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做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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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宅在海湾边上, 从市人民医院开过去,要一个半时。

    是一栋很有年代气息的德式别墅。

    周围邻居都分布在山脚下。

    但瞿嘉回来的消息还是让大家有所耳闻, 因为瞿定北“火光火燎”的出现在新闻中,也有不少记者潜伏在周围, 可惜安保森严,眼睁睁看着瞿家的车驶进了私家公路,只拍到车尾巴。

    “逸斐除夕在这儿过的?”走进宅子里, 瞿嘉声音在空荡荡的厅里回响,她上旋转楼梯,声音也跟着从上面飘了下去。

    “是的。”平叔跟在身后, 给她提了个大袋子, “他怕大除夕的,你不回来过年, 要被家里人唠叨,干脆就扯了谎,你和他单独在这边过。”瞿嘉爷爷和大伯父他们住在老家,金海湾的房子是当年父亲买给几个孩子在宁城发展时所住的地方, 家人全力支持逸斐和她在一起,听到单独过二人世界, 肯定是巴不得。

    瞿嘉无奈笑, “那怎么姑姑就知道,我去了源川。”

    “年初二下午,大夫人过来时发现了。”

    “也就是除夕到初二下午前,只有逸斐一个人在这里。为了不让我去源川的事被发现, 他让工人们全部放假,包括平叔你。”瞿嘉笑意不达眼底,终于伸手推手原先的瞿定北的房门,实木家具香味扑鼻而来,窗口微开,靠在旁边的书桌上,一本介绍记忆力的书籍翻开着的纸张上有被湿过的痕迹。

    “别动。”平叔要上前收拾,瞿嘉立即制止,她语调没有起伏,眼底也在笑,但真是让平叔感到心一寒。

    她不像是回自己家取东西,而像到了案发现场,沉思中微眯起的眼,四处触摸桌面的手指。

    “这,工人放假,可能忘关窗了……”平叔焦急,她一向爱惜瞿定北的物品,房间里的一切位置都是瞿定北那年离家时的样子,包括这本翻开的书。

    “没事。”她接下来的话可不像没事的样子,“保持原样。警方会过来搜查。”

    平叔目瞪口呆。

    事情真这么严重了?

    六年前的房间都要查?

    “这栋宅子,都要查的。”瞿嘉冷静道。

    “可这几年就只有逸斐住在这儿啊?”

    “与我哥相关的人都要查。”完这句话瞿嘉自己一愣,她突然明白了瞿定北出现的意义,没他的出现,警察怎么名正言顺查到瞿家来?

    ……

    眼看着天要变。

    海湾边上风本就大,海浪啪击沿岸石壁,有时候听着有震耳欲聋的效果。

    大宅子里面就瞿嘉和平叔两个人。

    工人们的假期被无限延长。

    “我不希望瞿定北被任何人扰,律师如果能保释成功,我将亲自照顾他。这两天,您也放个假。这些衣物麻烦平叔你带去医院。我把家里收拾一下。”把忧心忡忡的平叔发走后。

    瞿嘉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她把上下楼全部擦了一遍,只除了瞿逸斐房间,锁住了,不开。在门口停留了两秒,瞿嘉下楼。

    然后出去购买食材。

    从她家到山脚下的安保处,经过十八颗路灯,三个摄像头,一整面的光滑陡峭山壁,另一边临海,底下惊涛拍案。

    瞿嘉站在崖边,海风从底部吹来,吹开大衣角像两朵云向后翻飞,她头发也很乱,感觉这风似乎要将她脸部吹的变形,最基本的表情维持不住,瞿嘉只好把苦笑改成了放到心里,逸斐啊逸斐,即是老朋友,何以久不相认?

    ……

    直到三天三夜过去,瞿嘉没有见到这位老朋友。

    她变得无所事事,金海湾,人民医院,两点一线无限循环的转着。

    瞿定北情绪很不稳定,他身体垮的厉害,不给止痛药物,会暴躁的砸东西,重逢第三天那次,她隔着门板上的方格玻璃,看到他裸露的残肢在地上挣扎着拖出一个血红的痕迹。

    他嘉儿,我人生完了但我会托着你,你不会有事。

    你也不会有事。我们会抓到他。

    瞿嘉只顾着笑,给他坚强的样子,没有把这句话出口。

    这期间陈皖南没有来过医院,值守在周越瞿定北两边的人,瞿嘉都不太认识,不过,他们会友好的和她点头,偶尔在瞿定北失控时,也会放她进去安抚。大伯母来了医院两趟,每次都很焦虑。

