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谋杀皇帝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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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非要回去?”凤锦蓉不赞同的问。

    她先前还只是听了一点传言, 如今从江星礼处得知前线竟然连失两座城池,损失惨重,凤锦蓉立刻意识到事情恐怕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原本以为这就是很明显的离间计啊, 大家脑子又没坏, 怎么可能相信呢。

    “你疯了吗,现在你的那些曾经兄弟,根本不相信你, 你一出现,他们恐怕武器第一个对准的就是你!”凤锦蓉不能理解。

    她本是为了去血衣楼找鬼王差的, 正好要路过姜城,听姜城百姓昭玉郡主来了,还破了十几年来的失踪案,挖出了累累尸骨, 这才暂时停留来见他们。

    陆潺潺早知道江星礼的性子,他是一个将军,不可能放弃身后的百姓。

    “好了, 锦蓉你先别激动, 坐下。”陆潺潺给自己敷了药,拿着药罐出来坐在江星礼一边,抬手为他的耳朵上消肿祛瘀的药。

    “你两太奇葩了吧!”凤锦蓉觉着自己就是皇帝身边那太监,人两人一个比一个淡定,就她着急。

    “潺潺,你也放心让他回去?我跟你们, 我来时找到了莫伯母,不过中途她要去找故人,我才让宏远镖局的人送她回去了,你们现在发个话,我立刻叫人去追,到时候你们一家人都躲的远远地,住到关外去,没人找到你们,这不是很好嘛,江星礼要是回去了,那不是自己找死啊!”

    “我是将军。”江星礼乖乖任陆潺潺施为,仅仅四个字,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心。

    家国有难,前线战火连天,他是将领,没有躲在一边的道理,两座城池百姓水深火热,又怎可能坐视不管,那不是江家的儿郎!

    凤锦蓉张张嘴,竟觉得自己无话可了,她顿了顿,“可是你现在不是了啊,你可能还不知道,皇上已经剥夺了你的一切,你现在就是个通敌卖国的罪人!”

    “我亲手下了四座城池,百姓们夹道迎我入城,在他们心中,我是解救他们的人,如今城池再度失守,他们回到原点,痛苦惊慌更胜从前,我有责任,男子汉大丈夫,身为将军,要对百姓负责。”江星礼始终很平静。

    “即便回去是死?”凤锦蓉张口问道。

    ……他沉默了一会,看着陆潺潺,眼眸流露出愧意,出口却坚定,“即便是死。”

    “潺潺。”凤锦蓉不禁急道。

    “我之前让人给你带的那些信,信中了你父亲的事,你看了吗?”陆潺潺换了一种药继续上,平静的问。

    江星礼敛眉,“看了。”

    “很好,那也就是,你知道皇上是你的仇人,可是你还是要回去是吗?”

    “我是一位将军,是南国的将军,不是皇上的将军,保护南国的百姓是我的责任。不管我与皇上有任何仇恨在,那都是个人的,我如今既然身在战场,身后的士兵、百姓,才是我最重要的。我执意要回去,不是因为要守护皇上,而是因为这是南国的疆土,每一寸,都不容人践踏。”

    江星礼在最初看见陆潺潺传来的消息,得知一直爱他如子的皇上,竟然是害死父亲的幕后黑手时,不得不,他那一瞬间是不信的,但随即便是巨大的恨意,如果他是一位江湖人,不得便立刻提剑入宫,拼个你死我活,为父报仇,可他不是。

    他深知自己的位置,那时正是与北军胶着的时候,不能有丝毫差池,所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强迫自己将父亲的仇暂时放下。

    陆潺潺跟他的目光对上,她也算是亲眼看着这个男人从少年稚气成长到如今的模样,无奈摇头,她温柔含笑,轻轻道:“去做你想做的吧。”

    江星礼先是微微一愣,跟着眼睛骤然发亮,像是欣喜她的支持和理解,也有着不可思议,更含着愧疚和歉意,“是我不好……身以许国。”

    “这怎么是不好,我很骄傲。”她抿唇一笑,弹了一下他的额。

    “只一点,我能接受你受伤,你残了病了毁容了都没关系,只要你回来,我都给你治好。唯有一点,一定要活着。”她难得出这样的话,以前的她总是冷静镇定,似乎世上无人能令她动容。

