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洋槐与伏特加「四」 ...
这句话,加上在森林那次,他一共了三遍。
苏阿细:“路过。”
江垣:“骗人。”
他个子挺高的,但是苏阿细也不矮,她站在路牙上,所以两个人这么对峙着,几乎平视。不过江垣身上时时刻刻流露出来的不安分的气质,仍然压倒性胜出。
然而苏阿细还是勇敢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我有点玻璃心,你不要这么凶,可以吗。”
“……”
“谢谢白。”
“………………………………”
高温盛夏,地面冒出来的热气把人当饺子似的蒸煮。江垣不让,苏阿细流了一身的汗,退无可退。
大门被敞开,拖着重重的铁索声。
里面走出来一个不修边幅的女人,不是今天白天那个。这个女人虽然穿着随意,长相也随意,有点臃肿,有点懒散。但是她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细节让人觉得廉价。
女人看都没看苏阿细,只是扫了一眼江垣,往旁边垃圾桶里丢了一袋垃圾,好似随意地提了个醒:“去吃点饭吧,菜都凉了。”
江垣:“凉了的菜我不吃。”
女人好心:“那总不能饿肚子吧。”
他去树下推车:“又饿不死。”
“行了你别跟我嘴硬啊,我劝过你爸了,他气消了点,你回头跟他两句好话就没事了。”
江垣把自行车缓缓地推着往前走,“回去吧,谁也别烦谁。”
女人用鼻孔出了口气,没再跟他纠缠。
江垣跨到车上,看了苏阿细一眼:“你走么。”
“嗯。”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后座。
苏阿细坐上去,两只手揪住他的衣服。
这个座位应该是后来才安上的,可能是为了……女朋友吧。
江垣觉得有点麻烦,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手弄下去,皱眉道:“你别给我衣服扯坏了,很贵。”
“……”她松开手。
但他仍然没动,停在坡路的顶端,偏过头了句话:“抱一下,不收钱。”
苏阿细乖乖地伸手抱住,车子在下坡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指使了。
鼻尖悄悄地凑上去,闻了一下他衣服上的清香。然而一晃神,车就顿时刹住了。她的鼻子无意撞上少年的脊椎,有点疼。
他把车锁好,走进一家东北菜馆,悠哉地把钥匙塞进裤兜,跟店员:“两个人。”
江垣抽了几张纸巾擦擦凳子,擦完才坐下。他在餐桌前支着脑袋坐了一会儿,偶尔抬头看看对面的女孩子。
苏阿细头发散在肩头,没化妆也没抹防晒,额头有汗液滑过的痕迹。
一个美女不需要修饰,在每一个陌生人的眼里,她本身就是会发光的。
苏阿细的眉目,有点像香港旧时光里的美人,她的美不需要惺惺作态刻意支撑,淡淡的一个低眉垂眼、睫毛轻煽,都能滋长出风情万种。清新的少女感里,又藏着一点同龄人很难拥有的知性与成熟。
漂亮的女孩很多,难能可贵的是风雅,还有落落大方的姿态。
“你叫什么名字?”江垣倒了杯水。
“苏阿细。”她看着他倒水。
“……大哥的女人?”
她稍怔:“什么?”
江垣轻哂:“开个玩笑。”他把一次性水杯推到她面前。
苏阿细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这杯水。
她的名字是爸爸起的,《古惑仔》里面的结巴的大名就叫苏阿细。
黎姿是她爸爸年轻时的梦中情人。
虽然听每个少年心里都曾经有一个古惑仔的梦,但她没想过有人会跟她爸有这种跨世纪的共鸣。
菜端上来,江垣吃饭,没有看到女孩脸上晕开的一个浅笑。
苏阿细一筷子都没动,他没问为什么,自己吃完,还剩很多。
他结完账,往外面走。
江垣站在路灯底下接了通电话,举起手机:“我在外面吃饭。”
高处的灯光剪下他的轮廓,泼洒了一地的清冷。
江垣的声音不大,但苏阿细听得见他的每一个字。他:“不是一个人。”
完,他回头看了一眼苏阿细,“和陌生人。”
挂了电话,江垣从一堆电动车和摩托车中间艰难地推出自己的车,把车子送到对面正在装修的一家店门口,然后又徒步走回来。
下雨了,雨不算。
这边只有一个大型的商场,他们出来的地方是商场外围的美食街。
好像无处可逃。
这种天气,虽然尴尬,苏阿细并不觉得排斥。江垣或许觉得不尴尬,但他脸上写了几分排斥。
江垣走到屋檐下,沿着一条细细的路走。
苏阿细跟在他后面,盯着他的脚后,九分裤下面,一圈清晰而硬朗的骨骼。走路的时候,跟腱和踝骨显得很瘦弱。
他停下也不招呼,害得苏阿细差点又撞到他身上去。
眼前是一个音像店。
江垣把门拉开,让苏阿细进去。
店里有很温柔的轻音乐,店主是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前台玩游戏,看到有人进门,冲着他们微微颔首,然后点头。
苏阿细在披头士的大幅海报前站了好一会儿,江垣拉过来一个耳机,套在她耳朵上。
苏阿细看到试听机里面,一张灰白色的CD正在快速地旋转着,下面显示的歌曲名是Bob Dyn的「Wman“s Blues #2」。
翻译过来就是,劳动者的忧伤。
这个耳机的质量很好,音乐声里的老烟嗓几乎直接流进了苏阿细的耳膜,刺激着大脑皮层。但是她不喜欢这样的声音,鸭子似的。
不过有意思的是,不久以后,这个歌手获得了诺贝尔……呃,文学奖。更有意思的是,他没有及时领奖。
苏阿细不了解Bob Dyn,但是通过这件事情,她算是慢慢领悟到,江垣喜欢他的缘由。因为这两个人有一个共性,用大学舍友的话来,就是膈色。
江垣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雨势,苏阿细把耳机褪了,往外面走。
他拿了几盘CD,付钱的时候问老板:“叔叔你们家有伞吗?”
