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锦绣嫡妃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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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春风吹过,一场春雨下过,立刻就冒出漫山遍野的嫩荠菜,每一根叶子都伸展着,向天空着招呼,生机勃勃。大片大片的荠菜间,偶尔还有零星的花,米粒似的一点,像天上的星星。

    定嘉百无聊赖的坐在嫡母的屋子里,手里捏着裙角垂坠的珍珠,想起被人带出去撒欢的爱驹,思绪一时就有些飘得远了。

    屋子就这么大,什么看不清楚,只是大家都知道她一向是个最呆的,从不懂得奉承人,连窃笑两声都懒得。

    这一次她投生的荣家有六个女儿,只有三姐是嫡出,而她排行第四,人称荣四姐。荣家是京兆名门,历出高官,她父亲虽不是宗子,也是嫡支嫡脉,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已官至幽城太守。

    荣家自有法度,庶不越嫡,嫡出女儿皆是玉字辈,庶出女儿皆是水字辈。她现在的名字就是荣淇,而正爱娇地伏在嫡母膝上的少女则是她的嫡姐,荣玉乔。

    她生得鲜妍妩媚,鬓青肤白,眉尾有一粒的胭脂痣,脸上是被宠爱的孩子才有的灿烂明朗。

    名门贵女、美貌绝世、父母慈爱、兄长亲昵,这就是荣玉乔的生活,不知让多少人嫉恨成狂。而这样的日子,她会过一生。

    因为她是这篇甜宠文的女主。她以后还会让更多人眼红,会成为王妃、以至皇后,高高立在云端里。

    而荣淇,本来是她的极品庶妹,文中女主最大的踏脚石,一点一点的剥下自己的光鲜,露出丑陋的内里,以衬托女主渐渐展露的万千风华。

    放在以前,这样的幸福公主绝对会刺痛荣淇的眼。不用系统多,她也会履行恶毒女配的职责,给有情人之间添上无数险风恶波。但现在她没有这个心情了,自转世以来,她就一直是这副精神恹恹的样子,完全对生活失去了热情。

    姐姐,姐姐,一想到天人永隔再不可见的姐姐,她的心中就涌上一阵绝望。

    山河空寂,再无斯人,她现在完全理解了历史上那些英明的帝皇为什么要求仙问道,如果求仙问道可以达到目的,那又何妨一试?

    最怕的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五日后就启程回京,你们有什么要带的东西,要带的得力人,趁早报上来,别临到上车了,又忘东忘西的。可没有空专门等你。”种夫人威严地扫视了一圈丈夫的庶孽们,语气傲慢又冷淡。

    荣淇的思绪被拉回来,随其他四位姐一起起身行礼,低头应是。

    这个时代虽然也有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女子当贤惠之类的道德要求,大部分时间却并不被人当回事。那就像是一个空泛的口号,只是要用的时候在嘴巴上喊喊。

    种夫人是将门出身,更不讲究这个,从来都是大喇喇的直接把态度摆出来。荣太守生性风流,当年她也曾手持刀枪,追砍丈夫私纳的外室,得过妒妇的称呼。可惜她的丈夫太过风流,又是个冷心寡情的,并不吃这一套。她闹也闹过了,并不见什么效用,渐渐的也没了力气。

    贵家女子,自有发泄愤怒的方式。荣家的庶女都归她教养,她倒也不施加虐待,只是不着痕迹的鼓励她们竞争,谁讨得她的欢心,谁就有好处,反之就不闻不问。

    这一招何其毒辣,荣太守六女,除了荣玉乔天真娇憨,荣淇散漫桀骜,剩下四女的心性都已经坏了,你踩我,我踩你,终日斗争不休,而种夫人就在一旁袖手看笑话。

    “行了,都去吧。”种夫人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让姐们退下。

    “儿等告退。”大姐荣湄娇声历历,等走出内室,还忍不住回头去看,见方才还冷漠高傲的嫡母低头与嫡妹贴着脸话,满身是柔和的气息,不禁嫉恨地咬紧了牙。

    五姐荣洁经过她身边,心里很看不起她这个样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低语:“看什么,眼红了?那你再投一次胎,投到太太肚子里去啊。”

