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阑灯影
公开庭审的时长应该是一上午。
曲珍和婆婆坐在观众席里算是被邀请,她为何不坐在审判席里与吴南邶一同拷着那冰凉手铐原因各自清楚,前面坐着做笔录的实习助理由于重感冒擤着鼻涕,声音填补寂静可怕的对白间隙。
20分钟,案子已经接近瓶颈的尾声。
吴南邶完全老实交代是自己一直窥探师母,早就有了贼心,但师母曲珍一直本分抗拒,他恼羞成怒绑架了师傅陈杜生,逼迫他离婚,陈杜生不从,吴南邶将他用行李箱押运回北京,搁置于惠新西街租赁的住所为了逼迫师母妥协,但人质突然消失。原本与同居情侣魏如月租赁的住房已于半月前合同到期退房,原房主也到场明退房时无异样,现房已经再次出租,至于吴南邶所租惠新西街区五楼住房还有两年到期,租赁合同签约三年费用并一次付清,警察去查房并未发现异常。
案情遭遇瓶颈,可以确定是吴南邶一人作案,曲珍虽为部分案件知情者但处于被动身份,对于案件的走向毫无作用,同居情侣魏如月也被一并排除嫌疑在外,虽然警方不相信,但到西安老家走访的时候得知魏如月精神状况堪忧,无法协助调查,而魏如月的父母也根本不想提及吴南邶这个人名。
最关键的是,本案最关键的失踪者陈杜生至今行踪不明,无法被确立是“受害者”
曲珍一直在观众席里声啜泣,由于她的情绪影响现场秩序,没有被列为二次庭审的受邀名单里。
婆婆出了法院的时候未留只言片语跟她南辕北辙得离开,夹着包,避之如瘟疫。
一周后,准备二次庭审开始之前陆警官给曲珍了电话,吴南邶会被量刑定罪,陈杜生没有找到,吴南邶的判刑期限可能会是无期。
曲珍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之后镇定得“告诉他,出来后有人等他。”
陆警官笑了“曲姐,人一辈子的愿景哪只是个等待,或者他垂垂老矣出来你给他养老送终。我给你电话的意思是,这么多时日你爱人陈杜生都未见踪影,以我多年办案经验来人质被害的可能性很,若是你能根据以往线索找到蛛丝马迹破案,不用到给吴南邶送终,他减刑提早出狱也许你们可以一同养老。”
曲珍冷笑,户外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她的坚决已经不由得任何人给予宽慰的劝解以及条件哄骗,她想清楚无论谁死了,她都要等。
曲珍的沉默让陆警官叹了口气“陈家那边还在努力争取,吴南邶二审若是判刑,你要做最坏算。”
“会是怎样。”
曲珍看着自己脚边的行李,回到吴南邶的住所已经将近一周,她没有开过这个箱子。
电话那头也沉默,曲珍看着玻璃缸中几尾鱼慢慢游弋,伸手够到捞网捞起来一条,在它将死之时又默默淹没于水中。
“我不是危言耸听,判无期徒行的面比较大,劳动改造有可能提前几年,但出来也依旧是个老年人,他的舅舅舅母正在来北京的路上,听他们年岁已高,卖房凑了些钱希望能尽量赔偿陈家。”
曲珍突然不动了,脑子里像插了具冰锥,手一拉扯,将那支鱼缸翻在地。
陆警官听到响动,知道如今对于曲珍过分为难也并非突破口,他只是抱有一线希望是曲珍能够面对现实积极配合破案,至于自己危言耸听的言辞,那不过是警方一贯的伎俩。
“曲姐,好好保重。”
陆警官挂了电话,边上的助理王已经递过来茶水“老大,早上送的饭吴南邶没吃。”
“总得给他点希望,二审若是没有结果,安排他跟曲珍见一面。”
而此刻等待二审开庭的婆婆在家里总是坐立不安,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都留有曲珍的痕迹,住得久了,尤其是一个人,难免有不方便不自在的时候,她念曲珍的好只是无法原谅,她也知道曲珍回到楼上住去了,区从来不缺火眼金睛舌头长的人,人家了她又怎能不惦记。
想了想,塔拉着鞋上了楼。
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没人应,婆婆以为没人在,心里突然烦躁得噎挺慌,这全世界都跟没事人似的只有她日益憔悴孜孜不倦,婆婆内心愤恨,拨通曲珍手机。
电话铃竟在屋内响起,这下婆婆不干了,狠狠拍防盗门“你个良心让狗吃了的别躲我!开门!你躲一天我堵你一天,有那个贼胆出轨找男人没胆面对我,曲珍你给我出来,你出来!”
