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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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另一道闷闷的声音传来,“可是,崔大哥,我也想自私一回。死生契阔,与子成。生也好,死也好,我只想与你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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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放开,相对坐着,相互望着,眼中只见彼此。良久之后,还是顾知昘肃了肃神色,先打破了沉默。

    “崔大哥,先你的人安排吧。”

    然后也没等崔光召回答,自顾自便接了上去,“且让我来猜一猜。”

    “先人尸骨你是带不走的。”那里被称作“万人坑”可不是假的。不是真是万人,百八千总是有的。这么些尸体这么多年杂糅在一块儿,分都分不出来,何谈带走。况且以崔光召的心性,余者与崔氏一同受难、如今一同受杨端侮辱的,他又怎会弃之不顾,只单论自家。

    “你在重重包围之中现身,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所以,我猜,你会自己拖住原朝、廖开两个先天,再让你的叔伯兄弟带上火油,同时去点火,烧了那些尸骨。只要没落入厂卫中,皇帝就没得逞。是也不是?”全都烧了才是解脱。

    崔光召默了默,“不错,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崔氏信佛,火葬倒也无妨。”罢扯了扯嘴角,“你看,所以,你问我章程,问我安排,实是没有的。这和硬闯没分别了。”

    “让我帮你。”

    顾知昘摆出最理智最诚恳的姿态,“让我帮你点火。有我加入,成功的几率也会高些,你需要缠住原朝、廖开二人的时间也会短些。我向你保证,只要大火烧起来,我就撤退。你让你的叔伯兄弟也撤,不拘是谁,只要点了火,就立时撤退。不可恋战,各自护好自己安全。你来断后,同样不可恋战,看到差不多,就得撤。”

    “”

    “我保证!”

    终于,在顾知昘360度无死角的威逼利诱、连哄带骗下,崔光召犹犹豫豫地松了口,只让她务必依言行事。

    顾知昘如了愿,心下却知,这是崔光召这会儿方寸有失好糊弄。崔家的人,哪里是能做到各自护好自己安全的。想得那九死之外的一生,非得做好绝大多数人舍身的准备。不仅是自己,还有身边人。

    罢也,这般同生共死的心,顾知昘最能体会。当局者迷,就不向崔光召点破了。但是,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要去做。

    这一战的危险性,比她能出口的要大得多。她不想留有遗憾。

    “崔大哥,这院里就你一人?方圆几里内还有别人么?”

    “啊?”崔光召不明所以,“此处是我偶尔歇脚的地方,诸位叔伯兄弟并不在此议事,院里是就我一个。至于别人,附近没别人,你安心,我一贯警醒,我们在此话做事还算安全。

    “我们话做事安全,那就好。”话音渐低,那就好三个字更是就含在嘴里嘟囔了。

    顾知昘一个年方二九的姑娘家,想想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很是紧张。浑身绷得笔直,热意悄然从脖颈漫至脸颊。

    崔光召第一时间察觉到这气息变化,面色一变,“昘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视线过处,却是瞧见对方泛红的侧脸,直接上了,“怎么这么热?”

    “”顾知昘一把打掉崔光召作乱的,捉下来紧紧握着,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强自镇定道,“崔大哥,大战在即,我、我有一件事儿想做。”

    “啊?什么?”

    “我、我想,”顾知昘闭了闭眼,一鼓作气出了口,“我想真正成为崔家人。”

    “”轰的一声,崔光召周身血气上涌,霎时间,脸上红的比顾知昘还厉害。

    崔光召听着此间话语,瞧着此间情态,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不同于其他沾花惹草的少年郎,崔光召一向洁身自好,可他该知道的还是知道的。

    “不,不,不,”崔光召吓了一跳,猛地抽回了,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不行!”

    即便面前的女子是他留着童子身打算交付的对象,但那也该是三媒六聘、成亲之后,洞房花烛夜的事儿。崔光召想着,脸愈发红了,只言语、行动上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

    “”顾知昘、顾知昘呆了呆,不知该摆出个什么表情,“为什么?”

    “我们、我们还没成亲,还没行六礼、拜天地,名不正言不顺。”

    “崔光召,你是不是喜欢我的?”

