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四十六)
程知耳尖动了动,立马明白到是下发现人了。讲了十来句话的功夫,先前那个跑进茶楼里的家伙,也是差不多该被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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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留了一半人在外包围,让另一半入内散开去搜,随后自己也跟了进来。确是大意了,那人一窜进此间茶楼,应是立时敛去了周身波动,而自己察觉到楼上有武者气息,便直直往上去了。
这茶楼一共三层,顶层就这么一间屋子,想来是徐氏亦或崔氏产业,供给东家使用的。文蓁他们三人在此间叙话,估摸着是谁气息没收住。成氏之人固然算不到自己修为,料不到那诱饵气已被锁定,可因着自己这边没在意,也达成了阴错阳差的结果。虽人不是被搜出来的,却也见着面了。
那诱饵想来是藏在他处,要等场上动起来,再趁乱潜走。只是没曾想到被算计的人脱轨了,现场既没动也没乱,反倒是他自个儿被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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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该是这个理嘛,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成氏父子一贯自诩智者,那自己也不妨再做一回他们千虑中的一失。这送上门来的人头,我程某人可就不客气了。
嘴角勾了勾,见人要跑了,底下人拿不住,程知留下一句几位稍等,便飘然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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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场上那褐衣男子持长剑,气势凶猛,周身呼呼气劲,剑招舞得密不透风。四周东厂众人齐上,却让他在缠斗之间且战且走,于八方包围中破开缺口。两方对战,那男子技高一筹,不多时,便挑飞身前两人,剑气横扫身后一片,双足一个用力欲逃出茶楼。
男子正要展身,丹田气力却是突然倾泻,仿若沙漏破了一般。还来不及惊悚,整个人便仰面倒在了地上,天旋地转间只隐隐瞧见一袭衣袖。
程知落地收,掸了掸袖口,督了一眼那躺着的诱饵:还行,算个好,给原督主攒着。朝着下挥了挥,倒也不多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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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头包厢,崔、顾、徐三人只听一声脆响,一句痛呼,不过几个呼吸间,便见着才刚刚离去的人又旋身出现,坐回原处。
三人都是高,此间又是主位,房门大开之下,楼下一应事情尽收眼底。
——比之上回,这人身怎么好像愈发厉害了?
这一瞧之下三人竟是异口同声在心中默叹。顾知昘同徐文蓁还只是武者对危险的本能,崔光召就是实打实地震惊了。程知此时未过先天,同崔光召之间尚有大境界之差,是故被瞧了个分明。
程知倚坐自得,仿佛前一脚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瞧着崔光召,见他眼中突生锐利、满脸复杂,也不以为意。先前那下并未留,本就是给他看的。
“不好意思,扰了几位的兴致。现在处理完了,就不妨事了。”
“顾大人这就抓到人犯了?不用回去趁热打铁及时处置么?”
“我要抓的确实就是他。就这么个家伙,大街上突然暴起,杀了我下三个人,转身就跑,跑进了你们这茶楼,也不知道几个意思。这会儿抓到人也就行了,不急,交给底下的人就是,有人会招呼他的。”
程知方才已经下令把人押走了,摆摆,“诶,前头是到哪儿了?喔,这不是正等着崔公子呢。”
崔光召见对方坐得稳当,没半点意思要挪地,一副谈兴正浓的样子,神色变了变,若有所思。
他不是蠢人,初时没有察觉,可徐文蓁方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一问,思及她以往提及顾绥的几番猜测,又哪里还能回不过味来。
徐文蓁相当于是明摆着地问了,而顾绥显然听懂了她话中之意,也回了,并且顾绥所言当真是应证了她当日的部分猜测。
想着顾绥可能暗藏的心思,再瞧身旁的心上人,崔光召心下一动,眸中复又升起了几分热切。回想此前种种,顾绥举动着实有异。那她此刻既是要讲故事,崔光召也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正色以对。
作为大越几百年间资质直逼昔日大能项天的存在,崔光召的悟性自是没得的。只是此情此景,程知无意同他谈玄论道,开篇抛出这么个所谓的故事,也算得上是开宗明义了。
不过,也正是这种简单直白,让崔光召好生谨慎地思考了一会儿。
掐死了奄奄一息的狗?毫无意义徒增折磨的痛苦?做不好却也有必要的事?