    “逸斐三天没回家了吧。听警方把整个瞿氏翻了底朝天,带走一大堆东西,可我不明白,六年前定北在职时的生意,可能和那个什么联和犯罪集团有关,可逸斐做错什么了?六年来任劳任怨为公司发展,还被拘留。”

    瞿嘉安慰她,这是调查程序。

    “是吗。”大伯母犹自不相信,她虽然信任自己这个义子的卓韵能力,但架不住都警方这么多方面多角度的追查啊,看着有点瘆的慌,连她年初二上金海湾的车子都被查了,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有此疑惑的还有平叔。

    他当天下午送完瞿嘉回山上,车子刚进市区,就被堵在收费口,是临检,翻开后备箱,左照右刷的,也不知道检个什么玩意。

    只等着查完没□□之类就放行了,可叫他没料到的是,他车子被带走了。

    平叔第一时间电话给瞿嘉,她是本家大姐,集团里面又乱成一团,此刻,家里的事当然全部汇报给瞿嘉。

    “淡定。”她回了两个字。

    “好。”平叔想起之前瞿嘉过的,与瞿定北相关的都查,也就不追问了。

    同样,大伯母也很听瞿嘉的话,带着自己养女,先回老家安抚老爷子去了。

    留在宁城的瞿家人,目前剩他们兄妹,加一个瞿逸斐。

    瞿定北在医院,见到的第一个除警方和瞿嘉以外的人士,是一名资质非常普通的男律师。

    而且这人看着不似瞿逸斐那款的精干模样,低调的穿着,低调的内敛甚至忧愁的表情,完全表达了他此刻接受瞿定北心意时的悲桑样子。

    “瞿总。你等我回来,就为了叫我保护瞿嘉?”这人完全不可接受。

    瞿定北面色苍白的很,他最近其实焦虑,比幻肢痛更加严重,那人一天不被抓住,他就生活在炼狱里,而指证周越只是他一个苟活的借口,证据不足的氛围里,贸然出那个人的名字,他可能会被灭口。

    瞿定北不怕死,他怕活,一闭眼就想到那年在雪国的黑暗屋里,他饿的用碎陶瓷片,切自己断肢上的肉吃的画面,“你跟在我身边一起长大,身手什么样我完全安心。这几年在国外,你律师的日子混的也不怎么样么。干老本行吧。也算我求你,我就一个妹妹了。”

    “瞿总你别了。折煞我。”这算应承下来了。

    “谢谢。”瞿定北闭上眼。瞿嘉是他苟活着回来的意义。

    日子看着平静。

    总攻号角却的确吹响了。

    又三天三夜过后。

    温度不寻常的突然升高,春节没过半月,一下子进入夏天似的,街上穿短裙的美女娇俏的川流不息。

    瞿嘉自己没感觉,穿的一层羊绒衫,厚裤袜,针织裙,过的仍是波澜不惊。

    她看书的时间明显增加。

    她也好像被分手了。

    当然出了这么大事,自己男朋友又是警察,挖到料的记者活灵活现描绘出,瞿定北以嫌疑人的身份出现,给她与陈皖南造成的裂痕。

    兄长,男友,不可兼得。

    反目。

    群众喜闻乐见。

    “你一周没找他?”瞿逸斐看到她在家里出现的时间明显增加,对外界似乎不感兴趣,大门不出的,典型的和陈皖南有嫌弃的样子,便多嘴问了一句。

    “等我哥保释成功。”她懒洋洋的回答了一句。仍在翻着书。

    瞿逸斐扯了扯领带,从水壶里倒了杯水,拿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从警察里外折腾一周回来后,他全身是奔波后的疲惫,但一双狐狸眼温柔不减,看着她,“大哥保释不成功,你和陈皖南就不话了?”

