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奴良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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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谢谢。”

    听完消息的埃兰向路人投以微笑,在对方呆愣之时离开。

    “山本吗……”

    真是毫无特色的名字啊。

    百物语这种流行的游戏,有很多地方都在玩,而玩的最大、最广为人知的,是个名叫山本五郎左卫门的木材商人组织的,他常常和许多人一起游戏,甚至连远超其阶级的贵族都受到吸引,前去参加。

    故事真的那么好听吗?

    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埃兰怀着跃跃欲试的心情,脚步轻快地前往对方的所在——黑色的海上,可以看到白帆。

    这个地方,被称为山本的蜜柑船,埃兰可以看到许多浓妆艳抹的女人的身影,色泽艳丽的和服包裹着纤细的身躯,笑语嫣然、娇媚万分,当真是一片灯红酒绿。

    “整个吉原的花魁都被包下了?”

    “真是大手笔……”

    “啊啊,真是羡慕,如果我能上船就好了!”

    埃兰登上了船。

    懒得走夺取一张请柬再通过检查这种麻烦的路线,黑发少年轻车熟路地消去了自己的存在感,往船舱走去。

    “……”

    这真的是人?

    眼前的山本五郎左卫门,体型硕大、身材肥胖、牙齿稀松,灵魂和身体高度统一,可谓是丑得辣眼,先不这些,光他的体型……即使用胖解释,也未免太过分了吧?无论长宽,都是普通人的几倍——

    已经在向着“妖怪”转化了呢。

    不愧是人与妖共同生存的江户,连这样的异常都可以坦然接纳吗。

    漆黑的眸中浮起几丝趣味,看着山本的目光犹如看着一只硕大的实验用白老鼠,埃兰慢悠悠地走过嬉戏的花魁们,走进了山本的房间。

    这儿有很多画。

    鬼画。

    埃兰随手掀起一张画着丑陋的鬼的画纸,下一张的鬼仍然那么丑……他随意看着几张,就对这些鬼的外形失去了兴趣。好吧,人类可能会认为这是“狰狞”,但在埃兰眼中,只是单纯的丑而已。

    令人侧目的是,这些画上的妖怪,都变成了真的。

    其中有一部分,埃兰绕路去见了,正和画上的一模一样。顺一下,由于那些妖怪不符合他的审美,已经不存在了。

    按照这个世界的解释,通过某种能力让其他人畏惧或敬畏自己的技能,即是妖怪本身的能力,那么当被虚构出的恶鬼令人畏惧之时,便可以形成新的妖怪。

    思路不错。

    埃兰知道为何听到那么多居民都在议论怪谈、增强其力量了,不仅仅是痴迷或惧怕,恐怕还有这个山本在其后推波助澜的缘故,为了让新的妖怪出现,那么……他制造这么多妖怪,究竟想做什么?这个问题仅在脑海停留了一瞬,埃兰很快将其遗忘。

    无所谓,他可和救世主不沾边。

    只要游戏好玩……啊啊,已经迫不及待了!

    正在和花魁玩耍的山本突然觉得背上一寒,失去了兴致。朦胧之中,仿佛有双来自深渊的眼睛在注视着他,催促着他开启百物语。

    从脊椎漫上的战栗是如此鲜明,又瞬间消失,山本迟钝地不明所以,却听从了直觉。

    沿着甲板的楼梯下到船舱,即使外界还有天光,也不影响这里的黑暗。

    一根根蜡烛摇曳着,烛光映出一张张怪异的脸,乍看起来,就像是妖怪那般。

    人群整整齐齐地聚集着围成圈,有商人、有官员、有纨绔、有僧侣,花魁们也在其中,而在圈的中央,是个雕刻着百鬼夜行图案的茶锅,模样看起来很古老,和这个场合出乎意料地相衬。

    埃兰一眼看见其上聚集着的“畏”,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

    由因怪谈而聚集在江户城中的“畏”溶解制成的茶,喝久了就会带上妖怪的特征,难怪人群里有的人长得不怎么正常,尤其是组织者山本。那茶想要煮出来,必然和怪谈有关,而它的味道想必好喝得令人欲罢不能,经传是得到了一切的男人才能品尝的味道,让人如同大权在握美人在怀,飘飘然熏熏欲醉,正因为此,才能为区区一个木材商人网罗到“贵客”。

    简单地,会上瘾。

    如果将这种茶和怪谈的扩散连接起来,就能解释得通了。宾客中的三教九流,想必很乐意做这个顺手人情。

    霸者之茶吗……

    突然想拿它和罂粟比比。

    在以往的世界里,黑暗神当然收集过许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包括各种毒品,所以要不要用呢?埃兰蠢蠢欲动。

    百物语开始了。

    讲述起怪谈的第一个人丝毫不知道他方才躲过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讲起了一则关于冤魂的怪谈,然后吹熄了蜡烛。人们轮流讲起准备好的故事,人类看不见的“畏”汇聚,茶锅上雕刻着的百鬼图案发出了光,气氛阴森而诡异。轮到山本的时候,他不出所料地虚构……或者创造出了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妖怪。山本美滋滋地喝着霸者之茶,沉浸在茶水带来的雄霸天下的豪气之中,画出了他心目中的蜈蚣妖怪。

    宾客和花魁们纷纷出声赞扬,一副很捧场的样子,过不了多久,这个怪谈便会传播出去,化为实质,随着亲眼见到蜈蚣的人、被蜈蚣咬死的人的出现,“畏”会聚集起来,变成真正的、无可抵挡的恐怖!