若是这般,崔光召瞟了对面几眼,她的有所牵连、在所难免,倒是有了另一层缘由。总归要比沾染上原朝那一身阴毒狠辣的习性,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好。
崔光召此刻并不明白,顾绥为何出这么一番话,又为何指名问自己,但他下意识就拿出了姐夫的做派。在要探话摸出对方意图的同时,他也忍不住针对这个问题论上了一论。
“顾大人讲的这个故事,在我看来,首先,这奄奄一息躺在路边的狗,未必就没有一线生。不定它会遇到下一个能够救它的好心人,不定它会有什么奇遇造化。故事里的这个人,他这般做,是直接了断了一条性命。
再者,这个人他认为这种生死间的挣扎,毫无意义,只是徒添折磨,可他未必听到求生者的悲鸣。或许那条狗就想挣命,就想努力求生,不管结果如何,或许好过什么也不做地所谓痛快地去死。可却被这个人断了希望。
这个人他,这个时候需要有人采取行动,做一些不好却也有必要的事情。不好,那他也是知道事情是不好的。那他就该真正分清,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叫做有必要。”
顾绥,如果你是觉得那些个受原朝迫害的人,对上原朝几无反抗之力,与其与之作对,更受折磨,不如由你直接解决,如果你是把这个作为替原朝做事的缘由之一,那你谬也。
且不能否反抗得了不是由你决定,你这种行为就是在增加反抗的阻力,就那些人的反抗过程,他们求仁得仁,所谓尽吾志矣,终不悔也,他们未必觉得痛快了事的解脱好过力争到底的坚持。
你有你的道理,但这不该被你纳入理所当然杀人的理由。在世人看来,你就是东厂鹰犬,你的行为就只是为虎作伥。
程知静默片刻,“若是这一线生绝无可能,你会为了成全他的挣扎,放任他痛苦咽气么?”
“绝无可能?不试试怎么知道?”
“倾尽全力之后依旧绝无可能呢?你会选择结束这种痛苦么?”
“我,”崔光召眼中犹疑了一瞬,实诚地回应道,“不知道。”顿了顿,“或许吧。倾尽全力之后,再做什么,都应该能够坦然接受。”
而后想到这个话的人是顾绥,眼神又突然坚定,接上一句,“只是,我觉着,我崔光召若是都倾尽全力了,怎么会连一线生也无。”
见到这一刻崔光召稍稍外露的睥睨,程知微微垂眸,心中默然长叹。
程知本不是要就这个行为本身展开探讨,只是,便如后世人开口我朋友如何如何,很可能其实是在讲自己经历,这个年头,也普遍存在借事抒情、以物喻人。崔姐夫约莫是将顾绥认做当事人,又或是认为顾绥认同这种做法了。
对于崔光召的倾向,程知并不意外。
这种做法、这几句话,出自一个冷酷果决的政客。这于成氏父子许是能引起共鸣,可于素来秉持君子常怀仁的崔光召,自然就会有些格格不入。他接不接受不,至少是不会怎么认同的。
再有方才崔、顾二人的一番眉眼官司,程知过了过自己的言语举动,也大致猜到他二人动静由何起。是以,这种做法固然在某些方面存在一定的合理性,可他俩考虑到顾绥一直跟在原朝身边,为了把妹妹拉回来,也会尽力驳斥。
从崔光召的这番回应中,程知生生听出了教的意味,心中一暖。这就是亲人之间真切的关怀了。而感受到他言谈神色间的郑重,程知心下亦是一肃。
他不只是在劝服顾绥,他也是在陈述他的观点。程知能够分辨的出来,他崔光召的这种认为倾尽全力必有所得,是不同于她程知基于实力的评估,他只是朴素的相信这个道理、相信他自己。日前程知在原朝下悟得了势,一往无前之势于原朝,是智珠在握的掌控,于程知自己,是破而后立的谋算,于崔光召,那就真真正正是摒除杂念锋锐无比如刀如剑的向前了。
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崔光召的传奇,或许不是依仗他的经历而成就,只是因为他是他。
“崔公子既是不以无意义的痛苦为无意义,那想来能够让你变得更强的痛苦,公子就更可以坦然应对了。”
崔光召一愣,不知道她这又是个什么跳跃。
本来第一反应这话听上去没啥毛病,他就想应了。毕竟他是习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确实辛苦,易经伐髓也绝非易事。要有所成,必要行常人不能行之事,忍常人不能忍之苦。可他又想起话的人是顾绥,思及她诡异莫测的修为,竟不似先天之下,眉峰紧了紧,话音在舌尖打了个转,便是改了。
变得更强?痛苦?崔光召也算薄有见闻,知道有些邪门功夫练起来修为是不太正常。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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