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五十四)
“我这个人,对旁人的情绪变化比较敏感。”
又把一个事情铺垫完。片刻之后,程知再次开口。这一回,她开始正面提起几个人之间的事。
“定州之时,我有察觉到同我交的女子突然间情绪大变,那变化恰好发生在她同我直面相对的那一瞬,而我也瞧见了她的脸。一模一样的脸,几种可能?无非三种。第一,人为安排,许是为达成某个目的刻意接近。第二,纯属巧合,就恰好生得一样了。第三,有血缘关系,关系还远不了。”
“之后你就确定是第三点了?你就大概知道顾姐姐是谁了?”
程知停了下来,徐文蓁觉得哪里不对,“顾姐姐身负家仇,知道家人、知道她还有个妹妹,是以她见到你的脸才会性情大变。可她也是等之后我查到了你的生平,年纪、经历什么的两厢都对上了,才大致肯定的。但是你呢?”
徐文蓁这下子想起之前被打断的话了,“我瞧你意思,分明是完全不知顾家事。你一直在套话,套顾姐姐的话,套崔少侠的话,套我的话。”
前后这一连贯,徐文蓁只觉牙痒痒。这个人空套白狼,用得实在是太好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就把人给带沟里去了。
“你既不知顾家事,你怎知顾姐姐?你怎么确定她就与你有血缘关系了?
你发觉异状,你事后会查,这正常,这是你。对方姓甚名谁,什么来头,可谓是摊开在你面前。
你注意到对方情绪大变,对你态度莫名,你暂且撇开第一点,你以己度之、你以逸待劳、你因着我查了你猜到徐家,这些也统统能理解。
但是,就到此为止了吧?
天元宗同东厂,虽不至势如水火,却也绝对是两个阵营的。当年你父母死于原朝之,你落到他中,被他养大,这得过去,你姐姐好接受。可你,你是怎么就轻易把一个天元宗弟子认作你的姐姐妹妹的?明明不止这一种可能吧。”
“”文蓁查过顾绥?眨眨眼,程知抓重点的功夫从来也在基准线上。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因着我查了你猜到徐家’是个什么意思。原来这就是文蓁可以圆过去的,顾绥知道徐文蓁同崔光召、顾知昘一道的缘由。
“不错,”程知随即点点头,大方承认,“我从来没有确定过。只是纯属巧合并没有意义,我便直接试试有没有血缘关系了。看年纪,一模一样的脸,可不是姐姐妹妹最合适么。”破而后立,去虚就实,就要先从显露段开始。东厂顾绥,不是、也不该是什么纯良之辈。
“果然。你是一直在给我们错觉,所以崔少侠会讲了那个猫猫狗狗的故事来试探你的态度。你听明白了,这才知道你同顾姐姐有关系。你装作知情的模样,又激得崔少侠吐露其间恩怨。然后,你便再又用这些来糊弄我。顾绥,你、你、你,简直了,”徐文蓁气笑了,“我生平罕见!”