    江星礼猛地攥紧了手,咬紧了牙,怕自己控制不住真的将她吃进肚子里,“有你,我也很骄傲。”

    凤锦蓉蹭了蹭手臂,“行行行吧,你们就秀恩爱吧,我不管闲事了,走了。”

    “你去前线,我却不能跟你去,我要尽快回京,面见陛下,放心,我已有办法。或许……”陆潺潺顿了顿,“很快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好,那三千人你带走吧,不必留给我,一路上有人护送我也放心。凤儿还在城中,我不能送你了,一路心。”

    陆潺潺垂眸收拾着药瓶,状似无意道:“你似乎变了不少。”

    江星礼神色闪过一丝慌张,“胡八道,你们女子怎么总爱这样的话。”

    这话反驳的十分弱气,他猛地站起身,心虚的直接原地飞走了。

    陆潺潺噗嗤一笑,还装!有些人表面是将军,背地里其实是魔教教主呢。

    她偏不戳破,就看他每次心惊胆战的样。

    *

    江星礼再次回到了前线,陆潺潺启程,带着三千甲士回了京城。

    “可叹啊,还以为江家是一门忠心,谁知道竟然是贼窝!”

    “呸!可别侮辱贼了,好歹贼还知道自己是哪家人呢,江家简直就是狼心狗肺,这么多年享受着权力富贵,咱们交口称赞,可结果呢,竟然是一家子北国奸细!”

    “对,依我看,等抓到他们,一定要当众施以酷刑,以儆效尤!让人都知道知道奸细的下场。”

    “不是我,你们觉不觉着邪门啊,那陆家大姑娘这命是不是太邪气了?”

    “嘶,你这么一,还真是啊。”

    “对吧?你们看看,她那亲爹失踪多年,养大她的陆王死了,陆王府垮了,两前未婚夫家族也衰落了,如今这仅剩的未婚夫更惨,一家子都是奸细!”那人完作势搂了搂身子。

    “啧啧,这命,怕不是天煞孤星吧?”

    进城的队伍排成两列,一列是马车等,一列是单人排,话的就是单人那一列几个大汉,陆潺潺就坐在马车内,这话听的真真的。

    她沉眸,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谣言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人们大概是多年来对江家的期待太高,一旦出事,反而反弹的更厉害,而且……这件事背后没有人推动,她可不信。

    马车缓缓驶进了城,径直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陆潺潺一路都能听见人们谈论江家的事,或惋惜或憎恨或不可置信,忽而外边一阵嘈杂,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一个方向。

    “……江夫人……在第一楼……”隐约听见这几个字眼,陆潺潺眼皮子直跳。

    “等等,先去第一楼!”她掀开帘子,冷声吩咐。

    “这……郡主,已经进京了,我们还是先去回复陛下吧。”头领有些不愿。

    “既然已经进京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快点!”她越发焦急起来。

    “转向!去第一楼。”头领不得不同意。

    马车在拥挤的人群里行进的很慢,陆潺潺更急,头领不得不下令让三千人开始隔离百姓,她却等不了,猛地从还在移动的马车上跳下来,艰难的挤开人群往前跑。

    “郡主!”头领一惊,绝不能让她跑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去追啊!”

    “她站在那上面干什么?”耳边看戏的人们窃窃私语。

    “谁知道呢,一个奸细,还敢光天化日下出现。”另一人不屑道。

    “我看,她别是觉得对不起南国,想以死谢罪吧?”有人嘀咕道。

    “那敢情好,也算江家还有点脸!”另一人拖长了调子,话语中含着恶意,一身的锦衣华袍,身边还跟着护卫,可见是个官家公子,“诶,你要跳就快跳啊,别在这耍爷啊!”

    “啪!”狠狠的一巴掌挥过来,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块地方静了那么一瞬。

    官家公子不敢置信的捂着脸看着眼前目中含怒的女人,“你,你我?”

    陆潺潺神色极冷,“江家世代忠良,比起你这样的膏粱子弟,好上千百倍不止!”

    “你们的愚昧,简直可笑!其心之恶毒,难以想象!”