拍了十分钟,邻居受不住了拉开防盗门的内栅栏,隔着窗口疲倦对她“阿姨,您这算扰民,我父亲有冠心病要午睡的,您这一惊一乍的他怎么办好,多担待吧。”
婆婆脸上凶怒内心却有些抱歉,没话别过头去背对着人家,那人见她并不识趣哗啦一声锁了门。
婆婆在楼道里粗喘,不解恨,曲珍这样的行为就应该被拉出去游街,千刀万剐一并丢人现眼去吧!
婆婆又开始拨通曲珍电话,不多时竟有人接起。
对方不话,婆婆先发制人“你,要不要脸!出来跟我对质,我有话跟你,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更何况我也不是鬼,你怕什么,给我开门!”
曲珍将电话挂断。
还未等婆婆再次拨通,电话铃声又从门内响起,婆婆皱着眉头等,听见曲珍淡淡得“喂”了一声。
魏如月在电话那头先发制人得冷笑“曲珍,你好。”
曲珍不话,魏如月神经质得继续“这样的结局真好,没良心的男人得到了惩罚,妄想欢愉不得逞的怨妇被扫地出门,含辛茹苦养育大学生的农村二老因为养出个孽子被全村人耻笑,天下从来不缺好故事和正义得审判,你如今,为我写了个最好的结局。”
曲珍突然发笑,很久很久之后叹了口气。
魏如月冷静得拉开一截话筒,看着通话继续的界面,脆弱得“没有他,你也会疯吧……你不会,你没有像我一样孤独的守候过,你没有像我勇敢得追逐过,你什么努力都没尝试便坐享其成一份天降爱情,不是你的,早晚要还的。”
魏如月听到听筒对面有拉开凳子的声音,几秒钟之后,她听到曲珍对她“如月,你比我优秀,你能熬过去,但我熬不过去了,我不会把吴南邶还给你,永远永远。”
如月盯着挂断的电话,只觉得太阳穴旁的血管狠命得抽搐了下。
婆婆在外等了五分钟,之后听到屋内有嘎吱嘎吱行走在碎片上的声音。
“开门!”她再次拍“曲珍,你现在还是我名义上的儿媳妇,这样不恭不敬我倒要找你父母来评评理,看他们养育出的女儿多么不尊重人!”
曲珍不开门,婆婆气得跑下楼,一边走一边骂“你还了得了!我去找物业去!”
由于上次案情的事可能需要随时勘察现场,警方在物业那里留了一份钥匙,婆婆在物业地下办公点绞尽脑汁想办法,最后声泪俱下哀求“我儿媳在里面,好久不出门,怕不是有个三长两短?”
物业办公人员皱眉,看了看她,之后从柜子里掏出钥匙“那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结果,一切都应验。
当婆婆看着坐在门口换鞋椅上头歪在花盆边上闭着眼的曲珍时,不自觉得向后退了两步,鼻翼里充斥一股新鲜血液的味道,破碎鱼缸零星残落的尖锐碎片上染着一层艳丽的红色,入目是曲珍手腕处的一道红痕,大片血液渲染了她整个手心。
婆婆眼前一黑,摊坐了下来。
*
曲珍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见到郑思的脸。
她一脸倦容支着胳膊俯瞰着她,见曲珍睁开眼,毫无生气得对着门口方向“麻烦帮我叫护士医生。”
曲珍扭头看到显示器上自己稳定的心率,噗噗发出间断声响,原来所有示波仪器都是一样的脉冲音。
“郑思……”
“别叫我,你他妈的不如死了算了,白叫人操心……”
郑思嘴唇泛白带着哭腔,好半天平稳情绪,护士医生进来看了看,也问了些情况,曲珍回答完病房里又归于平静,郑思转身走到窗户边上开始翻自己的漆皮包,不多时拿出一样东西给她“喏,连个盒子都没有,他给你了个银镯子。”
曲珍没动,郑思咬咬牙给她恶狠狠戴上“行了,你总归不赔还落下个镯子呢!”
