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慢慢抚上胸口,掌心触到那强劲的跳动。一下又一下，一股欢愉的滋味随即涌了上来,霎时溢满了心间。

    眨眨眼，缓缓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是一名女子，一名陌生女子。程知脚下不受控制,直直走了过去。越靠近，心跳得越快,那份欢愉也越发浓郁,好似要喷薄而出。

    程知放任了一会儿,终是运转内息，默念起清心咒，压下了这般失控。此时,恰是行至那女子身前三四步，于是站定。

    那东厂执事刚刚补救般喝问了一句,就见着那位顾大人到了跟前。赶忙转身,恭恭敬敬行了礼。

    程知点点头,状似无意地开口,“这是怎么了？”

    “禀大人，属下正问到这女子，她一个女人孤身一人跑来这风月楼,属下观之十分可疑。”

    “喔？”程知正大光明地盯着人瞧，“哪里人士？”

    “她是京畿人士。”

    “唔，也是。我之前有听到,正要返家嘛。那家住何处啊？”

    “家住积庆坊，姓郑，家中行三。”据传这位顾大人可不是易与之辈，那执事一闻得她当真有听到，顿时额上渗出了薄薄一层冷汗。这便急急回到，把问来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郑三娘子？”程知扫了一眼下，“就这些了？”

    “呃，属下之前还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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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徐文蓁也同样在近距离瞧着眼前这个人。

    见到这张熟悉的脸，她心下再次重复了一遍，果真是与昘姐姐不同。这姐妹二人即便在一处，不话，不动作，也决计不会认错。

    此刻，徐文蓁有些明白到，当日廖开为何会在此人寥寥数语之下，便失了仪态，气怒交加。又为何会在其话音一转之后，偃旗息鼓，安静离开。

    有的人就具备这样一种能力，她举投足不经意间，就能够把自己的意志加诸于周遭的人事物上。如风起云动，如春雨润物。

    眼前这个人就是这样，徐文蓁嗅到了她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危险与迷人。

    心下莞尔，有一种莫名的意味滋生。爹爹的要再瞧瞧此人行事性情，徐文蓁这下子乐意之至。眼下，便等对方先开口。

    “郦大家凌波妙舞，令人心折，我亦是久仰大名。姐身怀绝技，想来不惧独自行走。乘兴而来，合情合理。”

    “身怀绝技？大人？”

    程知睨了一眼，“没到同廖指挥使交的地步。京都高云集，还能因这个疑神疑鬼，大动干戈？”

    “是，是，大人的是。”

    “你很好，观察细致，做事严谨。继续保持，去忙吧。”

    “谢大人！那属下先行告退。”那执事面露喜色，这顾大人居然这么好话。转过身，不明所以地走了。

    徐文蓁微微一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支开下属，但显然还有后续。

    “我想冒昧问一句姐芳名。”

    “”你都冒昧了？

    眼角可疑地抽了抽，徐文蓁见着对方一副恳切相询、非要听到个结果的样子，倒是想起这人是东厂出身，再有一层温和外衣的包裹，也掩不住强横霸道的习性。遇到厂卫，不想多沾事，可不是得依言配合。只是常人问个家门来历就是，哪有她这样想到问名字的。

    “无妨。平日行走也需要互通名姓。在下郑玟。”

    程知目光瞬间幽深，又默念了几句清心咒，压下心绪起伏。

    方才就有猜测，能造成自己失控的人，长相陌生，那就排除顾绥。与本尊无关，也就是与自己有关。天上地下，除了与自己因果相连、生出轮回羁绊的妻子，还能有谁？

    这会儿再听她报上名字，程知愈发确定了几分。

    郑玟？文蓁？你们都是这样取化名的么？心下失笑的同时，程知倒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要是文蓁一直在场，那她先前岂不是都看到了？哦，还有顾姐姐同崔姐夫。

    稍有怔愣，程知便揭过了这茬。顾绥可是东厂的人，还是长于原朝身侧，方才那般算不得什么，何况自己态度温柔又讲道理，点到即止并不过分。这些日后都能圆过去，而且，意料之外的行事反转，也称得上是加深印象的一种策略。

    程知见着这个约莫就是文蓁的女子，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只是有问方答，心要不是先头查过了身份，眼下还真会把她当做江湖人。

    瞧瞧，这份恰到好处的谨慎与骄矜。

    寻常人见着，只当是对厂卫的惧服。厉害一些的，会瞧见那隐藏于下的不耐与轻鄙。可他们并不会愤怒，反而会生出痛快，因为这种不耐与轻鄙，对方隐而不发，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惧服。

    这就是江湖人，尤其是有本事的江湖人常见的姿态。

    程知有理由相信，凭文蓁智计，同自己的推断应是不谋而合。她先前几句对答，就是在表明这个身份。

    江湖朝堂并立，此番皇帝明知击败廖开的人有先天修为，先天不是大白菜到处都有，可他敢放开了搜么？拿不出站得住脚的证据，无法指向明确的目标，仅有个怀疑范围，他敢对上江湖人，敢对上各大门派么？