    “现在与他的关系不是最重要的。”她的是实话。

    瞿逸斐视线瞄在她的书上,是那本讲记忆力的,瞿定北失踪前在书桌前翻的最后一本书,瞿嘉拥有记忆女王的称号,旁人却不知道,是瞿定北把她带入了记忆宫殿的迷人世界里,遗憾的是瞿定北现在成了烂泥,他想到这儿,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一同与她在沙发上坐下。

    窗外雷雨交加,客厅里灯光温橙。

    她垂着长发,单壁撑在扶手,整个人慵懒的样子。

    瞿逸斐轻轻瞄着她看的那页,开启心锚,刺激情感,忘却的记忆可恢复……

    他微眯了眸。

    窗外,雷雨,惊涛。

    “你早点休息吧。我也上楼了。”瞿嘉合上书,起身的瞬间,咔嚓一声,整个屋子陷入黑暗。

    “我牵你。”黑暗中,他完全不受影响,也不过问停电的原因。

    瞿嘉听到我牵你最后一个字音落后,手便被他牵住了。

    她微挣了挣。

    瞿逸斐握的非常紧。

    “这是干什么?”黑乎乎里,瞿嘉失笑。

    “听护士,你拥抱过大哥。原来是真的。”他好像很新奇,握着她手掌到眼前,借着春雷的银光,仔细的看,她手指细白,缠在他粗粝的手掌上,动着他心魄了。

    “好了,试验完毕。我没有肢体接触恐惧症了。晚安。”瞿嘉完拿回自己的手,这回很轻易了。

    她动脚步上楼。

    瞿逸斐迷离的声音自后传来。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一起了。”

    不是问句,不是请求,是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却尝试失败了他内心恋恋不忘的陈述语气。

    “那都是十七岁时的事情了。”瞿嘉表示遗憾,“我现在有男朋友。”

    为了不让彼此尴尬,她提步上楼。

    瞿逸斐单独在沙发里坐下来。

    外面夜雨闪电。

    .

    第二天早餐时,瞿嘉到房门口叫他。

    她熬了米粥,海参蒸蛋,准备了水果牛奶。

    瞿逸斐没怎么话,吃完就便耳畔贴着手机去了泳池,他有冬泳的习惯,此刻这种开春气候,自然不落下。

    游了半个时,他趴在岸边,接过瞿嘉递来的毛巾。

    “看来,你真的不再恐惧与人接触。”来泳池找他,瞿逸斐凉笑了声。

    “我是稀奇。”瞿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毫不留情的,“好几年没见过冬泳的人,真够傻的。”

    “这是春天。而且我也不傻。”瞿逸斐盯着她。

    瞿嘉点点头,没算和律师大动嘴皮子,“希望昨晚的事,你别生气。”

    “你爱他吗?”他问。

    “当然。”瞿嘉半秒没犹豫。

    “为什么要爱他?”

    雨后清的鸟鸣异常尖锐。

    瞿嘉搅拌着咖啡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为什么不爱他?”

    瞿逸斐凝固住了,他眸光渐深,盯着她义无反顾的脸,终于觉得泡在水里的身体部分寒凉的入骨,“你忘了当时那人留给你的话。”

    “勿爱人?”瞿嘉笑了,摇摇头,“孩子的把戏。幼稚。”

    瞿逸斐也笑,“是吗。”

    当天晚上陈皖南在单位门口和领导谈话时,夹在指间的烟,在嗖一声闷响后,烟头猩红的火光倏地坠至地面,垂死挣扎几秒湮灭。

    他眸光未动,抬起指间剩下的半支烟身,在身旁人混乱的叫喊里,感觉到了久违的血脉喷张。

    ……

    瞿嘉睡得不踏实。

    噩梦连连,不过,从瞿定北回来后,她梦中除了血也没见过别的了,她在梦里非常清醒,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梦,这是梦,快醒来。

    然后她就醒了。

    双目圆睁,大口的呼吸,她梦到的是满身血的陈皖南,捂住自己的脸,她躲在掌心里放纵自己脆弱。

    “他不在。他杀周越去了。”黑暗中床边突然站着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瞿嘉心口一提,甩开双掌,往后撑床铺,臀部后退,肩抵床头,整个人像扔进油锅里的鱼,动作惊惶去看那团黑影,但黑影动作迅猛异常,两三秒就如野兽一般爬上她的床,她感觉自己的脚裸被对方拽住了。

    很奇怪,这系列的惊魂瞿嘉嘴里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如当年她被囚禁在屋子一样,她连那些反抗着尖叫的姑娘都不如,她沉闷接受恐惧与死亡,然后迎来了一个热烈的熟悉的他的吻……

    作者有话要:  好久没划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