    这局面是陆潺潺想得到的,可她还是觉得可笑,就连在现代那样人人读书的环境下,也有大把的蠢货,轻易被网络背后的推手,几句话引走了节奏,只顾着自己嘴巴痛快,随便着恶毒的话,从不在意自己是否也是个刽子手。

    更不要这是闭塞的,只能任由强权者灌输信息的古代了,他们很多人,连字都不识,根本不会明白,甚至不会思考这件事的背后。

    她转身继续分开人群往前走,那膏粱子弟却不敢还手,只因对方是个女子,而且还有人一直喊她郡主。

    莫月华站在第一楼楼顶,深秋的高空狂风烈烈吹着她的裙摆长发。

    她穿着一身红色嫁衣,这是当年她嫁给江平西时穿的,两人新婚之夜时好了,若有一日都老了死了,那就要穿着新郎新娘服睡在同一副棺材里,到了阴曹地府,才好找到彼此,下辈子再做夫妻。

    她骗了凤锦蓉,她的故人早已在多年前就断绝了,所以她中途就偷偷离开回到了京城。

    她回来本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她的丈夫她的儿女,都是忠于南国一生戎马的将军,她是他的妻子他们的母亲,又岂能退缩逃亡呢?

    只是一路上听见无数谣言,直到偷偷进京后,听见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这位魔教前圣女同样意识到,这件事背后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突然明悟,她不能被抓到,否则她极有可能是毁灭江家的重要人质,但她也不能逃跑躲起来,否则背后的人肆无忌惮,最终三人成虎一切成真,不管江家再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她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护国公夫人莫月华在此!”女人的声音很洪亮,传遍了这一片,聚集的人们不自觉噤声,想听听她要什么。

    陆潺潺心脏狂跳,动作更快的往前挤,“让一让,让一让!”

    “我江家,自祖上起,便跟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时时刻刻冲在最前面,受伤无数,战功无数!”

    “南国四百年,江家十九代!代代参军,从士兵做起,男女不论,个个都是忠臣良将!”

    她一字一句,话语含着巨大的悲怆,“江家全族盛时,共一百二十七人!老少爷们、女郎娘子、家将亲仆,九十五人入军营!战死九十一!”

    “到如今,江家仅剩一支,阖府不过十二人!”

    “我的两个儿女,如今全数在战场上,生死未卜,拼尽热血,只因这身后乃是他们的家国,乃是黎民百姓!却不想,四百年尽忠,无数人前赴后继马革裹尸,到如今,换来的竟是他人猜忌,朝堂陷害,百姓辱骂,沦为奸!细!”

    “可我江家光明磊落,对上,无愧于青天家国陛下,对下,无愧于臣子百姓家族!我江家……”

    “冤哪!”泣血般的一声,让在场人心脏都猛地停跳,竟不自觉心酸起来。

    “不,不要——”陆潺潺面色煞白,她突然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并非单单想要伸冤或者澄清。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唯有一死,以证江家清白,用我这一腔热血,来洗刷江家蒙受的屈辱!愿上苍,还江家一个公道!”莫月华眼中含泪,神色却坚毅冷静,摊开双手,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

    犹如孤燕般决绝的姿态,一瞬间掠过眼前。

    “不——!”陆潺潺从人群中跌落出来,伸长了手臂扑出去。

    她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莫月华一头栽倒,重重摔到了地上,她甚至听到了清晰地,颅骨破碎的声音,“啪”眼泪从眼角滑落,陆潺潺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消失了。

    血开始蔓延,刺眼的红,让她全身都开始疼。

    为什么要这样?她真的不能懂啊,这就是古人的固执吗?以死证清白?这太荒谬了,有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呢?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画面刺激到了,全都震在了当场。

    陆潺潺动着手脚连滚带爬的扑到了莫月华身边,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她抖着手抽出袖子里的匕首,什么也不顾的划破手腕,将血往她嘴里塞,“太傻了,太傻了,不会到那一步的,这太傻了啊……”

    “嗬……”大概是她的血有点作用,莫月华回光返照了几秒。

    她动了动溢血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但是能听见陆潺潺的声音,“他,他是战死的…将军,不可以……”

    陆潺潺呜咽出声,她知道莫月华在什么,江平西是包括北国都敬佩的将军,他是战神啊,一生征战沙场忠君爱国,岂能被阴谋诡计污了声名?莫月华是他的妻子,她挚爱自己的丈夫,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哪怕是用生命,也要捍卫!