    “是!海枯石烂,此情不渝。”

    “那你会不会娶我?”

    “待此间事了,我若活着,便上门提亲。”

    “那你万一,”顾知昘深深吸了口气,“你要敢出让我另觅良人的话来,我立马离开,再不理你。”

    “不!不是!我,”

    “那就行。你若活着,不过早晚的事儿,若然、若然,我认定了你,也不想留有遗憾。”

    “我不愿唐突了你。”

    “你现在难道不是在唐突我?”

    “”

    “你要我一个女子”知道你正人君子,可都这样了,你还坐怀不乱柳下惠,和个佛陀似的,我不要面子的啊?

    “”崔光召默然,目光瞟了瞟,又瞟了瞟,犹犹豫豫地挪了挪。

    “”顾知昘猛地闭了闭眼,忍无可忍,直接上前,“男子汉大丈夫,别磨叽了!”

    “”

    于是,烛光灭。

    什么纠结,什么不安,此刻都尽数去了,了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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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崔光召带着自暴自弃的释然,再次同众人确认了后日行动的细节。

    至于心上人,呃,妻子,还是未婚妻?不管了,一起便一起吧。我会拼命护你,护不住,也会陪着你。

    事情敲定,在行动之前,还要再给宗门一个交代。

    后日之后,崔光召这个身份必定会被朝廷追究。无论生死,都会波及宗门。是以,要提前留个信,余下准备时间。皇帝还不足以凭借区区天元弟子,就撼动得了天元宗。

    于是,筹谋许久的成世子终于等来了自报家门的崔公子。当然,等到崔光召的,先是他的师兄,天元宗宗主柳渭南。

    ***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技艺盛宴,是一出演技不断攀升的绝顶好戏。这若是叫程知在场看了,她必会断言,当载入教科书供后人研习。

    柳渭南先听崔光召自陈身世。

    随着崔光召的叙述,或惊讶、或唏嘘、或庆幸、或欣慰,一众表情轮番上场,很是到位。

    惊讶崔氏遭灭门血洗,还余嫡支存世,就隐于身边。唏嘘昔年第一世家没于贼子奸邪屠刀之下,子弟离散,遮掩行藏。庆幸崔氏血脉得继,崔氏天才剑客后继有人。欣慰崔光召成长得如此出色,假以时日必能光复崔氏荣光。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真是苍天有眼呐!难怪你资质卓绝,原是崔聿之子。天可怜见的,崔氏还有你,有你啊!光召,你莫负你父赐名呐!”

    一宗之长情深意切,言词反复颠倒,叨唠间险要失态。着实令人动容,且这内容还不失重点。

    再听崔光召讲明来意。

    从他讲到后日要行动,到他提醒宗门早备先,柳渭南面上神情愈见端肃,直到话音落毕,剑眉一竖,怒气陡现。

    他叱了一声,先是直接道破崔光召硬抗原、廖二贼轻描淡写下的艰难危险。

    “皇帝想要做什么,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来。他是冲着前个儿冒出的流言去的,他就是要把同先太子还有干系的、把与皇孙事件有关的、把会同他作对的,把你们这些个人一打尽。你就这么直接送上门去?就不晓得同你师门、同你师兄师叔商量的么?”

    再是层层推进。

    “皇帝素来不容异己,可这回掘人尸骨实在太过了。我天元立宗之本在扶济天下、匡守正道,本就不能袖旁观,何况事涉我天元弟子?”

    “你不必多。我是天元宗宗主,是你师兄,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你既是崔氏子,便再与你一桩秘事。你且去请你俞大哥来。”

    几番下来,情、理、义兼备,把同门之关切、长兄之爱护、宗主之威仪、正道魁首之凛然浩气尽数道来。

    其后,便是另一个唱作俱佳的大家,成豫登场。

    这二人联,向崔光召描绘了一个“皇帝弑兄夺位,为正道不齿;义士偶得情报,多年悄然探寻;苦心不负,眼下觅得踪迹线索;变故突生,局势突然扑朔迷离”的感人故事。

    作者有话要:

    两个本教科书:

    吃瓜群众:双生姐妹啊,瞧瞧人家这进度,再看看你?

    程知: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