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低的概率，这个还未被命名的遗迹中，存在着死者的念。

    那是个漂浮在空中、全身呈现珍珠白的半透明人影，分不清性别，看不清容貌，但那种慈悲和圣洁的感觉，和光明神菲尔如出一辙。虽计数要得多。埃兰终于出声了，称赞道：「很美。」

    库洛洛微笑，「是啊，很美。」

    人影发出了声音，这声音非男非女，却抚慰人心，柔和地如同在谷物上降下的春雨，“孩子，你把魔鬼带来了吗？”

    库洛洛神情纯良，透着彷徨和无助，“是的，祭司大人。”

    严丝密合的石洞发出了隆隆声，一道被遮挡的门缓缓推开了，露出其后宽广的祭坛，即使在时间的冲刷下有些褪色，也不损其庄严辉煌。人影缓缓道：“怀着对神的虔诚之心前往吧，神将赦免一切苦难。”

    在人影开口话之前，珍珠白光芒便已笼罩住了黑发少年的周身，埃兰新奇地察觉到这是种保护和禁锢同时存在的念，保护的自然是库洛洛，而禁锢的，则是自己，或者，禁锢的是死者的念。

    区分生者和死者，并将后者视为邪恶吗？

    有种原世界魔法的既视感，亡灵魔法也是一直不被主流魔法师接纳呢。为这相似感到愉快，来自黑暗的神祇兴致勃勃地量着古朴的祭坛，视线落在旁边的水晶棺上。无盖，内里空无一物。

    凭借此时库洛洛的视角，埃兰是看不见棺材内部的景象的。——因此他是以神识「看」到的。

    而神识的无拘无束，也就证明，这道珍珠白的光芒，对神祇无效。如果有效才奇怪吧？那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世界第一的奇迹了。仔细想想，如果要在这个世界迈向死亡，比上个世界更不可能——

    这儿根本不会有和平的时候。

    库洛洛迈开脚步的时候，侠客的表情平静道：“鲁西鲁先生，祝您好运。”

    官方措辞。

    尊称和敬称在没有必要的场合表达的不是尊敬，而是生疏，划开界限的生疏。

    库洛洛笑了，不再是温和脆弱的，而是高高在上般俯视、不容忍拒绝的强硬，“侠客，叫我团长。”

    “……”侠客干巴巴道，“您的委托已经结束了。”

    库洛洛的神色重新柔和下来，话语也轻缓，“你的意思是我们在此时此地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合作过一次的伙伴？”

    “你呢？”

    “团长。”

    “在这里等我。”

    “好的。”

    侠客看着那个不紧不慢走向祭坛的身影，内心的悲伤逆流成河。

    他绝对是中计了。

    早在三个月前，他就接到了库洛洛的委托，对方请他帮忙演一出戏，内容是陪同自己横跨这片人迹罕至的大草原，当时正以卖情报为生的侠客本想拒绝，但对方给钱实在大方，再加上他自觉天天待在房间里不行，需要出门走走锻炼一下，在确认任务具体内容后就答应了。

    订金很丰厚。

    而且不知不觉花光了。

    侠客没算反悔，只是对方迟迟不通知委托开始，让他险些以为对方忘了这件事，而在半月之前，根据暗号——即在某论坛上更新某个标题的帖子并@他，委托正式开始了。D教授的中介同时到来。

    对于D教授这个人，侠客知道得不多，网友玩得好面基是常有的事，然而D教授给人的印象和这些不沾边，完全是个大学里德高望重的考古教授，年龄估计在50以上，因此侠客根本没想过要约他线下见面，实话，收到D教授的信息想要做为中介给他介绍生意的时候，他都怀疑D教授被盗号了。

    随口交流几句，便能确定本人。

    谜团却越来越多。

    肯特镇咖啡厅里，侠客脑海中转动着各种思绪翻开计划书的时候，真心没想到最后一页会是这么丧心病狂的内容。

    那一瞬间，无数想法如烟花般炸开：

    库洛洛是个女人？变性还是念或者天生平胸？他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总不能是看上我了吧？等下，这样貌似得通，D教授和库洛洛是亲戚，通关D教授的聊天记录，库洛洛看上了我，然后故意以委托的名义把我约出来……

    不。

    住脑。

    侠客满头黑线地控制住这些不靠谱的想法，不是他自恋，而是除了这种生搬硬套的尴尬推理，他也想不到别的了。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如果想要液态矿石的消息，直接跟他买情报就可以了，何必大费周章地带着他这个累赘呢？虽然很击士气，但面对长相或冷艳或性感看似娇弱实则彪悍的玛琪和派克，侠客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柔弱。

