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所有漂泊的人生「二」 ...

A+A-

    江垣抓紧时间修片子。

    高加宇在旁边念了会儿诗歌, 每隔几分钟就缠着江垣话。江垣把电脑阖上的时候,高加宇直接猴到他身上来了, “垣狗晚上去游戏嘛?!”

    江垣把他踹走:“不去。”

    “天哪!你真的改邪归正啦!”高加宇又猴上去。

    江垣让他滚开。

    高加宇贱兮兮地笑:“既然你不去游戏,那就帮我写下论文啦!五千字,我知道对你来是意思。”

    “你们专业的论文我怎么会写。”

    “唉呀艺术都是相通的嘛!”高加宇在他腿上坐下了。

    江垣, “别以为你是娘炮我就不敢你。”然后把高加宇推到了陆铮身边。

    江垣清净了。

    陆铮迅速捂上了耳朵。

    卢秋迪采访完回来看起来有点焦躁, 回来了几通电话, 完, 陆铮才关切地问了句怎么了。

    卢秋迪叹了声气, 这声叹把江垣的目光也吸引过去。

    这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实在很招人吐槽。

    他扶了一下白岩松同款眼镜, :“今天去学校和跳楼那个女学生家里了,家里没人,没采到, 问了几个她班上的同学, 总感觉不是因为感情受挫自杀的。”

    陆铮笑:“什么叫感觉?话还能这么不负责吗?”

    卢秋迪皱眉,非常严肃地:“因为她自杀的原因我也不能盖棺定论,不过看情况是因为大家都在传这个学生跟男老师乱搞关系, 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这么传,所以她其实是被言语暴力逼死的。”

    “如果真是这样, 那报纸还那么写, 会不会……太过分了?”

    “女学生因为师生恋未果自杀身亡和女学生因为受不了流言蜚语而自杀身亡, 这两个标题你觉得哪个比较有吸引力?”卢秋迪把流言蜚语四个字咬得很重。

    “嗯……”陆铮想了想,“前面一个吧。”

    “所以嘛……也不是我们能采访到的结果就是真相,真相到底怎么样, 只有死者知道。没有客观结果的东西,就没有编造的法。况且每个学生都有每个学生的辞,他们怎么写都是有一定依据的,你也不能这些记者造谣。我只是凭自己的直觉判断,这件事情不简单。”

    陆铮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你算继续做调查啊?”

    “嗯,我过几天再去她家里看看。”

    “你去过学校就能交作业了吧,不用去家里了。”

    卢秋迪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我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陆铮苦涩地一笑:“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把凳子转回去,“就算大家知道这个学生是因为校园暴力自杀的,你也不能改变什么。总不能把欺负她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揪出来去给她道歉吧?新闻而已,大家看看也都忘了。”

    “那是他们的事,我的责任就是查清楚真相,少男少女的心理问题,是归医生管的。”卢秋迪毫不在乎陆铮的话,翻了翻手头的日历,选了个有空的日子,问陆铮,“你跟我一起去吗?这周六。”

    陆铮答:“我要去上课,口语班。”

    江垣突然插了句嘴:“你还报口语班了啊?”

    卢秋迪目光锁定角落里的人,“垣狗跟我一起去。”

    江垣被点名,立马把竖起来偷听的耳朵收回去了,弱声,“我不去。”

    “干嘛不去?”

    “约会。”

    “……”卢秋迪默默地冲着他的后背竖了个中指。

    这件事情除了卢秋迪,大家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到了原先规定的交作业日期,卢秋迪还拖着,无奈他的组员太多,他还这么较真,老师只好把交作业的时间往后延迟了一个星期。

    本来决定好周六去出事的女学生家里采访,周五那天,卢秋迪躺尸躺得好好的,突然激动地从床上蹦起来,电话,在电话里大声嚷嚷:“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自杀?”

    挂了电话,正在做他们播音班诗朗诵作业的高加宇吓得捂紧了心脏,把设备关了,凶狠地看他:“吓到我了!赔钱!”

    卢秋迪脸色惨白,“她妈妈自杀了。”

    江垣在往飞行器里面插芯片的手一颤,在虎口落了一处红色的划痕,看过去:“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

    卢秋迪立马联系了纪童,让纪童找到了他们新闻系已经毕业的现在在电视台工作的学长徐滨,徐滨是现场报道的记者。卢秋迪跟他了解了一下上午的情况,三言两语不清楚,何况徐滨又很忙,卢秋迪挂了电话就算往现场赶。

    江垣跟他一起去。

    女生的妈妈是跳楼自杀的,在家里,家在南州边陲的一个镇子上。

    两个人赶到县医院的时候已经天色不早,送医院抢救无效,娘家人来收了尸,警察那边结了案,新闻的稿子都发布出去,唯有一个留在现场的记者就是徐滨。

    这个学长年纪25岁上下,看起来挺正派,个头挺高,五官端正偏硬气,眉眼里藏不住愁情。

    医院的长廊,徐滨靠墙站着电话。

    身边无人。

    卢秋迪奔过去就问:“法医那边已经认定是自杀了吗?”

