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所有漂泊的人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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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帝, 请你一定要保佑他,保佑他不管遇到什么困难, 都能战胜,不被挫败,保佑他不论哭过多少次, 摔倒过多少次, 仍有站起来的顽强, 保佑他所遇见的人, 都是内心温暖的人, 请一定要保佑他。

    ——《我们的存在》

    ***

    十二月的南州, 空气灰蒙蒙的。

    苏阿细去超市买了东西出来,看到江垣。

    他懒散地坐在一辆嫩绿色的电驴上,脚踏在地上, 身子后仰着, 看着她跑到跟前。女生白瓷一样干净的脸冷凝着,好像一碰就会碎掉,脸上缀着鲜红的嘴唇。在苏阿细跑进怀里的那一刻, 江垣迫不及待地吻了她一下。

    苏阿细瞅了瞅他的坐骑,还是哆啦A梦款的, 问他:“哪来的。”

    江垣:“我借的。”

    江垣把她拉到前面, 苏阿细跨上去, 扶着两边把手,又松开:“我不会骑。”

    “没事,我扶着呢。”他把她的双手握着, 重新搭上扶手,又帮她揶了一下下巴的围巾,“走了啊。”

    “嗯。”

    马路上车不少,所以江垣骑得不快。他的下巴垫在苏阿细的肩膀上,鼻梁蹭着她的耳廓,嘴唇吻上耳后的一片苍白,皮肤瞬间就红了。

    苏阿细微微偏头,发现江垣在看她,她有点急了:“你看路啊。”

    他丝毫不介意:“你看。”左手伸进苏阿细的外套。

    苏阿细:“你别老气我。”她去抓他的手。

    江垣低声:“别乱动。”

    冷风削得脸疼,苏阿细被掀起的衣角里钻进一层风,幸好他有点良知,及时收手了。

    车开进了南大,又驶了十几分钟,停在车主的宿舍楼后面。

    修篁间有风声起,江垣牵着苏阿细慢慢走。

    在无人的草木间亲了一会儿,苏阿细好像发现旁边的停车棚里有烟头在闪烁。

    她在江垣怀里闪躲了一下:“有人。”

    江垣回了下头,恰好那人亮了手机,他看见一头白花花的头发,安抚苏阿细:“别怕,一个非主流。”

    声音传过去,暗中人气得差点吐血。

    苏阿细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非主流不是什么善茬。

    翌日,韩先唯一冲进班,也不知道冲谁嚷嚷:“我们新来的班主任是大四辅导员,刚刚在开年级大会。我在外面偷看,真的超级帅。”

    韩先唯话还没喊完,被脚下台阶绊了个狗啃泥。

    身后多出一只手,把她从地上揪起来。

    韩先唯吓得哆嗦,“老老、老……老师好。”

    纪童松开手,轻轻点头,“你好。”

    韩先唯鬼叫着奔回自己位置上。

    苏阿细闻声抬头,看了看站在讲台上的年轻男人。

    二十几的样子,从长相到穿着都和他们这些坐在台下的大学生无异。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眉眼弯弯,很可爱。

    一头白发已经染回中规中矩的黑色。

    上个月,之前的班主任告假回家坐月子。苏阿细就听会调一个刚毕业的男老师过来,在所有女生无比期待的心情里,苏阿细也偷偷假想了一下,新的老师会不会是个帅哥。

    现在她们的期待得到了回应。

    的确是个帅哥。

    大家全都绷紧了神经看着讲台上的男人。

    “大家好。我叫纪童。纪晓岚的纪,童话的童。你们的新任班主任。”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趁着课间给你们开一个短会。”

    苏阿细瞄了一眼旁边的江垣,他听见有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纪童,然后又趴下去睡觉。

    她声地喊了他几声,江垣没听见。

    纪童接着:“班上同学的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你们每个人的名字我也记住了。尤其是几个重要的班委。”他顿了顿,敲了敲桌子,“起精神来。”

    江垣不耐烦地直起身子,手臂支着脑袋,撑开眼皮看着前面。

    “大学生守则大家都学习过了,我就不具体细,这里着重强调几点。”

    “禁止夜不归宿,禁止使用违章电器。可以谈恋爱,但不要乱撩。可以逃课,不要被我抓到,三次旷课取消期末考试资格,这个是硬性规定。周末出去上网的,注意生命安全,出去开房的,自己做好措施。有约.炮想法的,我劝你消这个念头,因为现在艾.滋.病在大学校园十分盛行,如果你没活够就不要轻易尝试。对任课老师有意见跟我反应,不要私底下人身攻击。有事微信找我,没事也可以找我。”

    “但是不要过分迷恋老师,毕竟老师只陪你们两年。”

    到这里,纪童笑了笑。

    班里的女同学因为他这灿若阳光的一个笑容顿时心花怒放起来。

    “还有十分钟,有什么问题可以问。”

    有人插话:“老师您有女朋友吗?”

    “没有。”

    “那老师您有男朋友吗?”

    众人:“哈哈哈哈哈哈。”

    纪童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

    他走到江垣的桌子旁边,“这节课下课来一趟学工办。”

    苏阿细现在在心里把江垣骂了一万遍,干嘛那么嘴碎骂人家非主流啊!