    难道采集液态矿的时候会死人而他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又想到一种可能性的侠客简直要哭出来。

    尽管库洛洛要加他入团，玛琪准确在回到城市后给他刺青蜘蛛，派克将他当做同伴努力提升他的身体素质和武力值，但这些都有可能是为了安稳人心和得到一个更强壮的祭品啊！

    然而即使猜出这种可能也没有什么卵用，草原深处非但没有人烟还没有信号，侠客觉得他已经是一条风干的咸鱼了。

    弱果然是原罪。

    希望他猜错了吧。

    这一刻，侠客非常想找D教授真人PK，反正他自觉经历过几天惨无人道的锻炼后正面怼一个50多岁的教授还是没有问题的，他真的特别想问对方一个问题——有你这么坑网友的吗！

    直到剧情神展开。

    液态矿的所在地，竟然会是个遗迹？

    还是个有死者的念这种稀有物品的遗迹，而且只要智商还在水平线以上，听库洛洛和人影的对话，就知道他存档了。哦，游戏术语，意思是他来过了还和人影有约。尽管不知道所谓的魔鬼指的是什么，但库洛洛那种胜券在握的的神情太明显了，于是侠客试探着表明了态度。

    委托结束的态度。

    事实证明果然没有好事。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不需要将话语尽，在对方明确地表示不是团员就不带的时候，连怎么出遗迹都不知道、也没信心独自横穿草原回去的人能怎么办呢？侠客本想自我安慰是自己才能太高被看上了，但心底的声音却告诉他，是女装照片的锅。

    可那明明是库洛洛自己给看的，现在又反悔觉得看了就是自己的人是不是太……

    精神分裂了？

    侠客瞬间想到了第二人格，也只是想想而已。埃兰扮演的库洛洛和原版的太过相似，神态语言气质几乎没有违和之处，如侠客这般初次接触的人，看不出两者的不同也是顺理成章的。

    而玛琪和派克也没有看出来，一是因为太像了，二是因为她们和库洛洛分开了几个月，而这几天库洛洛又多半和侠客待在一起，美其名曰调教新团员。——何况性别问题还是要注意的。

    侠客叹了口气，认命。

    先混着吧，希望幻影旅团的活动足够有趣，像是团长开门见山给可行性计划书那么有趣。

    在库洛洛仍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如同按下了某个看不见的开关，在他踏着阶梯走上祭坛时，珍珠白的人影消散了，同色的光芒星星点点，优雅地向着祭坛汇聚，在半空中形成条美丽的光带，比起夏日夜晚的萤火虫汇聚的景象更为美丽，如梦如幻。

    水晶棺立了起来。

    这是由不透明的水晶铸成的棺材，外表呈现淡淡的粉紫色，内部有着珍珠白的光点，如同银河与星云那样，充满了奇异的魅力。细碎的光点就在此重新聚合成人影，双手缓慢张开，似乎要拥抱什么——

    石门合上，阻隔了侠客的视线。

    珍珠白的人影怀中，缓缓出现了漆黑的色泽。那是单纯的黑色，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不是众多颜色混杂而成，也没有黑暗这种概念予人的恐怖之感，而是深沉而平和的，如同夜空般广博深邃。

    库洛洛试着在心中话：「那是你？」

    埃兰笑着回复，「算是吧。」

    到现在，两人都对事情的发展没有交流也没有疑问，彼此心知肚明。——在摊牌之前，线索已经足够。不过，库洛洛还是很想知道D此时的想法的，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道：「你没有什么要的吗？」

    埃兰心情不错，于是点评般道：「计谋稍显粗糙，还有进步的空间。」

    「……」

    埃兰没什么诚意地故作欣慰道：「你长大了。」

    「……」

    顺毛失败。

    「你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做？」

    「一直用“D教授”这个网名和你交流，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啊。」恶魔用懒洋洋的声音着令人咬牙切齿的话语，「对于这次旅途，我想了好几个剧本，现在事情正按照其中之一发展。」

    玛琪和派克是幌子，侠客也是幌子。前者本来就是团员，在团长的引导下对液态矿产生兴趣很简单，后者则是接受委托而行动，而委托的契机，就在D这个字母上。

    在流星街的库洛洛会犯傻直自己有个朋友也用“D”这个称呼，出来之后接触的知识多了，库洛洛在知道自己的失误的同时，自然也怀疑到了D教授身上，于是，便有了委托侠客的动机。

    作为一个在聊天群里公开自身情报贩子身份的黑客，侠客是最好找的人选。

    「……」

    库洛洛有种微妙的挫败感。一句话陡然闯入他的脑海——

    你爸爸始终是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