老板应了一声,去里屋给他拿出一把伞。
江垣看了一眼苏阿细,“给她吧。”
苏阿细拿着伞,问他:“你怎么办?”
“我男的什么伞。”
她走到门口看了一圈,回头跟他:“这雨还挺大的。”
“没事,我暂时不走。”
“那辛苦你了,白。”
“………………………你烦不烦。”
苏阿细撑着伞走出去几步,回头看到江垣悠哉悠哉进了对街的网吧。
她又回了一趟他家。
今天不心把那把刀掉在他家的树底下,出来的时候忘记拿了。她必须把它带走,否则就是不自招。
雨夜,走路万分警惕。
他家屋里的灯还亮着,但已经安静了下来。
苏阿细在地上摸到刀,擦干净了上面的一点雨水和泥土,她抬头的时候,看到趴在二楼窗户口的男生,好像在做作业。
男生挺乖的。
苏阿细拿出他的军刀,走到那颗梧桐树下,在“我爱你”下面工工整整地刻了两个字:“已阅。”
然后把刀扔进江垣的邮箱。
***
苏阿细见过几次迟早的键盘手,也就是他们的大队长,名叫方启忠,是森林老板的弟弟,正业是卖彩票的,有自己的家庭,所以在他们几个面前总是神出鬼没。
他旅游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下旬了。
台风过境,南州被冲洗了一番。失而复得的珍贵,让劫难过后的生机,比往日更盛。
苏阿细在森林等了一个月,江垣才再次出现。
他削短了些头发,看起来仍然张扬跋扈的,目光肆意地流转一圈,就不着痕迹地握住她的心脏。
苏阿细坐在吧台旁边,看着江垣走近。
他戴了一副眼镜,金色的细边框,遮住一点野性,多了几分斯文败类的意思。
那天选的曲子是Mantic Ritual《 Attack》,江垣鼓的时候没人给他伴奏。台下四个人,齐刷刷地盯着他看。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他刚开始的时候很难进入状态,试了好几次。
苏阿细等累了,在吧台旁边的桌边坐下。
等江垣的状态恢复正常,苏阿细在后面看着蒋渝芮和kk坐在一起,两人整齐划一地抖腿。
末了,蒋渝芮跨到台上,扶着江垣的肩膀把他送到方启忠身边:“帅不?”
方启忠英气逼人的一张脸上,露出笑容,他扬了一下眉毛:“玩儿鼓得有劲啊。”
蒋渝芮哈哈大笑:“有什么劲啊,有脸就行咯。”她拍拍江垣的肩膀,表示很器重他。
方启忠摇了摇头,也跟着笑了。
江垣:“我有劲。”
他点了根烟,开始吞云吐雾:“你知道什么叫劲吗?”
“力气。”
“是劲头。”
方启忠勾了勾手指,让蒋渝芮送过来两杯酒,他把其中一杯推出去,示意道,“我们这儿最烈的酒。”
江垣犹豫了一下,端起酒杯,喉结动了几下,一饮而尽。
没多久,他的脸上就开始泛起红晕。
有点烧。
他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眉心。
蒋渝芮坐在对面托着腮,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卧槽,你他妈没喝过酒啊?”
江垣被她这么一,轻微地垂下了脑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很难得的局促在他脸上表现出来。
苏阿细把他旁边的杯子端过来喝了几口,片刻后挪步到蒋渝芮面前,挡住身后的少年,问她,“我脸红吗?”然后轻轻地一笑,“我也没喝过酒。”
……
蒋渝芮捏着她的脸笑着圆场:“孩儿嘛。”
方启忠点点头,拍拍江垣的肩膀:“刚刚那首歌,你再去试一遍。”然后又拉过苏阿细,悄声地:“想录就录,别憋坏了啊。”
苏阿细一边翻白眼,一边默默拿出了手机。
录到一半,被人撞了一下手臂。方启忠神神叨叨:“你等会儿,仔细听他后面这个转换的过程,注意听。”
搞得她精神高度紧张起来。
由弱到强,由慢到快。力量,手速,节奏,突然就走心得多。
如果刚才那一遍,是带着一腔孤勇上战场。那此时此刻,他的鼓点就是攻城的千军万马,气势如虹。
苏阿细:“好像真的比刚刚好一点。”
“我都了玩鼓得有劲嘛,”方启忠得意地笑起来:“这才叫入戏啊哈哈哈哈。”
蒋渝芮在旁边点了根烟,嘲讽他:“好了,过几天可以带弟弟去嗑.药了。”
“胡,我们是文明人儿。”
“……”
离开的时候已经凌一点多了。
江垣跟苏阿细在路口分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本来是非常正常的一段交集,可是他偏偏在这时候叫住了她。
“那个……”
她回头,“我好像告诉过你,我叫苏阿细。”
“对不起,一时间没想起来。”
“你有事?”
“句话。”
“嗯。”
冷风呼呼地吹,两人三米之隔。
江垣微微低头,迟钝了一下才开口,“我前几次没戴眼镜看不清,今天才发现,你长得很漂亮。”
他这句话,得太随意了。
苏阿细不知道怎么接话。
江垣轻轻地笑了一下:“不句谢谢吗?”她刚要启唇,他又:“不用谢,心里话。”
江垣完,就去推车了,他没有管愣在身后的女孩,风轻云淡地骑着车离开。
苏阿细此刻才觉得,他是真的喝多了。
夜色里的两人反向而行。
一件白T,一条白裙。
一只天鹅,一株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