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的沉默。

    黑暗自体内逸出，不断向着珍珠白的人影手中聚集——

    「在吗？」

    「不在。」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这是个圈套的？」

    「不需要发现啊。」又是那种让人心火旺盛的、似笑非笑的慵懒嗓音，「在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天迟早会到来的。」

    库洛洛迟早会忍不了的。

    埃兰无比确定这点。

    换个人或许能够接受，但库洛洛不行，他是个出色的领导型人才，天生的上位者，只要不夭折未来无可限量，那么随着他的羽翼越来越丰厚，力量越来越强大，给他造成威胁的存在即使对其有恩，也迟早会遭到反噬。

    不管是人，还是恶魔。

    埃兰一直在等待这天，希望能够看到些有意思的东西，库洛洛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如果踏入陷阱的不是他，而是其他没有看透双黑少年本质的人，想必此时已充满了悔恨的绝望吧？

    可惜没有如果。

    于黑暗神而言，这只是RPG的一条支线而已。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人影。

    在对方吸收/封印魔鬼的时候，库洛洛本人是不能动的，这正是石门是关闭的原因。

    刚刚被称赞长大的幼崽不话了，正当埃兰算研究一下面前的继丽莎后又一种死者的念时，系统开始制造噪音了。

    对方似乎才理顺了事情的经过，稚嫩的童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义愤填膺：【库洛洛他怎么可以这样！不知好歹！太可恶了！人类的败类！无法沐浴神祇荣光的异端，应该赐予完全的毁灭！】

    【……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有必要。】

    埃兰无法理解。他想了想，道：【如果库洛洛是那种遵从真善美的人，他根本活不到走出流星街，而且我不会受到伤害。】以人类的水准想要伤害神祇，未免异想天开。神祇配合除外。

    系统沉默了。

    埃兰正算进行被断的研究，系统吭哧吭哧憋出一句话来，【可库洛洛背叛了你啊。】

    【背叛一开始就存在，只看利益是否足够。】黑暗神不以为意地着，【一个随时可以夺走你身体控制权、又无法掌控的存在，太危险了，在库洛洛这样的人眼里很有消灭的必要。】

    【不是的。有些人是不会背叛的。】

    【你是不是没有理解‘利益’的意思？】来自黑暗的神祇漫不经心道，【不单是钱财或者权势这么简单的东西，‘利益’有时是一段令人难忘的爱情，有时是相伴数十年温馨的亲情，有时是拥有信仰而得到的心安，有时是浴血奋战伴随着的名声，有时是维护正义所得到的荣耀——】

    【……】

    系统浑身发抖。

    如果它有实体的话。

    从这语气里，系统知道宿主是真的这样认为的。系统能够肯定这样的话语是真理的歪曲，然而可悲的是它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样的论调自成一派无懈可击，其可怕之处在于把一切量化，所有温暖的、蓬松的、柔软的、让人只要想起就会自心底微笑出来的美好事物都变成冷冰冰的「利益」，如同计算机运算那般，多姿多彩的世界全都被解析成0和1，机械而僵硬。

    似乎是察觉到系统的惧怕，埃兰微笑起来，【这只是我的看法而已，你也可以有你的看法。就像有的人喜欢炫耀，节衣缩食也要买名牌提包走出去；有的人喜欢洗澡，其他家具都凑合但浴缸一定要能按摩，都是很普通的事情。】

    不普通啊！

    宿主你醒醒啊！

    系统悲愤于自己的笨嘴拙舌，最终吭哧吭哧憋出一句话，【我不会背叛你的。】系统以起誓般的庄重，提高了声音再次坚定道，【我不会背叛你的。】

    【哦。】

    正研究着眼前念力的埃兰可有可无道，【可你是谁呢？】

    【……】

    系统失去了声音。方才的庄重和坚定如同清漂浮在海上的泡沫那般，在阳光下很快消失。

    终于安静了。

    库洛洛目不转睛地看着人影手上逐渐扩大的暗色。

    既然D早已知晓，那么这些还能给对方造成伤害吗？库洛洛不是没有想到这点，可事已至此，多想无用，只能安静地等待。毕竟他没有自自话的习惯，而D不知道是不愿意搭理他还是无力出声，库洛洛在心里喊了几次，D都没有回音。

    这个遗迹，是他在探寻草原时误误撞发现的。

    在石壁上本有一段指引的话语，诉着这个文明短暂而辉煌的历史，库洛洛在看到战胜了魔鬼这个情节的时候，利用这些来设计D的念头就飞快地形成了。

    魔鬼究竟是什么呢？恶魔又是什么？

    阅读了大量文献后，库洛洛认为两者都是固化的死者的念，比起那些达成某个目的便会消散的呆板的死者的念更为灵活而聪慧，可是拥有了灵魂。考证之后，库洛洛完善了计划，并且和祭司（呆板的死者的念）达成了共识——封印体内“魔鬼”的共识。

    是的，封印。

    这个词在现实生活中很少出现，却活跃于二次元，随便玩个RPG就能看到，按照祭司的法，魔鬼将“无法为恶”，只能“在无尽的岁月里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库洛洛理解为植物人或者标本。

    意思是他会得到一个无法反抗的D吗？

    无论是生是死，都很令人期待。

    这将是最棒的收藏品。

    库洛洛将石壁上的话语抹去，怀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了遗迹，开始享受生活。他相信D一定也在想他，两人终将相遇，而事物也会依据计划发展。当然，如果失败了，死了就死了吧。

    至少死前看一眼D的真面目——

    所谓的恶魔，会拥有怎样的面貌呢？

    在无数童话故事中，它们拥有弯曲的角、狰狞的蝠翼和弯曲如钩的尾巴，常常变化成或妩媚或清秀的模样来吸引人类，那么D呢？

    黑暗逐渐扩散，将珍珠白的身影掩盖，库洛洛专注地凝视着，只喜欢那不是个模糊到完全看不清内里的影子。

    他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眸子。

    平静而幽深，犹如夜晚不见波浪的海面，看似温柔而沉默，实则其下孕育着足以颠覆世界的怒涛。

    无数光影明灭交织，恢弘的神殿前，竖琴奏响悠远的曲调，飘渺的歌声吟唱着千万年的时光，而在这漫长而伟大的时光长河中，人类渺的生命和思想不值一提……

    库洛洛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

    直视神祇为大不敬，与神祇对视者，将失去自我。

    系统喜大普奔撒花中。

    【我们走吧。】

    【可是……】

    【能量早就收集完了，不是吗？】这个世界出乎意料地丰富多彩，某种情感十分浓重，浓重到都要溢出来。

    【是。】

    不愿意忤逆宿主，系统悻悻地放弃了看着库洛洛完蛋的心思，童音没有起伏地响起：

    【收集“贪婪”完成。

    来源：库洛洛

    描述：一开始，只是想要而已。

    三十秒后，进入下一个世界。】

    30S转瞬即逝。

    库洛洛回过神来的时候，水晶棺还静静立着，祭司和恶魔都不见了，脑海中最后留存的印象，是一双含笑的、戏谑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