,什么都不欠你!”

    苏阿细竖起耳朵,遽然听见砸玻璃和摔东西的声音。她心口一紧,挪了几步,从铁栅栏里面看到窗口闪闪烁烁的灯光,被窗帘隐去了灼眼的强度,留下朦胧的温柔。

    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看到你就烦,你赶紧给我滚出去,别跟我面前碍眼,妈的。”

    少倾,苏阿细听到有开门的动静,她回到那棵梧桐树前。这才看到,“老子天下第一”的下面,还有一排字,写的是“我爱你”。

    江垣慢吞吞地从家里出来了,他穿戴整齐,运动鞋走路,几乎不出声。

    苏阿细转头看他的时候,他情绪似乎并没有受影响,低头玩手机。手机灯光照得少年的脸色一片煞白。

    天黑了。

    苏阿细绕到树后面。

    他没注意。

    江垣一边走路一边接电话,他沿着路牙走,手指轻轻地卷着路边的石楠,“我爸回来吃饭,他一家都来了,不知道什么意思……他喝多了,叫我别待家里。”

    漫无目的地走出去十米,然后在路牙边蹲下,路灯把他的影子拖长,黑衣黑裤,影影绰绰。“怎么可能,我当然得回了,等他们走了呗,不然睡大马路?”

    苏阿细与他五米远,但江垣背着身子蹲着,看不到她。

    “周野。”他叫出这个名字,过了很久,才继续下去,“这么多年过来了,你觉得我靠过谁?”

    后面一句话还没有出口,开过来的一辆车响亮地鸣笛,江垣起身让路,顺便往这边看了一眼。然而汽车后面,站着一位一脸怅然的少女。有点眼熟。

    江垣把电话挂了,走到苏阿细跟前。他的气势有点把她吓到了,她后退一步,撞上树干,捉在手上的刀掉在泥地上,没有发出声音。

    他在她面前一米处停下,不轻不重地:“为什么跟着我?”

    苏阿细没话,她算绕过他走开。

    江垣却跟着她的方向也跨了一步出去,恰好挡在她前面。

    “为、什、么、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