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六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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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个不长眼的闯进来捣乱?”

    领头的锦衣卫恶狠狠地循声看去,见到一步踏出的程知,面上瞬间一滞。随即既惊、又怒、且惧。

    东厂顾绥,那个让指挥使大人大大丢了面子的人,皇帝和原厂督跟前的红人,他当然认得。这是个他惹不起的人。

    于是,压下声,收敛情绪,“顾大人?顾大人怎会在此?”

    程知将对方神色收入眼底,眸子眯了眯,心下有了数。

    “我是从御前过来,圣上看重的事,自然得多上点心。”

    那锦衣卫闻言,心下噌的一怒。怎么着?来抢活?这也想插一杠子?

    咻的抬头,却又立马低下,口中只恭敬客气道,“是,顾大人的是。圣上吩咐,哪里会不尽心,我们兄弟立时就过来办差了。”端的是敢怒不敢言。

    “尽心?”程知目光一横,抬抬下巴,示意地上,神色间颇为倨傲,“就这样?”

    “这,我,”领头的朝后使了使眼色,“我们正要把人弄醒。”

    “呵,弄醒,”程知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就向前迈了两步。

    对面的人见她这么一笑一动,心下一骇,反应很快。赶忙就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下了她作势抬起的脚。

    “顾大人,顾大人,这是做什么?”

    “是你要做什么?”程知皱了皱眉,“不是要弄醒她?”

    “不不不,哪能劳动顾大人!郑氏已经这副模样了,哪里能经得动”你一脚。那人嘴角抽了抽,“听这里的宫人,郑氏病得很重,看来确是如此!先前我们把人弄起来,也是没见半分清醒。”

    见程知不动,目光逼人,那领头的继而咬咬牙,拉过身后另一个锦衣卫,“是我这兄弟,懂些医术,会些救治的段,我方才是让他看看。”

    “倒也是。”程知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辞。

    她后退一步站定,掸掸袖口,“也成。那你们来看看。”

    后头那个忽然被点名的,愣了一下,在上峰抽搐的眼色示意下挪了几步,挪到那穿着东厂官服、品阶只在那位原厂督之下的人跟前。

    他蹲下身子,装模作样地把了会儿脉。磨蹭了一会儿,又接连按压了周身几处大穴,人还没给折腾醒。

    在头顶那道不耐烦的视线注视下,额间、背后,细细密密的冷汗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他被盯得上抖了抖,只得磕磕巴巴回了几个字,“气血亏损,醒不过来”。

    “醒不过来?”

    程知挑了挑眉,得了答案,心下满意。抬眸瞧向领头的,“既然你这兄弟不行,那你们还不赶紧去叫个太医来?”

    叫太医给这个女人?

    那被程知盯着的锦衣卫嘴角又抽了抽。你们东厂的人难道会不知道皇帝对这女人的态度么?我们指挥使大人一向谨慎微,遵从圣意,可比不得你东厂的原厂督飞扬跋扈。

    “这,这下官不好擅作主张,还是待会回去,据实禀明此间情形,任圣上示下。”

    “那随你了。”程知得随意,“还有一个呢?”

    你想干嘛?还想干嘛?

    “还有一个情况就更严重!头伤着了,一直昏迷着!”

    “既如此,你也算是传达过圣喻了,这俩人昏着就昏着了,圣上要人到场,到时候实在弄不醒,你们给抬过去就是了。”

    “”那领头的锦衣卫这会儿确定,这姓顾的果真就是来找麻烦的。见功劳不好抢,便又想着挖坑。

    想他平日里在指挥使廖开跟前还算有脸面,惯是个灵的,会揣摩上意,皇帝要的可是两个大活人到场助兴,这要是变成两个快死的,扫了兴,可要怎么交代?