    陆潺潺不懂,但对他们来,就是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可她哪里知道,她心爱的丈夫,根本不是死在敌人的刀下,而是来自忠心君主的算计。

    “你还有儿女,还有江星礼跟江凤予,你听见了吗?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的!求求你坚持住,你不能死,你真的不能死啊,他们只剩下你这个母亲了,求求你……”陆潺潺咬牙憋住眼泪,抖着手撕下裙子,努力的想为她包住伤口。

    “呵……”莫月华发出了一声笑般的气音,“我,遇见他,有儿…有女,已无憾了,只、只一句,托你带给他们,日后,哪怕彼此…陌路,也求不要……自相残杀。”

    染血的指尖痉挛般的抽搐了几下,莫月华平躺在血泊里,眼眸半开着,静静地望着天空,再无声息。

    陆潺潺心下一沉,失神般的一下软倒,坐到了她旁边的地上,愣愣的盯着她的尸体看,早已泪流满面。

    “不,你不能死,你醒醒,你醒醒啊——”她轻轻拍着她的脸,先是轻喊,跟着崩溃的大哭出声。

    将莫月华抱进怀中,割破的手臂塞到她嘴边,直到她失血过多嘴唇发白,她也再没有反应,陆潺潺哭肿了双眼,她突然懂了江星礼为什么变成了魔教教主,为什么成了反派。

    “你太傻了,你知不知道,对他们来,你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她闭着眼靠着她的头,低低喃喃着。

    两人身上都染的血迹斑斑,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

    *

    莫月华以死证清白,在百姓心里激起了轩然大波,不过一日,传言便换了个方向,人们开始转而私下内涵当朝,民间隐隐流传起了皇帝昏庸,残害忠良的传闻。

    而莫月华是在陆潺潺怀中断气的,关于陆潺潺天煞孤星的法也愈演愈烈,民众永远学不会教训,因为他们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大家都在,我也跟风两句而已,还能逼死你不成?他们都这样想,眼角眉梢流露着得意。

    陆潺潺不去管那些太监们的议论,一直默默的处理药材。

    那天她没来得及找人处理莫月华的尸体,就被皇宫里的人强行带走了,因为她自己会炼千寿丹跟还阳药,于是皇帝很快亲自接见了她。

    “你当真会炼药?”皇帝颇为怀疑。

    “自然,此两味药方才是医神一脉的绝学,从来只口传医神血脉,留下的只有残方而已,所以冯康一直炼不出来。”陆潺潺一身血衣,神色已经十分平静。

    皇帝眼睛亮了,这话其实他是信了五六分的,毕竟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不过……“既然如此,为何你们一脉不仅没有长生不老,死后还阳,还几乎个个早丧?”皇帝质问道。

    陆潺潺抬眸,突然用一种惊奇到觉得可笑的眼神看着他,丝毫也没有害怕的自觉。

    原来皇帝也知道医神一脉有药方却还个个无长生啊?偏偏他还要信那千寿丹,不知道医神都只活了而立之年吗?

    “呵……”实在忍不住,她笑了一声,是真的觉得好笑。

    “陛下多虑了,我们一脉,是天生遗传的,掌握了神仙手段,自然也要有代价,事实上,臣女若为陛下炼出千寿丹,阳寿便会大减,耗尽精神,终其一生,怕是炼不出第二炉,人如同废了。”她垂眸,一本正经的编故事。

    “医神留下祖训,后代绝不可以炼这二丹,否则必遭天谴。故而,几百年来,从未有人炼成此丹。”

    皇帝面上恍然,“那你如今是愿意炼了?”

    陆潺潺苦笑,“如今臣女已经无路可走,除了炼丹求得活命,又能如何呢?”

    “不过……”

    “不过?”

    “臣女还有三个条件。”陆潺潺脊背愈发笔直,眼眸微抬与他对视。

    “好大的胆子,已经是朕手心的麻雀,还敢提条件?”皇帝威严全数释放。

    “陛下若不答应,潺潺宁愿死,也不会违背祖誓,反正炼成丹药的结局最好也是废人,还不如死了。”皇帝几十年权力巅峰的气势不是陆潺潺可以比的,不过她也凛然不惧,显然是豁出命的架势。

    久久,“看。”

    “其一,追封护国公江平西为忠勇王。”江家的名声已毁,澄清是下策,最好的是直接由皇帝亲自追封,到时候任何谣言都将不攻自破。

    她没有替江星礼兄妹要什么封赏,他们不需要,等知道莫月华的死之后,也不会稀罕。

    皇帝握着座椅的扶手龙头,忍了忍,“准!”