    就是上一回廖开胡搞瞎搞的时候，也是看人下碟的。硬茬子他不敢碰，挑的靠山不行、实力不够的杀鸡儆猴，只是偏偏正中成焘下怀。

    这会儿，文蓁这般姿态，应是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安全。单身女子，一个人出现在这风月场所，也确实是江湖人的身份最为合适了。实在要有意外，她爹是徐楷，找会动了，也只是多点麻烦。

    因着一番发散，程知沉默了几息，这在徐文蓁看来并不突兀，只当她在审视，一种施压的段。

    徐文蓁平静淡然，程知却是在斟酌，此刻，应该拿出个什么态度来。

    文蓁是徐楷的女儿，在这个当口出现在这里，那什么鬼扯的理由，当然是糊弄人的。程知可以断言，不是徐楷那边有了什么想法，就是冲着崔光召这边来的。

    看后来的一系列事情，文蓁同顾姐姐、崔姐夫是有交情的，而徐家同顾家也是渊源甚深。既如此，程知眼神微闪，那就一起入局吧。

    文蓁，这一回，我们又可以共同进退了。

    “三娘子可是按族中称序？”

    “啊？大人缘何有此一问？”徐文蓁等了一会儿，不曾想等来这么一句。问完名字问排行，顾绥你聊家常呢？

    惊诧之余，徐文蓁直接问出了口。只是下一瞬，想到日前见过的面前这家伙的神奇操作，又立马收敛了神思，不敢大意。

    “好奇。”

    “”

    “三娘子便是与不是？”

    “在下门户，哪里来的族中称序？”

    “喔？那三娘子是上有同胞兄姐咯？”

    “大人问的好生奇怪，在下缘何不能有兄姐？”徐文蓁眉梢一挑，“在下家中行三，这排行便能令大人有此好奇了？”

    “是啊，确是令我好奇。”

    “”

    “我对相面之术，略知一二。”

    “”所以？

    “我这人好奇心重，所得驳杂不精。”

    “”然后？

    “可我观三娘子面相，还是能够瞧出，娘子乃是令尊独女，家中独一无二的明珠。”

    “”徐文蓁眸子骤然一缩，她这是什么意思？有意无意？

    “呵，三娘子莫要误会，我并无探究之意。正如方才所，只是好奇一问，并不是非要得到答案。”勾了勾唇角，轻笑一声，程知打断了徐文蓁的欲要开口。

    妻子的动作程知最是熟悉，她此时腰背挺直，面无表情，正是表明自己戳中了她。这么一来，她是文蓁，也是无误了。

    “这世道，谁能没点秘密呢。”

    徐文蓁压下心头震惊，也笑了笑，“大人博学，在下佩服。只是并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不过是家父兄弟一辈未有分家。”

    “喔？”

    “些许琐事，阻了大人兴致。”

    程知眨眨眼，什么法不打紧，又不是要你承认，自个儿心下有数就好了。

    “不会，琐事也有乐趣在，我没有强行掰扯出大事情的爱好。”不理会这点锋，可是最后再点把火还是要的，“不过嘛，我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

    徐文蓁眉目不变，“大人的意思是？”

    “我叫顾绥。我看姐你并不愿意沾染麻烦，下次若是遇上什么不便，不妨报我名字。”

    “”这是什么个发展？

    扯了扯嘴角，“承蒙大人厚爱，只是”我们不熟。你这还是第一回见面，就出这种话，着实令人感到惊吓。

    “不用谢。叫我顾绥。”

    “”

    “这里差不多要结束了，我要走了。我想，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

    程知话音刚落，足下移了几步，身子前倾，瞬间凑到徐文蓁耳边，“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期待。我也是。”

    “”

    温热的气息拂过，徐文蓁整个人一呆，愣在当场。待到回过神，对方已退开走远。

    徐文蓁盯着那人背影，神色莫名，眼中异样连连。她方才在干什么？怎么就突然凑了过来？颈间相触，伏于耳侧，我竟然都没能反应过来？枉我自认武艺尚可，难不成她修为比我高上那么多？

    正此时，程知回头，二人目光相接。

    程知眉眼弯弯，露出一口大白牙，“后会有期，郑、三、娘子。”尾音格外婉转悠长。

    “”

    程知笑得颇为灿烂。依文蓁的心思，上下一联系，九成九能推出自己已然看穿她身份，知晓她是徐楷之女。九成九能猜到自己晓得她认得自己，并且毫无疑异。

    是了，文蓁认得自己。顾绥同顾知昘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文蓁同顾姐姐相熟，自是认得这张脸。

    这些串在一起，加上那句很快会再见面，够得文蓁分析的。她必然会重新评估顾绥的实力与立场。好奇与探寻，不正是陷入喜欢的第一步么。而接下来掺合进成焘的行动，能同首辅大人那边互通有无也是好事。

    程知完事，点齐人马，带上拿下的逆贼、风月楼的一干人等，扬长而去。徐文蓁杵在原地，脑中思绪纷飞，面上表情变幻。

    作者有话要：

    文蓁骨子里是个喜欢刺激、不吝冒险的人，前几世经历多少有些体现，不管是做正事还是开车。而这一世有武艺傍身、大环境束缚更少，也就更加明显。

    所以，危险与迷人什么的，咳，大概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吧

    这章其实可以叫做占便宜的，可是一想，占媳妇便宜能叫占便宜么，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