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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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杨祈。

    杨祈,他生来注定拥抱不幸。要么混沌一生,无力凋零,要么踏过血泪,破茧成蝶。

    祈,他的名字,是他的君父随口赐下,是为恶毒地看着他们母子二人似蝼蚁般挣扎,仰他鼻息,求他饶恕。然而,这个孩子,他却是以另一种方式践行了他的名字。

    ——若干年后,且看谁求谁呢。

    这母子二人许多年后做了几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见多识广如程知,也不免讶然。

    属于杨祈的时代,不是在某一日改天换日,突然就降临的。他来得悄无声息,待世人反应过来,却已理所当然。

    当日杨端身死,各方涌动,暴/乱一触即发。先太子之子、皇孙杨祫,在重臣拥护下,站出来震慑各方,宣告对大越皇位的所有权。接下来,乱局并未就此平息。紧随其后的,就是震惊世人的成氏谋逆叛乱。再之后,东厂之主原朝以绝对强悍、冠绝于世的个人实力拔除乱源,扫除一切不和谐的存在,决定新帝,恢复朝纲。

    这一过程中,原朝展露出来的准大宗师实力太过惊骇,后续清扫乱党的株连之广、段之绝更是吓死个人,堪称魔王现世。以前的行径相较起来,那都是巫见大巫,没得比了。

    于是,朝野上下,一众人等个个战战兢兢,老老实实,龟缩了好几年。

    在这等积威下,他们楞生生地看着原朝甩、发疯、消失,等到试探性地想动作的时候,御座上的皇帝早已换了一副面孔,变得异常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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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祈以帝王之姿收服他的臣子之后,他做的第一宗事情,就是追尊他的伯父、先太子杨竚为皇帝。

    第二宗事情,是加尊他的堂兄、不曾完成继位大典的皇孙杨祫为皇帝。

    这操作,直把一干朝臣惊得目瞪口呆。

    第一封旨意下来,先帝杨端当初发起的夺嫡之变,与其后二十年的高压正名,就都成了个笑话。

    而第二封旨意一出,更是乱来。先太子杨竚为皇帝,杨端按礼法还能沾个兄终弟及。可若皇孙杨祫再为皇帝,父死子继,还有先帝什么事儿。

    新帝以先帝第四子的身份承继大统,他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古往今来的正常皇帝,都似先帝那般,一直会强调大位得来的合法性,哪会有这样荒唐妄为的。

    如果,那时点杨祈的心思还不分明,再结合后面几件事,就意图昭彰了。

    譬如,杨祈派人闯入皇陵,掘了杨端的墓,盗走杨端的尸骨,对外宣称成氏余孽,作势搜捕了一段时间后不了了之。

    可天知道,成氏哪还有漏之鱼,早被原朝灭绝的连渣渣都不剩了。

    譬如,杨祈只娶了一位皇后,其母郑琬却是纳了许多男子在侧。有大臣围追堵截进谏,逼杨祈选妃,他反下旨召那人儿子进宫献给母亲。

    于是,杨祈一朝出现了“皇帝守贞节、太后开后宫”的史料奇观。

    再譬如,杨祈下令,把他的嫡长子、也是他册立的皇太子过继给堂兄杨祫。他下诏书,内称杨祫为皇兄。

    再再譬如,杨祈又下令,把他最喜欢的儿子封王,过继给崔氏嫡子崔聿。

    彼时的杨祈已经完全有了任性的资本,朝中文武只能一边风中凌乱,一边感慨天道好轮回。

    程知不得不,这一系列报复方式真是清新脱俗。杨端想要的、在意的,通通被杨祈这个从未当作儿子看过的儿子给毁了个干干净净。

    再提一宗郑琬干的事情。

    她给了郑家一个空头爵位,就把其父郑克宏赶去给崔氏上下守坟了。

    你想要功名利禄,想要郑家显赫,可以,我愿意为父尽孝。我郑琬如今登上权力的顶峰,我就是郑家的显赫,我也能赐给郑家功名利禄。只是,你作为崔氏女婿,辜负了崔氏的恩义,我作为崔氏外孙,也要你用余生去赎罪。

    所以啊,晓得有这些骚操作,程知早就想见识见识这对神奇母子了。

    之前没会,原朝的掌控范围内不好硬来,现在既能名正言顺地在宫内行走,那便正好借去看一眼。程知也想亲眼见见,这对母子是如何躲过杨端恶意,避开这回挖坟掘尸事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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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厂不同于锦衣卫,后宫内廷亦负有守备之责。宫内任意一处地方,如今身为东厂顾大人的程知都该烂熟于心。