    “嗯。”他看一眼卢秋迪,又看一眼江垣。

    “原因呢?”

    “一家人,一下子死了两个,家里的精神支柱没了,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徐滨把手机放好,匆匆忙忙往外面走。

    卢秋迪赶紧跟上:“两个?除了跳楼的女儿,还有谁?”

    “丈夫,死于矿难。”

    “两星期前那次?”

    “对。”他往楼下走,头也不回,跟他们解释,“我找到当时出事的新闻,报道里写的是3死5伤。但是根据采访记录来看,这3个死者里面,没有她的丈夫。”

    卢秋迪:“啊?什么意思?”

    江垣:“谎报死亡人数?”

    徐滨下到最后一层台阶,突然停下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卢秋迪一下子撞上他的后背。徐滨回头看着江垣:“镇里报到县里少一批,县里报到市里再少一批。”

    江垣又问:“是没收到尸吗?”

    “不完全是。”徐滨完接着走路,脚步比刚才还要快,迅速转移了话题,“我回台里。”

    卢秋迪跟江垣去了一趟死者的家里。

    镇子上因为死亡的讯息传的太快,笼罩在凄凉的氛围里。

    两人挨家挨户问了矿难的事情,有人闭口不谈,有人神色严峻,心地问他们是不是记者,是,不告诉。不是,口风松下来,上礼拜有十几号记者排队领了钱,把这事儿压下去了。

    唯一可知,死亡人数绝对不止三个。

    矿井周围被围上了警戒线,前几天警察把的严,这段时间热度下去了,除了几根孤零零的警戒线,这块工地显得格外的冷清。

    一个年轻的工人带他们下矿。

    一百多米深的矿井,相当于三十层楼的高度,进去之前,江垣没想那么多,但是跟着罐笼下去之后,他觉得自己疯了。

    江垣有点幽闭恐惧症,四壁仿佛贴着身子的感觉,让他特别反胃。强忍着不适落了底,双腿发软没法动弹。

    抬头,看不到洞口的一点亮光。

    周围有很浓的尸臭味,江垣捂着嘴巴害怕自己吐出来,旁边的卢秋迪不停地吞着口水,哆哆嗦嗦地把相机从壳子里剥开。

    遍地的尸体横七竖八,浸在湿冷的泥水中。矿难的原因是顶板塌方,这些人基本是被活埋的。

    江垣开了手机灯光也照不见前路,路被堵死了,他隐约地感觉到脚下尸体遍布,想要往前走,只能踏着尸体过去。

    他停下脚步,往后捞了一把,想拉卢秋迪,才发现卢秋迪坐在罐笼边,根本没跟上去。

    江垣喊了他一声,“过来拍。”

    卢秋迪扶着石壁,踉跄着起身,摸着黑往前走了几步,江垣用手机照了一下脚下,卢秋迪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去旁边干呕。

    整个矿洞里都是他呕吐的声音。

    江垣烦躁地把他的相机拿过去,“帮我照一下。”

    “要不我们上去吧,我让徐滨过……”

    “照啊!”

    卢秋迪只好硬着头皮帮他了一下灯。

    ……

    重见天日的一瞬间让人感觉生命诚可贵。

    每一天都有这么一批人下到三十层楼高的地底下,承受着生命危险为了养家糊口而拼命干活。

    每一天。

    最可悲的是他们死后也见不到太阳,遗骸被藏在地下,成为无人知晓的遇难者,在黑暗里长眠。

    江垣出来就把鞋袜脱了,踩在矿底的水洼里浸湿的鞋,他不要了。

    光着脚,往回学校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卢秋迪就没了,他他要联系徐滨,但江垣没有问他具体去了哪。

    半个时车程的路,走到了天黑也没有走完一半。

    江垣用颤抖的指尖点燃一根烟,火机响了,苗灭了,再响,又灭了。

    他把烟扔了。

    裤兜一直在震动。

    江垣把手机关了。

    从县城回市里的路,要穿过一大片旷野。

    旷野的风声卷进耳朵,他冷得哆嗦。

    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

    江垣睁大了眼睛看着一马平川的远方,“周叔叔。”