    “其二,以王妃礼厚葬忠勇王夫人,并且要让他夫妻二人合墓同葬,陛下要亲去吊唁!”

    “大胆!”皇帝没话,旁边的暗卫忍不住了,被这带着内力的一喝,陆潺潺控制不住的后退一步,胸腔隐痛。

    她无所谓的一笑,“尽可以现在杀了我,我敢保证,这世上只有我能炼出此丹!”

    皇帝抬手,到底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是一国君主,她却孑然一身,身边那些亲近的人都不知所踪,连个威胁她的都没有。

    “准!”

    “好,其三,”咽下翻涌的气血,“我要陛下写一封罪己诏!向天下人承认,你错了!他们也错了!”

    她很生气,一团火一直在胸口烧,但她觉得皇帝错了,她就偏要他认错!什么金银赏赐,权力官爵,都没有他认错让她痛快!

    “放肆!!”皇帝猛地起身,桌案上的茶盏被他一掌甩出,落在陆潺潺脚边摔的粉碎。

    茶水冉冉的热气升起,她佁然不动,眉眼间抛却了温柔内敛,全然是骄傲的锋芒,直刺人心。

    “若陛下完成第一个条件,我便会先将陛下的身体治好,绝非如今的痛苦虚弱,若陛下完成第二个条件,我便会将千寿丹真正的丹方交出,且开始炼丹,若陛下完成第三个条件,才会见到成功的丹药。”

    “能不能长生不老,完全取决于陛下的选择,您有多痛快,我就有多痛快。”陆潺潺眉眼傲然,眸底暗藏了猎人般的锋芒。

    宫室寂静,在陆潺潺出让皇帝写罪己诏的时候,已经没人敢话了,他们甚至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希望从没听见这些,心里直叹,这位郡主真是被气晕了不成?如此冲动,皇帝长生不老之后还不是想怎么算账就算账,为了一时痛快,何必呢。

    “那你如何确定,那丹药就一定会长生?”这一次,皇帝倒是不再糊涂了。

    陆潺潺轻笑一声,“陛下,其实……这个世界上,就有一个长生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屏息,皇帝急不可耐,“谁?!”

    “江湖百晓生。”陆潺潺眼都不眨的道,“此人是我祖师医神的知交好友,当年医神便是为他炼了千寿丹,可谁知炼过之后才发现有天谴,医神才而立便死了。而从此,百晓生便销声匿迹,后来每隔十几二十年的出来一回,熟知天下万物,通晓众生。乃是因为他活的太长,修成了半仙。”

    江湖百晓生这个人的确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奇人,据他们一脉也是几百年了,但是因为身形身貌、声音话、行事风格从来没变过,总有人怀疑一直是一个人,可又觉得不可思议,人怎么会活好几百年呢?

    而这传闻皇帝也是听过的,如今见陆潺潺来自然至极,完全不像是瞎编,心思就动了。

    “那朕又如何信你?万一你炼了毒.药呢?”皇帝又怀疑。

    “陛下若这样想,那现在就杀了臣女吧,如您连吃药的勇气都没有,便是再好的神丹,都对您毫无用处,臣女的存在也无用了。”陆潺潺无所谓道,“若臣女害了陛下,那么臣女也只有死。”

    犹豫再三,皇帝到底抵不过长生的诱.惑,那可是长生啊,没有一个人可以拒绝它,他渴望了大半辈子的事。

    “好,这三个条件,朕都准了你,可你也记住了,胆敢耍朕,不仅是你的命,陆家那些人,江家剩下那两个,跟你有关系的所有人,朕都要将他们通通杀光!”