    七弯八拐,程知循着记忆,到了地方。

    还没靠近,见着巍颤颤大开的宫门,听着里头依稀传来的点点声响,程知耳尖微动,便是知道自个儿来迟了。

    皇帝的动作可真叫一个快。不过好在这时还算比较巧的,虽然没有赶到皇帝动作前,也没能目睹全程,但至少能见到个尾巴。

    脚下未停,眼角余光扫过,瞧见面前门墙斑驳,踏进院内,再瞧四周约莫好些日子未有洒扫,程知眉梢一挑,这地方确实落魄萧瑟,很有几分艰苦挣扎却敌不过现实的样子。

    声音还不在这,宫门大开,房门也大开,程知皱了皱眉,继续往屋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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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昔年废太子忤逆谋宫,等不及坐上大位铸下大错,本是罪无可赦,然今日朕念及骨肉兄弟之亲,欲为兄长修缮坟冢,废太/子/党羽一并收敛入葬。

    朕三日后前往西山围猎,西山一处着东厂提督原朝、锦衣卫指挥使廖开领厂卫三日内处置完成。

    ”

    “圣上口谕,‘厂卫处置之时,令郑氏同四皇子一并前去。’”

    “郑氏,还不领旨”谢恩。

    “诶诶诶,这是怎么了?”

    那趾高气扬前来宣旨的锦衣卫,皇帝的口谕还没传达完,就见面前歪歪扭扭跪着的人,砰的一下,朝另一边倒了下去。

    身后一同跪着的宫女模样的人,方才一直在拉扯撑搀着昏迷女子,这会儿见人倒下,倒是不急着扶了。那宫女只是朝着眼前的锦衣卫,神色仓惶,面上堆满讨好,口中谄媚应答起来。

    “大人恕罪!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拉稳。”

    她道:“奴婢先前的句句属实,这郑氏的身子实在是没用得很,整日里病殃殃的。一年里头大半都得躺着,靠奴婢服侍,那半里头还是走三步歪一步。

    她道:“她近些日子又是犯了病,几日前四皇子还被五皇子打破了头,人送回来一直没醒,郑氏拖着病体硬要守在四皇子床前。这一守也没守多久,倒是把自个儿也给搞昏迷了。唉,郑氏真是没福气,不能迎接大人,不能向圣上谢恩。”

    程知赶上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

    这母子俩双双人事不省,一个操长期病弱人设,一个赶巧被打了,还是被如今水深火热已然失了势的五皇子打,不会有后续麻烦。思及他二人的行事性情,程知大致体会到这是个什么操作。

    苦肉计搞成这样,够狠,都是狠人。

    真该叫原朝瞧瞧,论心性坚韧狠绝,这俩也是好苗子。原朝当年重修,以少汇多,忍受刻骨凌迟之痛,这俩虽不至此,却也有几分味道在。

    郑琬博闻强识,曾翻遍崔聿藏书。她这昔日靠近心上人的思慕之举,便成了日后孤身飘零陷落深宫的活命倚仗。当然,要是被杨端发觉她有了武艺,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是以,郑琬修习的是一门能够化去功力的功夫。

    初始几年,夜间修炼,白天散去,随着化功次数增多,缩短重新修炼的时间,日复一日下来,终是打下根基。郑琬之后又把这门功夫传给了杨祈,不同于郑琬年纪大了,他自少修炼,进境更高。

    如此这般,他们母子俩在这偏远宫殿扎下根来,二十年间又隐秘而缓慢地向外探去。

    回到场上,依程知眼力,倒在地下的这位,还有,内息外放探了探,里头躺着的那位,此刻便都是化去功力的普通人。而郑琬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具体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大体还是靠她博文强识。

    程知心下不由赞他们隐忍果决,叹他们对自己够狠。不具备硬碰硬的实力之前,避开锋芒是最恰当的选择。只是,见到场上之人各打各地将轻贱羞辱当作寻常、当作快意,程知也经不住生出怒气。

    宫人指指点点、一副晦气的表情,锦衣卫居高临下、要强行把人打醒拖出来接旨,里面那个要不是头上裹成了木乃伊、不是这会儿就一个宫女供支使,也免不了和他娘一样躺外头。程知知道这对母子非池中之物,知道他们日后自会找回场子,但是,眼下,此刻,既是叫她程知遇上了,那这等不必要的磨难,不必要的经历,还是能省则省了。

    不程知对做出政绩、行事有度的帝王自带亲近,不程知对以怨报怨、却不至迷失的复仇者自带好感,就这俩人同顾绥还有亲戚关系,该是划作自己人范畴,就无法视若无睹。

    ***

    “诶?这是不接圣上口谕?想抗旨不尊?啊?”

    那领头的锦衣卫,眉头蹭蹭竖了起来,大声喝骂了几句。他焦躁地向前走了两步,朝身后吩咐道,“把人再弄醒!还有另一个,一块弄醒!今个儿非得接了这旨不可!”

    狠狠地吐了口气,那领头的口中狠厉,可心里却也打起了鼓。

    这郑氏母子是个什么状态,长了眼睛的都看得见。习武之人略通医理,这一个气血亏损,一个外伤严重,又骗不了人。

    “呦,这是怎么了啊?好生热闹。”

    作者有话要:

    程/前皇帝/知:你做过皇帝,做得不错,行,我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了。我喜欢有故事的人,喜欢出神经病的奇葩,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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