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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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阴影, 伴随人的一生。

    从在花房看到那个神秘人开始,鹿跃就反常了, 她恐惧那个人的出现,也做到闭口不谈, 但仍是泄露了一点蛛丝马迹;她对陈皖南的碰触,有强烈的抵触,哪怕这个男人是扛着她跑过两座山头追风筝的亲兄长。

    瞿嘉有点发愣。

    她想到瞿定北。

    也是她兄长, 可能没有陈皖南那么外向热情,但斯斯文文,笑起来会露出酒窝的高大男人。

    那年, 他十三, 瞿嘉不足六岁,和鹿跃平静生活发生动荡的年纪, 一模一样。

    哥,你去哪?

    那是初夏,瞿嘉穿的是一身碎花背带裙,T恤粉色的, 扎着两根温婉的辫子。

    她这模样,后来被无数媒体登载, 被疯了一样的在全国寻找。只要见到女孩, 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瞿氏便有重金酬谢。

    父亲那年一下子白了头,最心心念念的女儿因为跟着她哥哥去姥姥家,失踪了。

    瞿嘉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踪的。

    “我考试没考好, 父亲肯定责骂,想去乡下透透气。”当时瞿定北是这么回答她的。

    瞿定北压力很大,身为长子,加上妹妹的聪颖过人,他不得不努力,哪怕只是缺一分满分,也会被训斥,甚至被。

    瞿嘉很不理解,但姑姑常在她耳边男孩子不一样,将来要顶天立地,将瞿氏壮大下去,他责任很重,而女孩子只要长的漂亮,会读书,将来嫁个好男人,便足矣。

    虽然不赞同姑姑后面的关于女孩子的言论,可对瞿定北被父亲沉重的期待,却有了理解。

    好在瞿定北是个很优秀的人,被,被训斥,还是会扛着她逛灯会,笑出两边酒窝,温柔的买糖饼给她吃。

    所以哥哥有出逃的念头,瞿嘉便,我陪你吧。

    瞿定北,不用,你走不动,会很远。

    你背我啊。她理所当然的回他。

    瞿定北无奈,只有背起她,所谓很远,也只是宁城郊区的长江边上而已。

    他们的姥姥住在那里,时候,父母常带他们过去玩。

    那次,瞿嘉没有去成姥姥家,只记得路上,她的确太累,而瞿定北也背乏了,便跳下马路,在河边采了一朵荷花,一顶荷叶。

    宽大的荷叶边,很阴凉,而荷花芳香肆意。

    她在他背上睡着了……

    瞿定北把她弄丢的细节,瞿嘉的确记不清了。那一睡,再清醒,是半年之后,父亲抱着她,哭的很伤心,恍然间,父亲都老成这样了。

    而那是父亲最后一次抱她,因为之后,瞿嘉再也无法接受任何人的碰触。

    失踪的半年里,她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父亲请来的心理医生,后来成为瞿嘉师母的女士,也无法挽回她缺失的记忆,只留下一句,叫人细思极恐的言语,心因性失忆症——心理上的故意遗忘。

    瞿嘉学犯罪心理也是同这个事有关,她总想找回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可惜,至今未有结果。

    而只在转身的瞬间,回来再也找不到妹妹的瞿定北,那日,在卖部买回的面包,从此失去了味觉,只剩下苦。

    瞿嘉回来后,他仍不能原谅自己,温柔的笑里,多了无与伦比的苦涩。

    瞿嘉想抱抱他,可惜,直到他失踪在中俄边境,两人,一起让童年那次的背上回忆,成为遗憾的终章。

    ……

    在这段回忆的叙述里,瞿嘉用那个女孩称呼自己,而瞿定北是女孩哥哥,没指名道姓,可鹿跃聪明,早已平静下来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提笔在纸上写。

    那个女孩是被坏男人欺负了吗?

    她直接的就想到坏男人这个词。

    瞿嘉笑着摇头,“女孩不知道啊。但也许最糟,并不是被坏男人欺负呢?这世上,很多悲剧的事情,远比你现在压在心底的那件,更匪夷所思,难以接受。”

    鹿跃竟然听懂了,眸光低迷了一下,她并没有跟瞿嘉明今晚在花房外看到的神秘人,和时候猥亵自己的男人是同一个,但什么都瞒不过对方。

    了这么长长的一个故事。

    那个女孩,和女孩的哥哥。

    那个哥哥后来也失踪了,这听的她心里很慌,想象着如果陈皖南失踪了,自己该多么难以接受,真同情那个女孩。

    她在纸上问瞿嘉,那个女孩后来呢?