徐文蓁顺端起跟前酒杯,猛地一灌,“顾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扯了扯嘴角,“你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程知忍笑,“从始至终,我便不曾过假话。”当然,有些细节修饰就不在此列了,也没必要提起。
“”徐文蓁顿时一僵,双目瞪直,面上尽是不可思议。敢情都是我们自个儿误会了?是了,也对,所有的话,从始至终,你的确是都不曾明白过。此子颜之厚矣亦是生平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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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气愤归气愤,徐文蓁终究是徐文蓁。
下一刻,她闭了闭眼,恢复如常。技不如人,也再没多的话可,但事情今个儿不能就此停滞。
徐文蓁这会儿不待程知动,自己给自己续上了酒。她低头轻抿,再抬头,心下已然有了决断。徐文蓁还是那个观念,有些时候,实力能力重过心思想法。后者但作安心,前者才是决定应对,尤其是对顾绥此人。
“顾绥,无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既问了你家事,你既向我问可否告知,那我就成全你、满足你、原原本本告诉你。你得也不错,有些问题你姐姐还真给不了你答案。
你姓顾,你父亲名讳守持。大越天授三年,也就是十八年前,你刚出生的那会儿,某一日,原朝登门。
”
徐文蓁把父亲徐楷曾经描述过的、关于顾守持其人的品貌才华与为人性情,把顾知昘讲过的、由抚养她长大的姑姑亲历的当时场景,作了一一叙述。
徐、顾两家的交情,父亲徐楷的存在,其间涉及的皇孙内情,徐文蓁暂且未提。她只原朝头些年一直在为新帝杨端扫除先太子残党,那会儿是正找上了顾家。
“你家的情况就是这样了。你父亲遇害,你母亲乱战中身亡。你姐姐混乱中遇上了急匆匆闻讯赶来的你父亲故交,被带着投奔了天元宗,而你,你被原朝在东厂养大了。
顾绥,你同你姐姐是双生子,你和她一样,左边胸口应该也有一块拇指指盖大、红色火焰形状的胎记。这个,他人不会知道,也做不得假。
我现在把昔年旧事、过往恩怨通通摊开,摆在你的面前。以上的这些,真假你自可判断。请你用你对付你姐姐、你准姐夫,对付我的脑子,去好好想一想,你再决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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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眯了眯眼,这一通下来,信息量是足够了。又是情理兼备,话语间平铺直叙,看似毫无教规劝,实则却已经达到教规劝之功。
亲人仁厚君子、可怜无辜,仇人草菅人命、恶贯满盈;亲人舍命相护、牵肠挂肚,仇人利用驱使、只做鹰犬;可不叫人对比分明,可不叫人不要亲仇不分、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么。再什么自可判断、好好想想,就只是使得对方感受愈发加深,念头愈发确定。
不得不,这个法略眼熟啊,正是程知喜欢且擅长、适用于难缠对的。看来这就是徐文蓁对顾绥的评估,就是她据以采取的措施。程知颇为欣慰,看来她的评价不错嘛。
程知心下沉吟,在徐文蓁以退为进的攻势下,这会儿要是真正的顾绥该是个什么反应?约莫就是如她教规劝的那般了。起来,上一回顾绥接受身世也算得上顺利,或许便有徐文蓁指点之力。
既如此,程知便也顺势“入套”了。这正好是个卸下心防、统一战线的好时。
下一刻,程知表现出不明真相的当事人初闻内情之时,那恰到好处的一抹茫然无措。转瞬便收敛,又是那个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东厂顾绥,却刚好叫双眼一直盯着的徐文蓁瞧见。
她面无表情,静默良久,方才缓缓了一句,“给我点时间,我需要想想。”
程知这样的“反应”,让徐文蓁着实松了一口气。
时间没问题,她听进去了、她肯去想,就是好事。十余年的认知一朝打破,一下子就接受如常才是不正常。她这样的反应刚刚好。
同她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虽然存在不可控的危险,但她看得懂、听得懂,过程就格外舒心了。不然就是对牛弹琴,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徐文蓁心想,这会儿可能是从知道她这个人以来,她难得显露的真实了。迅速有了判断,迅速藏起了情绪,理智而内敛,聪敏如斯,克制如斯。这一刻,瞧着这个人,望进她那双略微失神却不失清亮的眸子,徐文蓁心下突然有些酸酸胀胀的。
若是当年顾家没有出事,她在顾伯父膝下长大,她必然张扬肆意,磊落洒脱。若是当年她也被救走,她背倚天元、名门子弟,也是明媚烂漫,受人追捧。可偏偏命数使然,她撞上了原朝。东厂那种地方品流复杂,原朝跟前更是危险无数,她能够平安长成,不知要生出几多心眼,要仔细谨慎到何种程度。
思及此,徐文蓁对之前程知空套白狼行为的那点子愤懑,消散了个彻彻底底。只余下惊叹敬服。
看程知还在沉默,徐文蓁默默叹了口气,像之前程知为她做的那般,伸为其杯中添酒。
徐文蓁想了想,这个人顾家得含含糊湖,可提起另一处去,却绝不像一无所知。于是,她张了张口,想要岔开话头。
作者有话要:
兜住情绪第二弹——苦情戏
人嘛,大部分都是善变双标的,文蓁也不例外。不喜欢你是段无耻、心眼太多,喜欢你是惊叹敬服、心思谨慎。
程/演技帝/知:其实我更想我媳妇为朋友做得再到位些,比如验明正身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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