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四十七)

A+A-

    “不然。”这转念间再出口,话便成了这般:“痛苦便是痛苦,哪里又分什么毫无意义与变得更强。痛苦过去了,虽然可以是磨砺成长,却也依旧改变不了痛苦的实质。”

    崔光召原是为反驳而反驳,只是这话一出来,他自个儿倒也咂摸出几分道理。

    “避无可避、横亘在必经之路上的痛苦只能坦然应对,可世间之事未必都是如此。”正如正儿八经的修炼,吃苦受罪避无可避,这正是横亘在武学一道的必经之路上的,可旁门左道却更是基于个人选择。当然,武学之外,余者亦然。大道三千,莫不如是。

    “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以为,所谓让人变得更强的痛苦、如何强、何以强,已悉数于圣人之言中。我以为,这与趋利避害、与畏死乐生并不冲突。”

    ***

    孟子这句话,出自告子下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篇,这句话用于对痛苦的理解,通一般是用来论证其积极性的。当然了,后世也有一些新新解。也有人区分痛苦的进入性与功能性、拆解因果关系,以其来削弱论据的。崔光召有点这意思,但更多的,他是在表达一种有所为的限制。除开他原则认定的,其他的所谓痛苦便都可以被纳入“趋利避害”的范畴。

    至此,程知一扫先前的犹疑。

    这个问题交流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明心见性,内外通达,程知相信,不论接下来事情出现何等变化,都难以动摇崔光召的道心。他之道,是基于道,而非基于痛苦与欢愉。

    ***

    程知微微一笑,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颇为放松。

    “多谢崔公子了。得崔公子一席话,顾某受益匪浅。”

    “”

    屋内一时无言,另外三人视线相交,并不明白她这会儿受益在哪了。徐文蓁倒是瞧出来顾绥此刻意在崔光召,从他身上打探出了什么。只是围绕这杀狗的故事,虽大致是知道这俩人在的什么,可徐文蓁品了品,却还没能看清顾绥意图。

    还是崔光召,琢磨着顾绥莫不是真有什么疑难,听进去自己话了。顿了顿,余光上下扫了扫,直接开口验证。

    “喔?能有助于顾大人,倒是崔某之幸了。以顾大人武艺之高、智计之强,寻常想来也生不出波动。看来崔某与顾大人倒有缘法。起来,距上回定州一别,顾大人如今的修为可称莫测了。这可不是年少有为么,不同龄人中无出其右,纵是成名前辈也未必能敌。”所以下面是重点,“顾大人应是先天之下无敌了吧。”

    疑问的句式,陈述的语调,再加上片刻的停顿犹豫,程知心下了然。方才动,便知此时修为已在崔光召眼中,而眼下,他既是问出了口,程知也就爽快承认了。

    “崔公子谬赞了。这些日子,承蒙义父指点,我确有进步。我如今的修为,照义父的话来,倒是同崔公子所言差不离。”

    “”

    又是一阵静默。

    顾知昘指蜷起,心攥紧。先是震惊于崔、徐二人先前对顾绥的猜测。他们猜测的不简单,竟是这般不简单。先天、连带触及先天门槛的,世间屈指可数,先天之下无敌岂不是排得上号的高了?与有荣焉的骄傲尚未升起,随即又闻得她口中称呼的义父二字,脸色骤然一变。

    见着程知点头称是,徐文蓁自然也是震惊。可她这震惊里头却掺杂着一股子不清道不明的愉悦。至于义父的称谓,徐文蓁同样也听到了,只不过这会儿她的兴味已然盖过了忧虑。

    崔光召也有吃惊。在果然如此之后,是对顾绥所的这些时日进步的惊诧。这何止是进步,这个速度,这个进境,一句脱胎换骨也算不得夸张。

    是以,吃惊过后,崔光召脱口接上,“我还以为之前是顾大人深藏不露。”

    “诶,”程知摇了摇头,“定州之时,乍一见着崔公子同顾姐,我是免不了诧异。只是,当时各为其主,任务在身,又怎么能藏着噎着。”

    “我修习的功法乃是义父亲传,蒙义父指点,进步快了一些也不是不可能。”指了指崔光召,语气颇为感慨,“崔公子你且看你自己,你就该知道,你们这般天授之辈,是难以用常理度之的。”

    话音落下,程知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嘴角勾了勾,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她内力聚成一线,向着崔光召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起来,在某种意义上,我或许要唤崔公子一声崔师叔的。”