    瞿嘉笑了,温柔的嗓音迷人,“女孩遇上了一个锲而不舍,执意要拥抱她的男人。男人成功了。哪怕他们曾分开过六年。”

    此时,推门而入的那冲击性一幕,在鹿跃心底淡了,她写道,那个男人就是我哥吧。

    瞿嘉点头。

    那故事中的女孩自然是瞿嘉了。

    鹿跃明白了过来,情绪平复很多,她终于动笔,对瞿嘉和盘托出时候那件肮脏不堪的事情。

    她埋在心底很多年,一开始以为自己可以正常生活下去,可不行,被那个坏人摸过的胸部,像是烂掉了,是羞耻,想隐藏,不喜欢穿紧身衣服,恨不得胸部再也不发育,走路,也希望能在学校一样,到哪就用一本书挡在胸前。

    “这不是你的责任。”瞿嘉了解详情后,不住开导她。

    鹿跃现在知道不是自己的责任了,她无需这么藏着,可以前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一本书告诉她该何去何从。

    很多有童年性阴影的孩子,成年后具有很大的心理缺陷,例如不能正常恋爱,无法维持平稳家庭生活,惊恐,孤独,无助,甚至自杀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陈皖南对这个妹妹再如何的疼在心上,也终究因成年男性的身份,被拒之门外。

    “别怕。”瞿嘉温柔的,“我们会找出那个坏人。”

    不要告诉哥哥,家里会乱。

    鹿跃头几乎埋在纸上,写出这句话。

    “这是我们女人的秘密。”瞿嘉手指放唇边,轻嘘。

    鹿跃笑了。

    ……

    回到隔壁,房里有很重的烟味。

    陈皖南见她回来,没问结果,“水放好了。先去洗。”然后跑去窗边,看着瞿嘉进去浴室,才大开窗户,让冷风灌入,待烟味散去。

    等过了一会儿,瞿嘉回到被窝,他才搂实了问,“跃怎么样了。”

    瞿嘉挨着他温暖的胸膛,淡然道:“没事了。”

    陈皖南追根究底,“具体怎么。”刚才鹿跃看自己那眼神,厌恶与惊恐齐射,相处这么多年,不受击是假的。

    可瞿嘉就是闭口不提,反笑道:“女人与女人间的事情,你不要掺和。”

    “……”陈皖南愣了两秒,继而恨笑,“好啊。”

    干脆什么事情不管了,一搂怀里的女人,彻底睡实了,有她在,真好。

    第二天。

    是年初一。

    大雨也看这是好日子,不能将原本就水系发达湿润的源川,下实了,给拜年的人们带来困扰,于是好心退场,换了太阳来高照。

    从凌五点就炸的炮竹,将节日气氛推至巅峰。

    饶是这样,瞿嘉睡得实实的。

    她昨晚被陈皖南那场攻伐,弄的精疲力竭,担心鹿跃,才勉力撑着,后来躺到床上已是凌三点,睡了大约两个时不到,新年清的炮竹便一家连一家,从源川南炸到了源川北。

    陈皖南还担心吵着她,拿手给她耳朵捂着,哪知道,她睡的云里雾里的,丝毫不受影响。

    他穿衣起来,是早上七点钟。

    老人醒的比较早,加之源川的孩子们最盼望的年初一,是拎着包裹挨家挨户上门讨糖的习俗,两位一大早就在乌木的茶几上,摆满了色彩纷繁的美味糖果,等着孩子们上门。

    陈皖南下去的时候,三个结伴来的孩子,正给老太太磕头,那斜挎在身上的布包,被糖果装的鼓起来,想必天不亮就起来要糖了,此时,大概要收尾了。

    时候,陈皖南也和陆盛他们一起满村的跑,其实不是糖果有多好吃,而是那种结伴,在漆黑凌到处撒野的气氛。

    至今难忘。

    可惜瞿嘉没起,要不能好好给她,源川这年是有多有趣。

    当然,当看到穿着新年新衣,亭亭玉立的亲妹子,坐在餐桌前吃五香蛋,抬头一看到他来,瞬间偏过去的视线时,陈皖南心里不好受,无奈的踱步过去,即使知道她不想见他,也厚着脸皮坐下了。

    “再给你拨一个?”虽是疑问,陈皖南已经动手,从盘子里,拿了一只入了一夜味道的茶色鸡蛋,开始拨。

    清脆的蛋壳,掉在骨瓷碟子里的声音,片片可闻。

    反衬出兄妹二人之间的沉寂。是多么尴尬。

    陈皖南手指漂亮,修长,干净,皮肤还白,鹿跃微微抬头,却不受控制想起这只手,昨晚在瞿嘉胸上的情景,黑暗暗的灯,轰隆隆的雨,更加衬得他手指乖张,邪狞。

    鹿跃瞬间吃不下去,埋怨极了。但瞿嘉的那个事太有冲击力了,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拥抱,却接受了哥哥,多么难能可贵,自己要正常看待。

    虽是这么想着,做到,却很难。

    “……”陈皖南就这样自作多情的举着手,蛋白都要冷掉了,对面的姑娘就是不接,他脾气上来,就要在大年初一破口大骂,好歹忍住了,胸口都压抑的伏了两下,声音大概算的上温和,“……那什么,昨天没听见你敲门……”

    为了照顾花朵的情绪,特意把昨晚的晚,成天。

    饶是他这么努力,想冰释前嫌,鹿跃仍不领情。

    她怯生生的抬眸,眼底可以是怨气很重了,没关系,你喝醉了……

    什么?