    越想越不对,又不能叫人医治,又不能扔着不理。瞟了眼程知,那锦衣卫眉头紧了紧。

    想明白了,这个圣喻不能传达到。

    “这,下官还是会据实以禀,待圣上示下。人压根领不了旨,是下官无能,没法传达到圣意。”事实也确实如此。

    程知静静盯了几息,“行吧。”面上喜怒难辨。

    那锦衣卫见着程知拂袖离去,立时松了口气。看了看四周,见也没什么事了,想着回话为先,别让这姓顾的再搞出什么幺蛾子,便也随即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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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知干脆利落地转身,嘴角翘了翘。

    这有点聪明的人就是配合得好。杨端想把人拉出去溜溜只是一时兴起,同样是欣赏痛苦,得知了这母子俩的这副惨样,还是被这伙人添油加醋加工过的惨样,也差不多满足了。最多有点遗憾,也不会太过执着。

    郑琬这些年的透明人、可怜做得很到位,这回有时间差在,提前布置了不同的昏法,杨端哪里会往不可能的地方去想。正事要紧,他不会把多少目光放在凄惨无力的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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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知能够把握到杨端的心思,作为当事人的郑琬,那就更能。

    深夜。

    程知可不知道,她已经见过却还未打上交道的人,此刻已然记住了她。

    郑琬同杨祈自昏迷状态醒来,母子俩相对而坐。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上,是同样沉静的表情。

    郑琬瞧着儿子的脸,忽地轻轻一笑。

    “血脉传承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你长得同我这般像,却是半点皇帝的影子也见不着。”

    “阿娘生得好看,儿子像阿娘可是好事,还要像皇帝做什么?像他那些个能见着他影子的儿子一样蠢么?”

    “嘉树,”郑琬莞尔,而后怅然,“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

    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神色,“嘉树,他是你的父皇呢。在这个世间,还能清楚记得你我身上流着什么血的无关人等,只怕也就他了。”

    “儿子晓得的。儿子一定不会辜负,父皇这么多年的恩、德。”

    杨祈垂眸,低沉平静地一句之后,却又突然昂首,眉梢一挑,“儿子也不会辜负阿娘,会尽量做一个端方君子。”

    “好。”

    郑琬给儿子取名嘉树,只是希望他在这污浊绝境中,还能保有一份美好。她很清楚,这般境地下,是容不得光风霁月青松翠柏的。她的儿子走上的,必定是同那个人不一样的路。但是,谁不向往光明呢。

    “阿娘,今日来人里,有东厂顾绥。”

    “没曾想你我还有这等分量。”

    “皇帝新宠,三皇子、五皇子的倒霉事里都出现过她的身影,还是出了大力的那种。今次也是多亏了她,东厂与锦衣卫不睦,阴差阳错,倒是省了我们的事。”

    “依皇帝的性子,不会再来管我们了。”

    “本以为还会麻烦些。”

    这母子俩虽然双双昏着,可却是意识未失。发生过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自然也包括程知了的话。

    生活把郑琬逼得自学成才,不但踏上武学之途,还成为配药高。自然昏迷只是意思,这么多年病弱过来,也就是靠的这一配药功夫。

    “阿娘,”杨祈眉头皱了皱,有些踟蹰,“这个人,这个顾绥,有些危险。

    她出现那会儿,我好像感觉到,感觉到,我上回有这种感觉,还是远远瞧见过那位原厂督的时候。我那时即刻停下,之后迅速避开。今个儿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但是我这心下还是跳了一跳。茗霜也这么同我,那丫头灵着,直觉向来准。她还打听了,顾绥修为很高,好像还曾经挑衅过廖开。”

    茗霜便是白日里的宫女,是崔氏自己人。

    郑琬在同崔氏散落于宫内的旧人联系上之后,身边就换来了自己人。一般是经了几道,做成各种譬如受排挤、被诬陷、做错事受罚、被贬斥的样子,来到母子俩身边。且人不能长待,待久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容易打眼。就过个个把年,装作攒到银子使点钱、处心积虑巴结到上官之类的调走。茗霜便是这两三年新近换过来的。

    自崔氏出事后龟缩了几年的崔氏旧人,暗里同郑琬连上了线,便悄然汇聚在昔日的崔氏表姐身后。这母子俩今个儿敢一同服药,也是信任身边有人守着。

    郑琬闻言,静默了片刻,细细思索了一会儿,“谨慎是对的,高一定要离远一些。即便有功法护身,但我们承担不起万一。”

    “儿子明白的。”

    “起来,东厂的人如此通晓圣意,今日却只给锦衣卫行事添堵,没想着去讨皇帝欢心,这有点意思。”

    “看来皇帝忌惮那位原督主倒不是没有道理。”

    “唔,这些事情,还轮不到我们这种挣扎求生的蝼蚁去操心。日后更加心才是要务。”

    作者有话要:

    杨祈: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优点,就是记性特别好。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愿望,就是特别想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