    山本志得意满。

    “为什么停下了?”

    追捧之中,清冷的声音如同划破冰面的匕首般响起,不满之意显而易见,讽刺道,“这样也叫‘百物语’?”

    “你懂什……”

    急于拍马之人一边着,一边朝发声之地看去,骤然失语。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坐了个少年郎。

    乌发如同山涧的泉水般柔顺地披散着,跪坐的姿势使得发尾触到了地面,又在地面铺开,犹如上好的丝绒;他的面孔白皙,在烛光下显出玉一般的质感,俊秀的容颜中带着不出的鬼魅之气,漆黑的眼睛就像是浸在白水中的黑珍珠,天光下应是动人的,可此时,却令人毛骨悚然。

    刚开始有这么一个人吗?他……真的是人吗?

    位置离少年近的人冷汗涔涔,险些被脑补吓尿,顾不得起身,连滚带爬地就要爬开,但很快动弹不得。

    一位非常注意形象、爱臭美的纨绔子弟心中淌下热泪。换个坐着或者站着的姿势都行啊,为什么偏偏定在了这个爬的姿势?求再给我半盏茶的时间整理形象啊!

    他的呐喊丝毫传达不到埃兰的心中。

    于面带恐怖、奔逃着的“雕像”的背景中,少年的身影愈加诡谲,莫测的力量在船舱之中不紧不慢地流动,山本听到少年淡淡的声音,“离一百个还早。继续吧。”

    山本想什么,却见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看了过来,于是失声。

    同一时间,不知多少人产生了和少年“对视”的错觉,他们很快发现,除了怪谈,嘴巴里什么都不出来,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力量阻挠着思维,很快,他们忘记了其他,专注地讲述起来……

    埃兰托腮。

    不论是在原世界千万年的体验,还是在青行灯的百物语中的经历,都告诉埃兰:他不适合讲故事。

    准确地,复述别人讲的故事是没问题的,但要他将见闻总结成一个故事,或者自己原创一个,听的人不是云里雾里就是觉得干巴巴想睡觉,几乎从无例外。当年吟游诗人·埃兰找不到听众时,曾经对着菲尔讲了半个月,后来光明神睡了个高质量的好觉,两年没听见信徒的祷告。

    火大。

    黑暗神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

    参加百物语的人,肚子里的故事有多有少,水平更是参差不齐,埃兰听着听着,就乱了顺序。

    “你。”

    “轮到你。”

    蜡烛吹熄一圈后,少年不再开口,他操纵着火,谁眼前的蜡烛被点燃,就轮到了谁。

    起初,人们多少有些恐惧,到后来,不知是否听得高兴,被“冻”住的人得以行动,大伙的恐惧之心就减弱了些,怀着“即使这个少年是妖怪也是个爱听故事的妖怪,不定不会害人”的念头,众人继续讲了下去。

    高潮出现在一个花魁完怪谈后。

    “故事很棒。你想要什么?”

    咦?

    花魁听到少年这样问。

    全场都因为少年许久之后的出声停顿了一下,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影像。

    在、在和奴家……话吗?

    花魁颤抖得抬头,将视线投向少年,却见那双原本缺少人气的眼眸此时正温和得瞧着她,和着俊秀的脸庞和繁复华贵的衣着,整个人就如同京都来的贵族公子般风度翩翩。她只见过一次那样的公子,但即使是真正的贵族公子,似乎也及不上少年的魅力。

    埃兰:Cos阿爸中。

    花魁的脸悄悄红了。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大人,奴家想要一个发簪,可、可以吗?”

    少年语声带笑:“伸出手来。”

    花魁依言而行。

    仿佛凭空出现,镶嵌着璀璨宝石的饰品落在她的掌心,精巧华美的工艺远超这个时代,在仅有些许微光的黑暗中、在柔软的丝绒上闪耀着稀世的光芒,呈现出朱鸟敛翅的姿态。

    “这、这!”

    女人们的眼睛全都长在了上面,男人们也不例外,任是谁都能看出,这发簪的价值连城。

    又一道烛光亮起。

    “轮到我了吗?”

    被选中的男人迟疑着道,脸上已放出光来。

    船舱的气氛,慢慢变了。

    “大人,我想要一把锋利的刀。”

    “自用?”

    “是。”

    优雅华美、尺寸合宜的大太刀出现在青年的眼前。

    “尊贵的大人,我希望得到能够令容颜永驻的良药。”

    “即使它会减少服用者三分之一的寿命?”

    “没问题!”