那镯子极奇厚实,雕刻着龙凤呈祥图纹,内圈刻手工字:平安幸福。
“曲珍,你才多大岁数?30岁就觉得无望了想死?我唾弃有你这样不争气的朋友,抽你八百个来回都不解恨……要是我……”
话音未落房门给敲响,紧接着李丽带着牛牛进来,郑思一看这情形自觉站起身“我出去给你买两个茶叶蛋,你把床头的药先吃了,留置针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让他们换。”
她起身与李丽点点头,未等郑思出去牛牛已经扑到床边“妈妈,你感冒了怎么不跟牛牛呢?”
郑思关门的时候笑了下。
曲珍摸着牛牛发顶“要考试了,你一定是嚷嚷着要来。”
“妈妈,你还记得上次我问你那道题吗?”
曲珍不解,摇摇头“忘记了。”
“就是暑假作业,看图话,按照图片写一句诗,我不会做请教你,你你也不会先空着。”
曲珍的记忆又回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牛牛为那一道题不解询问她,而自己却为着不断响起的电话里以及门外等候的那个人心焚烧得剧烈,根本无暇顾及一个孩童的请愿。
“还记得,是一道难题呀……”
“才不是呢!”牛牛撅着嘴“回学校就我一个人没有做出那道题,原来那道题是发散思维,答什么结果都是对的,8分,我白白丢了没有当上标兵。”
曲珍突然很想哭,皱了皱鼻子。
李丽适时得过来拉开牛牛,给曲珍掖了掖被子,温柔安慰“这世界上有很多问题都看似无解,而答案却往往那样简单。”
牛牛一脸稚气附和“是啊,妈妈,你咱俩是不是都是笨蛋?”
曲珍点点头,一滴泪坠下“是啊,我们都钻牛角尖。”
这病房每张床配一把塑料椅子,李丽坐在上面拉近到曲珍跟前“你心太重。”
回头看了看牛牛,嘱咐道“你出去问问大夫各种药品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不要扰曲珍妈妈。”
牛牛一脸不情愿,李丽厉色道“你不是在家嚷嚷要来看曲珍妈妈吗?要学会自立,帮妈妈问清楚这些给你一朵红花的。”
牛牛眼巴巴得望了一眼曲珍,怯怯得“妈妈,爸爸过疾病就像个虫子,你踩死它就好了,”
曲珍点点头“去吧。”
牛牛步出病房关上门,李丽立刻“我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什么,我也根本想象不到公司的吴南邶会跟你有所瓜葛,都是年轻的,我理解……”
可曲珍根本不需要她理解,她能理解什么?糟糕的前夫再婚仍是拥有不可避免的缺陷,谁摊上了谁认栽?第二任妻子是个窝囊废好话的任由他放纵发展无法挽回,或是已经别恋贪念了年轻肉体?最终结果都是李丽这人喜闻乐见的,仿佛自己是先知。
又或者八杆子不着的李丽为何会知道这件事,一定是婆婆给李丽电话哭诉曲珍的不轨以及对李丽的惦念。
“姐,一床被子盖两个人三年,到头来……”
李丽制止“没有什么理想中的一辈子热恋,怕就怕你这样老实巴交心里却揣着一团火的人,任谁都不能永远对另外一个人保持始终的热忱,不成熟、太年轻,觉得爱情变成亲情非常可怕,可是人人皆如此,你又为什么任性?”
“姐,那你跟杜生为何承受不了这样的困局?”
李丽低下头“一是我们那时都很不成熟,一场不合适的婚姻最终无法解决走到尽头两个人都要反思,我太热衷于事业,他道貌岸然在外面养的,我们都无法接受对方的缺点,只是不够爱罢了。”
见曲珍沉默,李丽警觉,突然有些自责得皱眉“不会是我错话了吧,你不知道?”
曲珍无话,心像一块豆腐被一把钢刀缓慢切开,又慢慢浮于水中,一半凉拌一半热炒,她怎会无察觉,连陈杜生回归北京的短短数日都让曲珍察觉,更何况是曲珍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时候,只是曲珍那时已经不干净,心里揣着个惦记的疙瘩,丈夫与人的暧昧反倒叫她觉得公平。
“我都知道。”曲珍拉紧被子开了床头的灯,淡淡对李丽“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