    今天,在下矿的那一分钟里面,他想的人,是周闯。

    ***

    江垣跟周野做了六年的同桌,两人同一年出生,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周野对他来一直是哥哥一样的存在。

    这六年间,周野母亲健康,父亲在世。

    江垣的父母闹离婚的那段时间,他四年级。爸爸妈妈每天闹得不可开交,最终闹上了法庭。

    每天坐妈妈的车回家的江垣突然毫无预兆地变成了逗留在学校没有人接送的孤独孩,他们连为他请一个司机的工夫都没有。

    他在学校的大门口等到天黑,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大冬天的傍晚,从教室里带出来的暖气渐渐地消失了,他抱住自己蹲在校门口,一肚子的火不知道怎么发泄。

    周闯把周野接回家以后,才知道那天江垣的妈妈没有去接他。

    他骑着摩托车把江垣接回家里,请他吃了一顿晚饭。让江垣和周野睡一张床。

    第二天仍然没有人来接江垣。

    周闯让江垣站在他摩托车的前面,他执着地等着妈妈,冷冰冰地跟他:“我不要坐你的车!冷死了!你离我远点!”

    周野问他:“那你怎么回去?”

    江垣趾高气昂地摆出他的少爷架子:“我等我妈妈,她会来的。”

    周闯骑着车带着周野离开,五分钟后,回来,给江垣买回来一个的头盔,“戴上这个就不冷了。”

    江垣:“别碰我,我不戴。”

    周闯实在没办法,一直在原地等他。

    江垣不走,他也不走。

    周闯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虽然只是一个建筑工人,但是他平时通过读书养成的渗入骨子里的气质和修养,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且温润。

    他给他讲故事,和周野陪着江垣等一个不可能来到的人。

    周闯的煽动没有用,最后还是周野走到江垣面前,撂下了一句狠话:“你必须跟我们走。”

    “凭什么?!”

    “就算你今天冻死在这里,你妈妈也不会来了。”

    江垣只好放下了架子,委曲求全跟着周闯回家。

    他从那时候开始下定决心,要是以后哪一天妈妈不来接他,他就一晚上不回家。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后来的任何一天,都没有等到妈妈来学校接过他。

    江垣很讨厌坐摩托车,因为真的很冷。冷风会把他的脸上刮出血痕,他们再用粗糙的招数为他擦掉血迹。

    他很讨厌这种廉价的生活,更不要当它近在眼前的时候。

    六年级的冬天,周闯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

    南州溃坝事件上了新闻头条,最后统计的数据是五死九伤。

    但周闯不是那五分之一。

    他是为了资本的利而沉默在黑暗里的长眠者。

    从此,江垣有了司机叔叔,周野开始自己乘坐公交车。

    江垣一开始只是遗憾,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跟周叔叔一句谢谢你,再长大几年以后,他开始后悔。

    周野的生活拉着他往下掉,磨掉了他生性里的狂狷和桀骜,让他睁大了眼睛看一看,不是只有温暖的轿车才能把你送到家,也有人在寒冷的冬天里一直顶着冷风往前走,他们从未停下脚步。这个世界不是只有荣华富贵和钟鸣鼎食,还有边缘人群的血肉之躯。他们活在你脚下。

    后悔让他杀死了任性。

    可是来不及了。

    ***

    这场梦做得很真实。

    江垣醒过来以后很久很久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一直到他看见苏阿细。

    她坐在沙发里看书,阳光照着少女赤.裸的脚丫,长发垂肩,翻到下一页的时候抬眼,对上了江垣的。

    苏阿细轻轻地煽动了一下睫毛。

    江垣环顾了一下房间,很陌生。

    她问:“你鞋呢?”

    他坐起来,“扔了。”发现自己光着身子,“呀!我的衣服呢!你对我做了什么?!”

    苏阿细起身,江垣赶紧裹紧了被子:“大哥!你不要过来!有话好!”

    苏阿细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大哥,衣服我给你放外面了,快点去洗澡,你身上又脏又臭你知道吗?”

    江垣迟疑,估计应该是在她的出租屋里,花了一分钟缓过神来,问她:“卢秋迪呢?”

    苏阿细:“我不知道啊,你一回来就晕了,什么都没跟我。”她过去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刚刚有点发烧,现在烧退了。”

    江垣四处看看,“家里就你一个人啊?”

    “惠心去做兼职了。”

    “什么兼职?”

