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光摇曳，二人映照在窗间的剪影重重叠叠,好似交颈,于肃然中显出几抹平和。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程知目光迎着远处,眼中放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徐文蓁也有些怔忡,下意识接口，却是自顾自一句，“‘清净本然，周遍法界,随众生心,应所知量。’”

    两句吟诵出了口,二人眨了眨眼，方回过神来，皆是慢了半拍。

    徐文蓁瞧了瞧程知，哦了一声，忽地恍然。目光瞟过她边书册,“难怪你这大晚上的看佛经”

    “‘生者寄也，死者归也’，看佛经，挺好的。烈火焚过,干干净净，归于尘土。”

    “你、你，当真是有心人，处处都是。”

    徐文蓁喃喃低语，微微垂眸，掩过眼底动容。“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与你提过，你本名为何？”

    “顾知昰？”

    “你可知是哪两个字？”

    “姐姐名唤‘知昘’，那我想来便是‘知昰’了？”

    “你可知何意？”

    “还请文蓁赐教。”

    “知，是‘识敏，故出于口者疾如矢也’的知。昘，同昉，明也。昰，同是，正也。我爹爹曾，‘明达自心，明照自性’，顾伯父妙人，正有暗含你们姐妹二人际遇，愿你们如此期盼。”

    程知一愣，面上一肃，恭恭敬敬起身，端正行了一礼，“多谢文蓁！多谢徐世叔！”

    ==========

    长夜漫漫。这厢，顾家妹妹与她的暧昧对象在起落子，审慎权衡；那厢，顾家姐姐同她的心上人却是在尽诉心事，破釜沉舟。

    程知一带而过的思量完全没有必要，在知不知情的考虑上，顾知昘并不存在否的可能性。因为，顾知昘早已知道，崔光召的崔，原就是那个崔。

    便是彼时，崔光召在成豫与柳渭南的一唱一和几番刺激下，忍不住脆弱了一回，不由依恋于心爱之人的支持慰藉，自陈身世、剖开心声的。顾知昘于是得知了崔光召除却宗门传承之外唯二对她隐下的秘密。而今，皇帝旨意沸沸扬扬，顾知昘又不是傻子，哪里会反应不过来皇帝的恶毒。

    而依她对崔光召心意相通的了解，又哪里会不明白，她爱的人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

    那里有崔家人的尸骨，那是他的族人，纵前头天罗地等着，他也必然一往无前。

    ----------

    西市街道。

    纵横交错的巷弄里头，分布着许多商户和铺面。这会儿，天色不早了，街面上没了人，顾知昘正停在一处很寻常的三进商铺前。

    她静默了一瞬，便径直潜了进去，直往后头商家的后院去了。

    顾知昘今日等了崔光召一天，待在俞盛的别院里，处理崔光召托付的不大不几件琐碎事。她知道，他这是在拖着自己，不过很不巧，她一大早已经出过了门。

    然而顾知昘还仍作不知地应下了，她愿意给他时间。可她却不愿他真的瞒着她，是以，一个白日过去了，他不回来，她便去寻他。

    这商铺宅子暗地里就是崔氏的，崔光召自从上回在顾知昘面前露了底之后，有时便会住在这。顾知昘知道，崔光召这会儿只会在这里。

    ----------

    来到主人家所在的屋子前，屋里烛光亮着，窗上只映着一个人的影子。

    这影子，顾知昘再熟悉不过。站了一会儿，无甚动静，顾知昘便伸推开屋门，迈步走了进去。

    崔光召正一个人盘坐在角落里，烛光映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他没有抬头，以他的修为，有人靠近，他早就知道了。是谁来了，他也不会分辨不出。

    良久之后，他张了张口，以为会有些艰难，可不曾想，却是无比自然地招呼了一声。

    “你来了啊？”

    “是，我来了。”

    崔光召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你都知道了啊？”

    “是，我知道了。”

    “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我知道。”

    “呵，”崔光召笑出了声，“有些事，是我非做不可的。”

    “这我更知道了。”

    “那你更更该知道的，是你于我重逾性命。我可以失去性命，不可以失去你。”

    顾知昘也笑了，执拗的目光迎上崔光召固执的眼，“崔光召，这是你更更该知道的。你于我，何尝不是重逾性命。你若是都失去性命了，难道还没有失去我么？”

    “昘儿，你！我”

    “崔大哥，我早也认定了你。”顾知昘打断了崔光召。

    她随即缓步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双捧住他的脸，双眸若水直直望进他眼底，“我只一句，这个事情，若是你瞒着我行动，若是你不带上我，我便自己去。你便是阻了我去，你若有事，我当然不会做傻事，只是，此后余生，我只做一件事，就是为你报仇。不惜任何代价，即便螳臂挡车。”

    “昘儿，”见到这般坚定固执的顾知昘，崔光召瞬间词穷，一时也拿不出应对。当然了，他要能拿得出应对，这个时辰也不会一个人窝在这了。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崔光召，你别想着拒绝，你上回不也没能拒绝得了我？”

    “这怎么能一样？！不过我是后悔了”

    “嘘，”顾知昘指尖一移，掩上崔光召的唇，“前路是九死一生，又不是十死无生，你少年英才，是世间屈指可数的先天，是世人眼中的天授之辈，你就这般没把握能够护住我？”

    “不，”崔光召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有原朝在啊。原朝其人，深不可测，你妹妹也，我不及原朝。”

    “不及便不及。廖开也不及你，你一时半会儿的能杀得了他么？”

    “”

    “你是去阻皇帝恶行，去阻你先人尸骨被辱，又不是单刀赴会去同厂卫对决，去同原朝对战，你慌什么？”

    “”

    “到了那日你有何章程？”

    “”

    “够了，别婆婆妈妈的了！”顾知昘白了一眼，“你眼下在你崔家的地儿，你肯定已经同你族人商议过了。你肯带上你族人去，为何就不肯带我？我好歹也有点名气，江湖上能排上个名号！不敢凑到跟前，冲着你们神仙打架的去，可要是对上东厂、锦衣卫的那些个喽啰，还是有战斗力的吧？！”挑了挑眉，“你莫不是瞧不起我？”

    “我、我，”崔光召举起，摆了摆，无奈讨饶道，“哪和哪呀？我岂敢瞧不起顾仙子、顾女侠？你修为比起我那些个叔伯兄弟，都还要高上不少，只是，”崔光召叹了口气，“崔家人舍生忘死是本分。”

    顾知昘闻言一默，岂有此理！这家伙会不会讲话？一下怒起，拽住崔光召衣襟，拧眉嗔道，“难道我不是崔家人么？难道你从不曾把我当做崔家人么？”

    “”崔光召一呆，周身颤了颤，伸便拥住了眼前人。很紧很紧，瞬间就消去了顾知昘眉目间堆起的怒意。

    目中现出水光，崔光召没让心爱的女子瞧见，他允许自己软弱一瞬。下颌搁在顾知昘肩头，脸贴着脸，崔光召口中喃喃，“昘儿，昘儿，我崔光召此生，心里想着的、念着的、认定的妻子，只有一个。只是你，只有你。只是，昘儿，你容我自私一回，我不想你有丁点闪失。”

    作者有话要：

    程知：这反应不愧是能绝境突破满血复活的准姐夫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

    dreter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