    “你?!”崔光召一直维持的镇定自此破功。他霍然起身,茶水打湿了半边衣袖,他指着程知,你了半天。

    片刻之后,见着程知好整以暇的模样,再接收到身旁两道担忧询问的目光,崔光召定了定神,反应过来。顾绥方才这一句竟是在传音。

    顾绥称呼崔光召为师叔,不是不可以,从她姐姐那边,论辈分是可以这么算的。可连着顾绥提及原朝的上一句,就着她传音只叫一个人听见的举动,崔光召就不可能简单天真地往最理想的方向去想,去认为顾绥这是在表明身份。不她怎么会知道,就她真知道了难道会越过她嫡亲的姐姐,向他崔光召传音么。

    那这是个什么意思?除此之外,在何种意义上,她还能唤一声师叔?顷刻间崔光召脑中冒出了一个答案,虽然理智上并不相信。

    收敛神色,崔光召衣袖一震,瞬间烘干了水渍。拉了拉椅子,复又坐下。

    “顾大人,你为何会这般?是原厂督有过什么么?原厂督又是否知道你今个儿会这般同我?”

    最好是想多了。

    天元宗旧事,事涉宗门声誉,崔光召作为天元宗弟子,尚且是近日才自宗主柳渭南处得知,顾绥又怎么会知道?若是原朝过,原朝对顾绥提这个做什么,而顾绥此刻同自己几人接触的始末只怕就更为复杂。可若不是源于原朝,不是的话,崔光召就更不知道顾绥是打哪听来的,弄这出是要做什么了。

    ***

    崔光召是早在同原朝交前,就知道原朝即是闵行渊、是昔日天元弟子的。崔光召的修为同原朝一脉相承,成氏要以崔光召为马前卒,自然要提前让他知晓原朝深浅。程知估摸着进度,按照先公后私、先怨后仇、层层递进的顺序,皇孙都出来了,此刻怎么着崔光召也应该知道了。

    果然,有他这一番反应佐证,程知也就确定了。

    程知这会儿行事只是念头一生、恰巧为之。原朝的身份以及过去,提不提不打紧,程知真正想要透露给崔光召的,是天衍录相关。

    有了天衍录的份量,顾绥有了能够接触天衍录的本事、有了想要窥探天衍录的心思,才好表明立场,崔姐夫同顾姐姐才会接受顾绥继续留在原朝身边。日后同成氏反目,程知在他二人面前,也才能够有更多的服力。

    ***

    “有些事,义父不曾明,但要是有心,也是能够推敲出一二的。”

    “推敲?!如何推敲?”这也是能够推敲出来的么?

    程知看了一眼崔光召,“就比如,义父掌控天下情报,关注却有明显偏好;就比如,义父昔年横空出世,以绝对强势力压一众高,不过年过弱冠;就比如,崔公子你名震江湖,有江湖第一高之誉,你亦是弱冠之龄;就比如,定州一行,我同崔公子交,纵是功力不济,也勉强察觉到一丝熟悉;”

    “”

    “先天可不是大白菜,弱冠之龄的先天就更不是。资质、功法、悟性、缘,缺一不可,只怕还非得要顶尖才能成就。崔公子,你是也不是?”

    “”竟是如此。当真如此。她指的还真是这个意思。

    崔光召此时既惊且怒。方才不可置信之下只是满腔惊疑,这会儿得了确定,怒意本能上涌。日前柳师兄讲述的往事还言犹在耳,此刻又岂听得他人因这等缘由唤自己师叔。原朝贼子多行不义,宗门弃徒哪里有资格再与天元有牵扯。

    只是这怒意却不是对着眼前之人,崔光召是自制之辈,内息一转片刻便压下心绪起伏。

    缓过神来,只单看这人,崔光召张了张口,语带惊叹,“顾大人大才,崔某今日着实是长见识了。”而后平平接道,“只是、只是不知,顾大人为何会对我?”他略一垂眸,掩去眼底波澜。

    “因为,”程知眯了眯眼,面上一派肃然,“我想要告诉崔公子,崔公子目前还不是原厂督对。崔公子最多三得其二,不比原厂督完满圆融。”

    “”崔光召眼眸大睁,她这意思?

    三得其二是什么,崔光召不明其意。完满圆融指原朝,崔光召不曾畏惧。比起以速成入大道,以邪法筑根基,崔光召更相信玄门正道。崔光召此刻再次惊讶的是对方那前半句。

    目前还不是原厂督对?顾绥出来的?

    崔光召眸光一闪,再出声,喉间暗哑,“那么,崔某还有好奇,顾大人是为何会想到,——对原厂督推敲一二的呢?”

    作者有话要:

    程知:你猜

    马上就有文蓁专场了。程同学是个会见缝插针给自己谋福利的东厂好官员。

    感谢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风动云飘20瓶、66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