    哦,看来不是自用。

    巧的瓷瓶出现在中年人手中。

    一个个要求得到满足,尽管过了好几天,也只有三个人得到奖励,但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此时,他们已经不认为这是一场祸患,而是为这奇遇振奋不已,绞尽脑汁地想着新奇有趣又恐怖的故事,期待着眼前的烛光亮起。

    作为东道主,山本五郎左卫门当仁不让地负担起了大家的衣食住行,心中苦涩。

    倒不是因为少年鸠占鹊巢。

    早在被自己创造出来、听命于自己的妖怪假作仆人上来更换食物与水时告诉他看不透少年、只能感觉到其十分古怪起,山本就放下了动武的念头,这一舱的人中,可有不少是实现他野心的关键,如果让他们受伤离心,实在可惜。

    何况,万一少年模样的妖怪拿他开刀呢?

    突兀的出现,凭空燃起的蜡烛,只听故事不伤人的举动,都让山本只暗暗警惕而没有动作。

    然后,少年赐下了宝物。

    没错,不是“送出”,是“赐下”。

    这位少年的气质出类拔萃,在他不再掩饰自身的存在时格外耀目,那是种矛盾的感觉,像是于黑暗中的闪烁的辉芒,那样的气质,即使是妖怪中,想必也是十分尊贵、首屈一指的存在。

    对抗的念头至此烟消云散,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山本开始想故事。

    山本对怪谈非常钟爱,脑海里不知道有多少个已有雏形的怪谈,只要稍微加工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然而可惜的是,不管他如何在心中呐喊“选我!选我!”,眼前的蜡烛都没有点燃。

    山本十分哀怨。

    黑暗无法阻隔神祇的视线,埃兰偶尔瞄到跟其他人比起来完全可以称为(丑)巨人的山本哀怨的表情,感觉眼睛要瞎。

    他面无表情地转头。

    不但一点都不萌,而且让人想要立即把这污染市容的东西人道毁灭。

    山本终究问了:“大人,为何总是不选我呢?”

    埃兰诚实地回答了他:“你的故事千篇一律,全是无脑袭击人的妖怪,无聊。”几百年后,这种故事被称为流水账。

    无脑、无聊?

    山本遭受了重大的击。

    其他人暗暗点头。

    即使看在霸者之茶和主人的身份上,他们对山本的故事赞不绝口,但实际上,的确如同少年所,很无聊啊。没有或缠绵悱恻或爱恨纠缠的爱情,没有或肝胆相照或背后捅刀的友情,没有或感人至深或令人唾弃的亲情,没有任何前期提要,山本口中的妖怪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然后开始以各种方式袭击人类,再然后被袭击的人或者死了或者中毒或者……

    听多了也就是那个调调。

    更有甚者在心里叹气:果然只是个卖木头的商人,再怎么有钱也就那样,没有底蕴,不上档次。

    埃兰没有食用仆人恭敬奉上的食水。

    这个时代所谓的美食和黑暗神以往所享用的根本无法相比,从不肯委屈自己的埃兰自「半位面」中取出了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自顾自享用起来。

    或浓郁或淡雅的香气飘荡在几近密闭的空间中,然而没有人敢提出让他分享。

    少年身上一定还有更多宝物!

    众人的眼睛更亮了。

    抢夺的念头一闪即没,开玩笑,要是把人吓走了怎么办?何况,这么多宝物之中,谁能保证没有对敌之物?想想看,珠宝和利剑之外,甚至有人得到了能令青春永驻之物……谁也舍不得少年离开。

    神祇是不需要睡眠的,部分妖怪也是同样。

    埃兰的精神让人们愈发确认了他的身份,可即使再怎么想参加这场盛宴,人类终究是要休息的。

    沉稳的人能够控制住自己离席睡觉,患得患失的人却总觉得去睡觉是吃了大亏,即使去上厕所也速度飞快,直到因疲惫而贫瘠的脑海中再也没有想出一个故事,才悻悻地去补觉,花魁们更是连理容貌都觉得浪费时间,更别睡美容觉了。

    转瞬七日过去。

    吉原的花街不能一直不营业,妈妈桑来催了许多次,尽管言语客气,但态度很是焦急,花魁们恋恋不舍地离开,即使再怎么撒娇卖痴,甚至愿意拿出自己的积蓄包自己,不需要山本出钱,也没人搭理——竞争对手越少越好!

    男人们“同仇敌忾”。

    是的,就这么点出息。

    百物语已持续半个月了。

    在这段时间中,包括下船的花魁,每个人都轮到了五次以上,故事水平出众的甚至讲了十余个怪谈,治愈顽疾的药、招来财富的猫、令头脑清明的珍珠等被一一送出,其中得到宝刀的人正是求取珍珠的人,而凭着这珍珠,他能够更好地思考,少年有几次对他微笑,眼看第三个奖励在向他招手,其他人羡慕嫉妒恨之余,却因害怕浪费机会而不敢模仿。

    啧,以前怎么没多练练讲故事呢!

    没有得到一次奖励的山本停下了其他事情,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这次游戏,冥思苦想中。

    江户街道。

    奴良鲤伴望天,不解地喃喃:“奇怪,最近没有新增加的妖怪作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