    看看现在……倒霉了吧!

    而且这倒霉还不是一天两天的倒。

    江垣觉得纪童跟他有仇似的,天天喊他做事情,从早到晚被折腾得半死不活。

    连他们学院楼那几棵圣诞树也要让他扛到垃圾回收站去。

    江垣一本正经地跟他谈判了二十分钟,最后以一棵树五个学分的结果愉快地完成了这次交易。

    这时候才庆幸,好歹还有几节课让他歇一歇。

    某节水课,趴了半节课醒过来,旁边男生看他这葬送了半条命的死样子,调侃了一句:“新班主任好像挺喜欢你的。”

    江垣:“他是挺喜欢我的,无时无刻不在搞我。”

    “哈哈哈哈哈哈。”

    中途课间。

    “江垣,有人找!”

    “找老子干嘛?”

    江垣回了一下头,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

    柳惠心从厕所回来,甩了甩手,手上的水珠滚到苏阿细手背上,苏阿细很心地擦掉这几滴水。

    柳惠心看起来挺激动的,眼神止不住地往外面飘:“江垣他妈妈好漂亮啊,你看见没?”

    苏阿细闻言,心下一惊,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但目光随之移动。

    窗户很高,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江垣。她:“没注意。”

    江垣的妈妈请他吃了顿牛排。

    江垣没心情吃饭,他总觉得看到他妈就没什么好事。

    妈妈是个干练的人,她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快”。

    做事情快,话快,走路快。哪怕是个子高出两个头的儿子跟在她后面,也得脚下生风。

    许是职业影响性格,虽然很长时间不见了,妈妈对江垣的态度丝毫没有表现出母亲对儿子的人文关怀。所谓的人文关怀,简单点,就是给你嘘寒问暖一下子——都没有。

    吃个饭而已,赶着投胎似的。

    上一次见到妈妈还是去年元旦,那时候是短发,现在已经留长了,发梢烫了卷,其实江垣觉得女人卷发并不好看,因为显老。但是到了他妈这个年纪,卷发反而让她的气质里带了些吸引人的知性美。

    她撩着头发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的时候,都惹了周围的一圈目光。

    江垣隔着餐厅的玻璃看眼下的车水马龙。

    等到一切都静下来。

    妈妈终于把视线好好地落在他身上,观察了很久以后,没有对江垣做出任何评价。

    问道:“最近还好吗?”

    江垣:“嗯。”

    “没惹事吧?”

    “没有。”

    妈妈垂下眼睛时,江垣才看向她。她抿着唇,食指交握着放在餐桌上,“我最近工作挺忙的,所以没什么时间照顾你,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跟我提,我会放心上的。”

    江垣敷衍地点点头。

    “我跟你爸爸离婚,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没有把你留在身边,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大人之间很复杂,的时候不跟你,现在也轮不到我教了。总之长大了,以后做任何决定都要再三考虑,冲动是个毛病,一定得改改。”

    “怎么跟同学处关系这个你自己也有数,我不跟你多。就是平时跟女生交往一定要注意分寸,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应该做,想想清楚。你这种年纪的伙子,要是心里没一杆秤,很容易犯错误。”

    “我现在有自己的家庭,但你是我儿子总归是我儿子,有什么需要妈帮忙的尽管提,我这里不会有什么难处。”

    江垣连连点头:“我知道。”

    到这里,妈妈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盒子,推给江垣,“你时候带的玉我给你拿过来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好留着。”

    江垣把盒子揽过去,开看到里面放着一块生肖玉。他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放回去。

    “你要有自己的价值判断。”

    “嗯。”

    “你懂我意思吗?”

    “懂。”

    “我有时间就回来看看你。”

    “嗯。”

    妈妈对江垣的反应表现出不满意却无可奈何,她换了个话题,“对了,野现在怎么样?”

    “他还好吧。”

    “人家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帮帮。”

    “嗯。”

    一场谈判似的会面很快结束。

    吃完饭,妈妈就去赶飞机。

    江垣要去送送她,她不用,有人来接。

    车的路口,江垣把妈妈送进出租车,最后交代了一句:“保重身体啊老妈,以后还是我去看你吧。”

    妈妈点点头。

    车子一下子就开远了,消失在城市的喧嚣里。

    如果不是握在手里的这根红绳这么真实,他甚至感觉不到妈妈回来过。

    他起初不太明白这样的见面有什么意义,后来才慢慢意识到,两个人待在一起,做了什么了什么吃了什么,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妈妈能对他上一句话,让他感觉到,这种血脉相承的温暖,是永远在庇佑着他的。

    江垣在宿舍的走道里往寝室走,手里攥着妈妈留给他的那块玉,步子慢吞吞,却没一会儿就到了门口。

    卢秋迪背着三脚架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了出来,差点撞上江垣。

    江垣看他一身名牌新衣服,扮得非常时尚,问他:“你干嘛去?”

