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埃兰的计划，鸦天狗起初是拒绝的。

    尽管被弟弟妹妹评价为爱吹牛皮，但这一点在晴明这儿还没有暴露，正太对自己的要求十分严格，希望能够在萤草心中留下个好印象。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又看了看院子里的萤草。

    翠绿衣服的女孩绑着马尾，神情总是带着丝羞涩，起话来细声细气、娇娇柔柔，手里那大大的蒲公英，衬托着她的脸蛋，更是增添了几分可爱。——呜，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实在太犯规了！

    为了形象！

    埃兰有些奇怪，“不过是夸奖我和夜叉的衣服好看而已，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如、如此自恋的妖怪……

    不过，的确是事实。

    深绿底和服、肩批白色褂，鬼这个模样显得比平时要华丽得多，意外的是这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妖怪竟然对这个风格适应良好；至于八神……不得不，少年是属于那种根本无可挑剔的精致长相，穿什么都好看。

    此时着一件浅蓝色和服，也是如此。

    “可是，除了夸奖衣服，后面还要也想要啊！”

    一个想要新衣服的男孩，他成熟稳重形象岂不是毁了？

    鸦天狗这样想着。

    “你不想让萤草穿上新衣服吗？”

    “……”

    黑眸仿佛洞悉一切，自其深处泛起笑意，“你觉得你看起来成熟稳重？你只是在模仿某个人而已吧，那么你确定萤草喜欢这样的人吗？不，准确地，家里这么多式神，你确定萤草记住你了？”

    “……”

    “其实，印象不佳也比毫无印象好，对吗？”

    “……”

    鸦天狗点了点头，觉得有道理之余，还觉得很憋屈。

    埃兰叹了口气，“本来我还准备自己呢，‘鸦天狗想要买新衣服了，一起去吗’这样。”

    “……”

    夜叉双臂抱胸，“鸦天狗喜欢萤草？”

    “啊！”

    鸦天狗才意识到，八神竟然在夜叉和鲤鱼在场的情况下起了这个秘密。少年的语气太自然了，以致于他也没有察觉什么不对，现在惨了……正太涨红了脸，“你们不许出去！”

    没人搭理他。

    “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荒川之主加入了讨论，“一眼？”

    夜叉做着安静的美男子，但从他的表情看，他什么都没发现。

    埃兰的回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却带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理所当然，“就是一眼啊。”

    鲤鱼吐了个泡泡。

    鸦天狗大概总是偷瞄萤草吧。

    信息的不对等，让荒川之主没能准确判断。

    ——这是已经无法用仅仅“出类拔萃”来形容的能力。

    ——所有收入眼底的细微部分，都化作信息，化作一个个游离的点。点连成线，线交织面，只要黑暗神愿意，他可以看透许多秘密。只不过，他通常不会这么做而已……比起“已知”，当然是“未知”更令人期待。

    庭院里，逐渐恢复了热闹。

    在神乐告知晴明并没有受多大的伤之后，天性喜爱热闹的山兔又开始组织起她的伙伴了，几个漂亮的女孩站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样子形成了道亮丽的风景。

    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本来也不需要多么复杂。

    期间，鸦天狗瞧了萤草几次，然后发现如同八神所，萤草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他这号人……想想也知道，如此害羞的女孩，头常常是低着的，又怎么会去留意一个没跟自己过话的男孩呢？

    “……”

    沮丧。

    白是要跟着晴明的，管狐跟着白，惠比寿认为这是年轻人的爱好，蝴蝶精还没有回来，魔蛙当然是没法去人多的地方的，于是，剩下七人，埃兰、夜叉、鸦天狗、神乐、山兔、萤草、座敷童子，一块上街了。

    简单的变化之术，妖怪们都会。

    鸦天狗收起翅膀，山兔收起耳朵，便与人类无异了。

    京都西大街。

    神乐的和服还没有做好，店长看见埃兰他们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就听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道：“给这几个的也买几件。”

    “哇哦，兔兔喜欢这个！”

    山兔第一个蹦了过去，欣喜地左瞧右瞧，神乐左手拉着萤草，右手拉着座敷童子，“来，我们也选选吧。”

    店长眉开眼笑。

    这几位姐看中的衣服，可不便宜啊。

    人群中，穿行着只娇的狐狸。

    狐狸躲避着拥挤的人流，不时加速穿过某个缝隙，还是差点被没注意到它的人类踩到。愤愤地甩了那个人类一尾巴，害他差点跌倒，狐狸钻入巷子不见了。一刻钟后，从幽静的巷子里，走出了一个浑身书卷气的青年。

    银发白衣，红色无袖衫披在身上，与袖口的红相互应和，腰带上绒绒的雪球增添了柔和的气息，青年俊秀的脸上，是温文尔雅的笑容，手中执着折扇，扇面金黄，和白衣上的纹样同色。