    陈皖南哑然,那一刻,他真的脱力的笑了下自己。

    只见鹿跃紧接着比划,很认真的表情,以后,不要对瞿嘉那样,少喝酒……

    敢情她纠结点,是怪他在瞿嘉身上,那样这样了?

    不可思议……

    陈皖南呵呵笑了几声,放下那枚鸡蛋,平静望着她,“跃。”

    语气威严。

    鹿跃看着他唇。

    “不喝酒。我也会干这事。”

    “男人好色是本质。但有一点,得好自己喜欢的女人。偏了,就是犯罪。”

    “记好了,你哥哥就是这种人。他不犯罪,他只爱瞿嘉。记住了吗?”

    ……

    鹿跃点点头。

    似懂非懂。

    但足够了。

    非两厢情愿的结合,都是犯罪。虽然粗暴,但能叫她明白就好。从前,他太忽视对她这方面的教育。

    陈皖南重新剥了颗尚在温热的鸡蛋,放到女孩碗里,起身,眯笑着摸了下她的头,这回,她没有抗拒 ,很乖顺,像只猫咪,陈皖南心里一暖,又揉了她头两下,方转身走了。

    ……

    年初一,自然是忙着拜年。

    陈家两位老人,一大早就迎来了各方辈的到访。

    是以,楼下一片热闹。

    瞿嘉醒来时,已经十点,她自己吓了一跳,起这么晚,该给长辈不好的印象了。

    爷爷奶奶到没什么,直接招呼她吃早午餐。

    拜年的亲戚看到她下楼,都好一阵恭喜,两位老人笑的合不拢嘴。

    悄悄电话问陈皖南在哪儿,她一个人应付不来这么多亲戚,十分尴尬和羞敛。

    “我不回来吃了。在三爷爷那。你在家里吃完饭,到昨天经过的湿地口等着我。下午一起烧香,陆盛他们也去。”

    他们。

    看来除了陆盛,还有别人。

    “好的。”瞿嘉答应下来。

    这也正好给了她时间,查一查昨天晚上出现在花房的男人,是个什么意思。

    ……

    昨夜的骤雨,将地上的痕迹冲击的不复存在。

    屏幕中,一只明显是雨鞋的鞋底子,在闪光灯的照射下,倒也清楚。

    瞿嘉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羊绒大衣,腰间系着利落的带子,每在湿地上走一步,平底靴就深陷一下子,衣摆也随即被旁边的植物湿。她沿着阳光房走,一边皱眉沉思。

    雨鞋印,也就是昨晚在陈家吃年夜饭的人中,没有嫌疑人的存在。

    对方穿着雨鞋,避开人群,藏进了黑暗的阳光房里。

    他或许抽了一支塞着沉香丝的烟,或许是戴一只沉香木的手串。

    总之,沉香木,在温度微高的情况,才会散发浓郁的香气。当时,她被鹿跃领着一推门进去,就闻到这股特殊的香味,而花房里不存在任何沉香木相关的东西。

    显然,对方藏匿多时,且悠哉。

    呵,胆大包天。

    时候的鹿跃,可能做不出反抗,现在这么大了,竟然跑到家里来恐吓她?

    想到这里,瞿嘉面上很平静,纵使心脏鼓鼓怒跳;她提步,离开那片浓密的花园,克制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鹿跃正在厨房门口逗猫,阳光晒着,一猫一人玩的不亦乐乎。不经意抬头,看到瞿嘉从阳光房的方向走来,一时辩不清她脸色,便有些疑虑的皱起眉头。

    瞿嘉这人看不清喜怒,不像陈皖南,生气时咆哮,低迷时落寞。

    鹿跃心里鼓,比划着安抚她,不要生气,我太紧张了,也许不是那个人。

    “我也闻到沉香的味道。你不是错觉。五年前伤害过你的人,他回到源川了。”瞿嘉明白姑娘的心思,平和的一笑安抚,“别害怕。我一定找出这个人。并且,不惊动你哥哥。”

    熟人作案,陈皖南一旦被惊动,到时场面一定很难看。

    鹿跃是寄住,她从来没把自己当做过陈家人,所以害怕自己会引发一个漩涡。

    可瞿嘉的存在叫她不自觉的心安下来,如果坏人不得到追究,会不会有更多的女孩子受到伤害?

    答案是肯定的。

    非两厢情愿的任何碰触,都是犯罪。

    想着陈皖南早上的那些话,鹿跃咬咬唇,下了决心,从口袋拿了纸笔,写下两个名字后,递给了瞿嘉……

    作者有话要:  二更。

    今天有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