    “翻译,去外地,应该好几天不回来。”

    “哦……”江垣下了床,先给卢秋迪了个电话,确认他还活着,放下心来。

    卢秋迪那边给他汇报,已经把事情跟徐滨过了,徐滨会想办法重新汇总死亡人数,登报发表。江垣淡淡应,“知道了。”

    苏阿细给江垣准备好了新的干净的衣服裤子,问他鞋子怎么办,江垣让陆铮给他送过来一趟。

    江垣洗完澡出来,苏阿细抱着一只奶猫过来,塞进他的怀里,“给爸爸抱抱。”

    猫咪轻轻地伸舌头舔他的下巴,江垣揉揉它的脑壳:“这是苏吧。”

    苏阿细急了:“这是江!我跟你过了她的耳朵上有一绺黄毛!苏是尾巴黄!是不是亲爸啊你!”

    “差不多差不多。”

    苏阿细把猫拿回去,“不给你抱了,整天就知道瞎忙,一点都不关心孩子。”

    江垣:“……”

    苏阿细用奶瓶给两只猫喂了会儿奶,拍她们喝奶的视频。

    江垣把脏衣服包扔到门口,全部堆在玄关的角落里,跟扔垃圾似的,苏阿细狐疑地看着他,“你干什么?衣服不要了?”

    “不要了。”

    “那羽绒服多贵啊!你能别这么浪费吗?”

    “可以啊,你要就给你穿,反正我穿不了了。”

    “……鄙视你。”

    门铃响了,江垣去开。

    是陆铮。

    江垣把相机塞过去。

    苏阿细瞄了一眼,送走陆铮,才问:“你拍什么了?”

    江垣:“什么都没拍。”

    “装,我都看过了。”

    “啊?你看过了?”

    “看你紧张的,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怎么会。”

    他抱着苏阿细睡觉的时候,身上淡淡的薄荷香一直在温柔地轻抚着她。

    “给你听首歌吧。”江垣把耳机扯过来,送过去一只给苏阿细,“带错耳机了,这是我鼓的时候戴的。”

    “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叫监听耳机,主要是演出的时候听乐器的声音,可能听歌就有点闷闷的。”

    江垣给她放了一首纯音乐的曲子,这首歌的曲调太悲伤了,悲伤得苏阿细有点想妈妈。她只有很难过的时候才会想妈妈。

    她把耳机摘了,还给江垣。

    江垣看着她,不经意地笑了一下,他把耳机线收回去,在手指上绕了三分钟有余,苏阿细:“干嘛缠这么仔细?回头还得解开。”

    他嘴里缓缓蹦出一个字:“贵。”

    “明天就给你剪了。”

    “可以,你要是高兴的话,我去买一百根给你剪。贾宝玉的扇子都不要了,一个破耳机算什么?!”

    “你还能再贱点儿吗?”

    “还能,耳机不够,钱也给你剪。”

    “……别瘆人了,自己留着剪吧。”

    不知道江垣为什么失眠,一直躁动不安翻来覆去。

    苏阿细也睡不着,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一直到苏阿细翻了个身躺进他怀里,对江垣:“你今天干嘛去了?”

    “跟卢秋迪采访。”

    “采访什么?”

    三句两句不清楚,江垣正在组织语言,苏阿细又立马掐断了他的思路,“反正快期末了,最后一次作业谁都想好好做,分数高点考试就不用那么紧张。”

    江垣点点头:“嗯。”

    他又躁动不安地躺了会儿,心问她:“要不我们……试试吧。”

    苏阿细动了动身子,没话。

    江垣抱住她,“不话我当你默认了啊。”

    她仍然没有话。

    江垣一下子坐起来:“你醒着的吧?!”

    没有回答。

    “你听得见我话的吧!?”

    她深吸一口气。

    “那就是同意咯!!”

    “……”

    “给我两分钟!!”

    江垣立马蹭蹭蹭下楼买了点东西,又蹭蹭蹭跑回来,半夜一点钟,血气方刚的伙子,比谁都精神。

    当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之后,苏阿细却没料到,江垣这个人实在很失败,他弄了半天没找对地方。

    “等等……在哪里啊?”

    “往下一点。”

    “……”

    “不对啊太下了!”

    “……”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气我啊?!”

    ***

    周一上课的时候,江垣感觉比平时更有精气神一点了。

    卢秋迪一看他回教室就拉着他话,贼兮兮地问:“你那天回去去哪儿了?”

    “找我媳妇儿,怎么了?”

    “星期五晚上给你电话就不通,今天才回我消息。哇靠,你跟女神在一起干啥了?”

    江垣:“看电视啊。”

    “……”

    “不然呢?”

    “……”

    “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