    卖相极好。

    这正是妖狐。

    命中注定之人啊，你果然出现了。

    生和你的缘分，是无法斩断的。

    妖狐轻摇纸扇，自有一股风流雅致，于人流中行走，仿佛有一道莫名的力量汇集在他的身旁，让他的周围多出空隙，像是众人都在为他让路般。稍稍整理了一下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衫，妖狐踏入了神乐所在的铺子。

    而后，他便对上了一双宛如深渊的黑眸。

    很纯粹的颜色。

    和人类总是或棕或褐的瞳孔不同，少年的眼瞳是完全漆黑的，猝不及防落入这眸底时，会看见“奈落”——极深的、无法逃离的地狱。

    黑红色的狐火在周身一闪而逝，快得人类无法察觉，妖狐好容易才挣脱了那种无限坠落之感，笑容已经消失，警惕而愤怒地瞪着埃兰。妖狐知道这个人，这个和神乐牵手的人。——那是生的爱人，谁也不能夺走！

    神乐：？？？

    夜叉已注意到了不对。

    方才的妖气，绝不是错觉。

    仗着我们没法在人类面前动手吗？

    鬼轻蔑地瞄了妖狐一眼。

    妖狐被激怒了。

    怒而反笑，青年书生的脸上重新挂上了温文尔雅的笑容，他就像是个普通的客人一样，在货品之间行走，似乎在认真地比较，而脚步，却是向着神乐等人走去的。和命中注定之人的初见，本是令人心情愉悦、值得以后时常回味的，但背后时刻有道灼热的、充满存在感的视线，便是对这一幕的亵渎了。

    妖狐停了下来。

    书生径自走到少年面前，压低了声音，语气仍是温和，谁也听不出他的咬牙切齿，“阁下为何盯着生看？”

    埃兰眨了眨眼。

    少年伸出手来，比了比自己的头顶，手平着往他那边而去。

    妖狐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等于他想明白，便听到埃兰开心的声音，“果然没错，你比我矮！”晴明和夜叉都高，连博雅也是，鸦天狗还，惠比寿是老爷爷，埃兰总算找到看起来同龄的、比他矮的人了，十分满足。

    妖狐则相反。

    你比我矮。

    比我矮。

    我矮。

    矮。

    妖狐受到一万点伤害，表情僵硬，整只狐狸都凝固了。

    夜叉嗤笑一声，学着埃兰的样子，伸平手掌比了比自己的头顶，又挪到了妖狐头顶。手掌和头顶之前，有一截十分明显的空隙。

    刺目极了。

    “咔擦。”

    这是凝固的狐狸像碎掉的声音。

    可恶，可恶啊！加上耳朵的话，生还会高一些的！

    妖狐愤愤，但对夜叉和埃兰却无可奈何。在众多阴阳师守护的京都之中，不是式神、也不是无害妖的妖怪如果暴露了行踪，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在心里暗暗记下一笔，准备继续走“同来买和服的顾客”这个人设，就见女孩们走到了店内的空旷处，挥手招呼同伴。

    不久前被埃兰的力量弄晕的山兔生性开朗，早已忘掉了这件事，正在两件和服间摇摆不定，“兔兔喜欢这个颜色！但这个花纹也不错……”

    萤草停留在件白底蓝纹的和服前，脸色微红地对着手指，蒲公英则是神乐在帮忙拿着。

    座敷童子还有些怕埃兰，去牵神乐的手，没有话，而粉衣的女孩此时却表现出了大姐姐的特质，照顾着几个妹妹，“我们喜欢的衣服都买下来的话，钱不够，正在犹豫排除哪件。”

    鸦天狗此时非常想豪爽地付钱。

    然而他没钱……

    妖狐有。

    书生上前一步，彬彬有礼，俊秀的脸上是温柔的笑容，“看到可爱的姐为此烦恼，生的心都痛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够给我一个荣幸吗？”

    这里的“一个荣幸”当然是指付钱的荣幸。

    神乐正待拒绝，埃兰已经答应了下来，“好啊！”

    能够入黑暗神的眼，足以明这家铺子的昂贵。捧着空空如也的钱袋时，即使是将美丽的事物视为第一的妖狐，也不由有些恍惚。实际上，他的钱还差了些，是老板看在他们买的多的份上，少算了些，才让他没有丢脸的。

    买了成衣、下好订单的女孩们心情明媚，只神乐还有些担忧，“这样好吗？”

    用陌生人的钱……

    “没关系的，我们以后还给他。”埃兰如此回答。荒川流域的水底，一定有很多好东西吧？

    “嗯！”

    与此同时，书房。

    “晴明大人，真的不要紧吗？”白趴在晴明膝上，毛茸茸的一团让腹部暖洋洋的，仰头问道。

    “只是伤而已。”

    “可是，晴明大人的脸色不太好。”

    “……没钱了。”

    “啊？”

    晴明叹息，“得去阴阳寮接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