    “陛下放心,臣女言出必行,陛下做到了三个条件,臣女自当奉上千寿丹。”

    回过神,陆潺潺将药材一片片摊开,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月,皇帝追封了江平西,也亲自去吊唁了莫月华,也是因为他这一举动,朝堂内外都不敢再落井下石江家,江家民间口碑迅速回升。

    陆潺潺也履行诺言治好了他的隐疾,让他恢复如初,无形中让皇帝更信她几分,之后反而有点迫不及待履行条件的意思了。

    “郡主,皇上有旨,三日后,他便会做到第三个条件,届时,望你奉上诚意。”那天的暗卫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口。

    陆潺潺悠闲的碾着手里的药,“急什么,等三日后他宣读了罪己诏,认了错,这丹药自然就出炉了。”

    暗卫语塞,随即消失不见。

    陆潺潺三日未出药庐,她生平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炼药,充耳不闻外界发生的一切。

    来到这里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这种压抑的感觉,她觉得自己需要心理医生,接连目睹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惨死,其中一个还是个贞烈至极的好人,她觉得自己抗压能力还不够。

    “郡主,皇上已经身在观星台,请郡主过去观摩。”门外响起了暗卫的声音。

    “嘭!”轻轻一声响,炉盖被揭开,里面两颗圆润光滑的药丸闪着光泽,陆潺潺眸光暗暗,盯着两颗丹药,缓缓合上了盖子。

    她捧着药炉出门,去观摩是她提出的要求,是为免皇帝骗她,她必须要亲眼看着他这样做了才算达到条件。

    观星台是每年皇帝跟百姓见面的地方,那儿一眼可望出去城外,正对着热闹的大街,百姓们抬头就能看见。

    以往皇帝过年时下达个问候旨意,都是由太监在观星台念一句,再由士兵们一句接一句的传达出去,保证洪亮。

    陆潺潺就站在观星台一角,看着皇帝不甘不愿的一句一句把写好的罪己诏念了出来,再由人一句一句念出去,满场都回荡着声音。

    所有人都惊呆了,皇帝竟然当众认错?

    很快念完了,皇帝大手一把扔掉手里的东西,似乎那是恶心的垃圾,他阴沉沉的来到她面前,“丹药好了吗?”

    “好了。”陆潺潺开了盖子。

    一股奇香飘出,光闻着人便精神百倍,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迫不及待伸手去抓。

    张开嘴正要吞下,又顿住,他有些犹疑,“若这是毒.药……”

    陆潺潺含了笑,拿起另一颗,“我先吃。”

    见她要送进肚子,皇帝急忙抢过她手上那颗,把自己那颗塞给她,“吃给我看!”

    陆潺潺毫不犹豫的吃下,皇帝瞪大了眼睛,只见她原本因为耗尽心血而苍白的神色迅速染上红晕,整个人容光焕发,看上去仿佛年轻了五岁,“臣女年纪本就正值青春,所以看着改变不大,陛下,你手里那颗,可是最后一颗了,您不吃?”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吞进了肚子里,陆潺潺眯起了眼。

    一股暖流化开,转瞬流遍全身,整个人舒服的不像话,他禁不住轻呼一声,“好……”

    转身站在观星台最前方,张开双手面对着全城百姓,这一刻,他要天下人都见证,从此以后,他不仅手握天下权柄,他还长生不老了,他就是天地间的神!

    体内的暖流越流越快,越来越热,皇帝拧了拧眉,怎么不太对。

    陆潺潺抬手将炉扔在一边,那边的皇帝已经开始奇怪的扭动起身体了。

    今天在冬日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很足,特别是观星台这样的位置。

    一缕火光从皇帝身上透出来,紧跟着是他整个人都烈烈燃烧起来,所有人都看呆了。

    “天谴!”陆潺潺突然大吼。

    “是天谴!天罚帝王!”她这样道。

    皇帝艰难的转过身,扭曲着神色死死盯着她,“你……该,死!”

    “陛下,您跟冯康一样,喜欢拿人炼丹,如今老天都看不过去了,看,这就降下惩罚了。”

    “还有啊。”她唇角露了一丝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皇帝看懂了,“啊——!”

    他崩溃的大吼起来,陆潺潺挑眉,皇帝果然看懂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他以为她吃下去的那颗才是千寿丹,所以才崩溃了。

    真是执着,到了这一步了,还相信千寿丹的存在。

    只有当知道自己与梦寐以求的千寿丹失之交臂时,明明已经到嘴边却被自己亲手送出去这种绝望懊恼,恐怕只有皇帝才能体会了。

    这样绝望的不甘的死去,陆潺潺垂眸,缓缓跪在地上,“天谴降临,天罚帝王!”

    她真恶毒,她想。

    作者有话要: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