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可居无竹
苏轼最近有些郁闷。
由于他与当朝宰相司马光,长期政见不合,倒置高太后对其不冷不热,那些旧党的骨干分子,也都经常在朝会上抨击他。
苏轼眼看着哲宗皇帝无法亲政,对以高太后为首的朝廷重臣,不断打击异己、裹挟抱负忠良的做法,也是无可奈何。
但是东坡是何许人也?
他不仅是位忠肝义胆的贤良之臣,更是一位胸怀开阔的伟大文人,他总能在逆境中求得生存之道,并能享受生活的乐趣。
人们喜爱和尊崇的东坡,也不仅仅是诗人、词人、画家和书法家,他更是美食家、养生专家及发明家。
苏宅比起汴京城里那些达官显贵的住宅,可谓局促和寒酸了不少,但苏宅里弥漫的不是酒气和香风,而是高雅恬淡的墨香和竹色。
东坡爱竹,喜欢种竹、画竹和食竹,后院的围墙下,东坡亲种下了一大片青竹,清风荡漾,竹影摇曳,令东坡心旷神怡
“老爷,该用早饭了!”
朝云里提着食盒,来到后院,见苏轼正在修剪青竹的黄叶,急忙唤他歇息。
“明日东坡便要挖食竹笋了,呵呵!”
苏轼拍拍上的泥土,悠然自得地笑起来。
“老爷,真的有竹笋了吗?朝云闻言,已经口齿生津了,嘻嘻!”
东坡家中皆是“吃货”,一听又有美食可寻,是不会轻易辜负了的。
朝云打开食盒,里面装有一罐米粥,两个杂粮馒头,一碟菜和半截腌肉,这是苏轼定制的“三菜一汤”,也是他多年的早餐搭配。
“老爷,您还没洗呢!”
就当朝云提着水具,拿着巾准备让苏轼洗去满的污渍时,苏轼已经用脏抓起了馒头,大口地咀嚼起来。
“世间唯有泥土最为干净,又有什么好洗的呢?”
苏轼满不在乎,他一边吃着杂粮馒头,一边用竹筷夹起一块青菜,吃的有滋有味。
吃上几口,又放下筷箸,用沾满泥土的抓起了那截腊肉。
“肉不可多食,留着明日做菜吧!”
苏轼又放下了腊肉,他自嘲着道。
“老爷不拘节,可这肉,怕是经不起这番折腾了!”
朝云眼见着苏轼污秽了好端端的腊肉,有些埋怨地道。
“呵呵,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是东坡一生的写照。
主仆二人正笑间,秋菊远远地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来人便是雷清远,他是特意来看望苏轼的。
“晚生向先生请安!”
再次见到了苏轼,雷清远已是心潮难平,急忙上前躬身行礼。
“是什么风把掌柜吹来了?”
苏轼擦去了嘴角溢流的香甜,目光炯炯地看着雷清远。
“晚生多日不见先生,先生依然精神矍铄、神采飞扬,实在令人欣慰!”
面对平易近人的东坡先生,雷清远已然放松了很多,他面前的苏大学士,此刻就是耕耘在乡间的农夫模样。
“掌柜来的正好,子瞻准备了一道鲜味,便要与你切磋一番!”
苏轼将雷清远视为了美食知音,他要琢磨如何将泥土中的竹笋,烹饪出绝好的味道来,自然对清远有着几分期待。
“先生有所不知,清远已经辞别了烟雨楼,现在孑然一身,无事可做了。”
雷清远直言了自己的现状,他对东坡先生更不会有所隐瞒。
苏轼闻言倒没有表现出惊诧之色,反而淡淡一笑,好像根本没觉出雷清远有什么异样。
“新鲜的竹笋脆嫩无比,又有着自然天成的清香之味,若单独食用,则清新有余而浓郁不足,若与肉搭配,又怕坏了它的本真”
苏大美食家竟然会为一道竹笋菜,而表现的如此纠结,实在让人感到意外和不解。
雷清远转而又心生敬佩之情,也只有东坡这样的美食家,才会真正懂得食材的不俗,任何伟大的创造,都离不开一种同样伟大的情怀。
“先生对饮食的见地,实在让晚生感佩不已!”
雷清远一脸的崇拜,眼前之人才是真正的美食大亨,当然,他也绝不仅仅是位博学多才的美食家而已!
“郎君对烹饪竹笋,可有什么心得?”
苏轼又动拾掇起了那些翠竹,随口问道。
“晚生不才,这笋尖虽为地下阴湿之物,却有甘霖厚土滋养,从未被世间的污浊侵蚀过,自然天成,实属难得。若能最大程度保留其原味,便是最高深的厨道!”
清远也不再唯唯诺诺,对着东坡直抒胸臆。
“讲得好,自然天成便是最美好的味道,子瞻欲采之!”
次日辰时。
雷清远如约而至,苏轼邀他一同来采挖竹笋,清远自当喜不自禁。
秋菊和朝云早早准备好了竹篮,以及两把锄具和铁铲,家里的杂工也来帮忙,每当苏宅有类似的事情,大家都会踊跃参加。
雷清远也特意带着甲丁,这个粗人最适合干这种活计,还自告奋勇扛来了一把大铲。
“郎君,苏老爷家中可是要开山?甲丁这一身力气无处使,憋的好不自在!”
没有犁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雷清远哑然一笑,二人到了后院时,苏宅里的家人已经准备动采挖了。
只见苏轼穿一身粗布青衣,绑着裹腿布,脚蹬平底方口布鞋,头扎简易方巾,腰间系着一条细麻绳,这哪里还是苏大学士的模样啊!
雷清远再一次肃然起敬,他急忙凑上前去,也要学着东坡的做派,把自己变成一名农人。
甲丁就要举起大铲奋力挖下去,被苏轼急忙阻拦下来。
“不可用蛮力,待我用铲慢慢探寻!”
苏轼心翼翼地握着铁铲,他一点点地挖去竹根部位的虚土,慢慢向下挖掘,深怕惊扰了地下的宝贝似的。
在苏轼的眼中,自然万物都是有生命的,这种敬畏心让人折服和感叹。
雷清远也用铲跟着挖,显得不急不躁,非常有耐心。
他看到苏轼眼中闪烁着坚毅、灵动的光芒,脸上的神情显得平静安详,想必苏轼早已成竹在胸了。
大约挖了一尺见方的圆坑,裹着灰黄外衣的竹笋终于显露出来了。
“哎呀,千呼万唤始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