    卢秋迪眼神缥缈地看向远方:“我要跟妹妹们共度良宵了。”拍拍江垣的肩膀,“不要羡慕哥。”

    江垣:“哦,行……你别欺负我们班妹子啊。”

    采访课布置了一门作业,选题自由发挥,仍然是分组的形式,不过这次可以和一班的同学合作。

    听前段时间外国语中学有个师生恋未果的女学生跳楼自杀,卢秋迪觉得做走访调查一定要联系到当下热点事件,这样的话作业肯定能拿高分。

    他的主意一出来,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而且他是一班的班长,能力也不是吹的,因此都抢着跟他组队。

    卢秋迪在江垣面前嘚瑟,声称“你们班妹子不保了”。

    江垣才不屑这些人跟不跟他,他还巴不得他们都去找一班的,这样他就可以单独跟苏阿细一组了。

    苏阿细她算去走访临城古镇里开嫁衣店的老阿婆。

    ——瞧瞧,还是女神的视角岁月静好。

    那天太阳挺强烈,但冷风也剐得脸疼。

    安逸的古镇,长长的巷陌,从头走到尾。

    开店的阿婆坐在自家门口织毛衣,门口一块大大的木质牌匾,清怀嫁衣。

    阿婆六七十岁的年纪,但是看起来很精神很干练,让苏阿细想到过世的奶奶。她抑制了心里的悲悯,跟阿婆明了来意,阿婆欣然接受采访,并且同意拍摄。

    这条古镇的商业氛围比较浓厚,周边的店铺都红红火火,唯独这一家嫁衣店冷清不少。

    阿婆的店是开了好几代人的,里面做的嫁衣也都是比较复古的中国嫁衣款式。

    现在像这种手工定制嫁衣的店已经很少了,苏阿细见了也觉得很稀奇,而且阁楼里面屯着的衣服都特别精美,红彤彤的,看了就让人高兴。

    江垣举着DV跟着她拍。

    看得出来,苏阿细很喜欢这些衣服。

    采访问了几个准备好的问题,比如“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的”、“为不同的客人定制嫁衣的标准有什么区别”、“以后的发展预想”等等。

    接近收尾的时候,苏阿细注意到阿婆紫红色肿胀的手指间,有一个口子好像在流血。

    她有点心急地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冻疮的伤口裂开了。

    苏阿细掏出一张纸巾帮她擦掉血水,让江垣去旁边的杂货店买了创可贴和冻疮膏。

    买回来之后,她万分心地给阿婆的手指抹药,除了流血的那一处,每一根手指都好好地涂了一遍。

    她喃喃地:“我奶奶以前就生冻疮,特别难受。您平时要注意不要冻手,疼了就上药。”

    江垣盯着苏阿细看,她的眉毛全程没有舒展开过。

    阿婆连忙:“冬天洗衣服洗菜什么的,保护不了,这个没什么大事,都习惯了。”

    “那就买个棉绒手套带着,不能这么粗心。”

    “那多不方便呀,都是干惯了粗活的人了。”

    “方便的,”她抬头看了一眼身旁愣乎乎站着的人,“江垣去买!”

    江垣又往杂货店跑。

    他果然买回来一对“棉绒手套”。

    苏阿细气得差点把他按地上揍,“是那种里面带绒的胶皮手套!你不洗衣服的啊!”

    江垣:“有……洗……洗衣机。”

    “回去换!”

    他又蹬蹬蹬跑开了。

    阿婆盯着江垣灰溜溜的背影笑起来,“两口子。”

    苏阿细气呼呼地:“欠骂。”

    处理好伤口,苏阿细又陪着阿婆织了会儿毛衣。以前就跟奶奶学织毛衣,但是很遗憾一直没有时间。抓着两根针,想到当初还算偷偷给江垣织条围巾给他个惊喜,苏阿细目光涣散下来,往远处看了一眼,在河边蹲着的江垣,百无聊赖地看着水面。

    西边,残阳如血。

    她把设备收拾好,喊了他一声:“走了!”

    江垣屁颠屁颠跟上。

    苏阿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路上没跟他什么话,闷闷的样子,还反常地主动去牵江垣的手。

    坐在大巴车里,苏阿细以防晕车,坐在最后排,开了窗,窗外的风扫在她脸上,江垣认真地端详了很久,他不确定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开心,但是大概也能感受到苏阿细心里那份思念的情怀。

    他怕她哭,喊了她一声:“老婆。”

    苏阿细轻轻地向上掀了一下眼皮,看着他,“嗯?”

    江垣的思绪很乱,有很多话想要,可是对上她这对盈水的双眸,顿时什么都显得不重要了。他趴下去伏在她腿上,搂着苏阿细的腰,“摸摸头。”

    感受到女孩子细腻温软的指尖在发间和耳畔游走,江垣的心里有一点带着酸涩的温暖。

    苏阿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面善,话声音轻轻柔柔,用最和善的方式对待人和事。

    早熟,敏感,自尊心强,脆弱。

    却无论如何都不卑不亢。

    就像一朵本应该养在玻璃瓶里的花儿,不心落在了风吹雨的烟火人间,落在了他的身边。

    他把花儿捻走,揉进胸口,终于有一天,她长成了心里的一颗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