    荣淇一语不发的迈步走了,谅她们斗得再狠,也不敢在种夫人门前架。

    她住在一间的阁楼上,要经过长长的昏暗的木梯,才能走到房间里。木梯咯吱咯吱的,像一支破败的曲子。

    这是种夫人对她的特别“照顾”,回报她的不驯服。

    房间里的陈设还算精致,有琴有花,外间摆着梳妆台,几案凳榻俱全,中间横了一架八扇美人屏风,左边案上的香炉里没有燃香,右边的案上花瓠里摆着茉莉花。

    使婢养娘们上来迎她,一人笑道:“恭喜四姐,这一回京,前程就有着落了。”

    女孩子能有什么前程?还不是嫁人。荣淇漫应着,脱了鞋只着足衣,走到棋秤前看昨晚未下完的残局。

    她一向如此,看上去木木的,有时一整天也不一个字,既不如大姐能会道,也不如三姐娇憨可爱,下人们私下议论纷纷,都她是个没前程的,有福也享不了。

    偏太守大人偏爱她,她外讷内秀。

    不过她也是个好伺候的,从不挑吃捡穿,嫌东嫌西,也不为难下人。

    只是啊,人心苦不足,一日两日的宽和不争,还能叫人念声好,时日久了,旁人倒习以为常,不以为这是好处了。

    日影缓缓地移动,斜斜映在窗纸上,也映在她的脸上,那脸颊上,绒毛细细的,满是少女才有的青涩。她一动不动,半边脸浸在日光里,金色的,不像真人,倒像是,像是一尊菩萨,一尊佛。

    养娘被自己的联想唬了一跳,按着胸口定定心,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讨好:“回四姐,夫人派人请姐过去用饭呢。”

    “知道了。”荣淇头也不抬,在棋盘上按落一粒白子,口中应着。

    想也知道,种夫人怎么会愿意在吃饭的时候看到她们,这必是做父亲的荣太守的主意,想在分离前最后相聚一次。

    这几年大周收成不好,北边草原上也遭了灾,西戎人过不下去,已经叩关了好几次,掠去不少财物人口。

    听那边去岁雪灾尤其重,一开春,漠南王庭就发金狼令,命各部落各出人马若干,组成了一只浩浩荡荡的大军来犯。

    这只军队号称扣弦之士五十万,大周这边不敢怠慢,也忙调兵遣将,因为皇帝身体不好,所以是太子亲征,这会儿金黄銮驾已经出了京兆。

    幽州地处前线,荣太守身为一州最高军政长官,绝无可能未战先逃。但兵凶战危,谁也不敢保证一定安全,女人家柔弱,把妻女送回京中,也是无可厚非。

    在公事上,荣太守是个沉稳能干的官员,但在私生活上,又是另一副面孔,风流花心,见新忘旧,可要他无情吧,有时候他又很多情。

    比如现在,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妻子种氏内心非常憎恨自己的这些庶女。这场仗还不知道要多久,等她们回了京里,自己老娘是个不管闲事的,那她们的婚事就完全落入了嫡母的掌心。以妻子的性情,到时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她们。

    恐怕自己六个女儿,能落得个好下场的只有她亲生的老三吧。

    尽管她们都是蠢蛋,一想到这里,还是让做父亲的心里很不好受。因此他今晚破例对几个女儿敬的酒来者不拒。

    倒让几位姐好一阵受宠若惊,席上一时香风鬓影,娇笑连连。

    在场的所有人里,能体会到他心情的只怕只有种氏夫人和荣淇。种夫人带着一种夹杂着微微恨意的快意笑容看着丈夫,转头给女儿夹菜盛汤,问寒问暖。荣淇提着一只玉质酒壶自斟自饮,喝得比荣太守还多。

    府里养了不少歌姬舞女,都是权贵们的玩具,用途和骰子双陆差不多。荣太守雅好音乐,在前院吃饭时总要叫人演习歌舞佐餐,无奈今晚席上有六个未出阁的女儿,不好看歌舞,只得罢了素日里的那一套,正正经经的用了一餐饭。

    一时用过饭,荣太守还要去书房办公,便先起身走了,行到门口,又回身道:“老四你来,为父有话问你。”

    荣淇的酒已是有些多了,呆了一呆,慢吞吞应了一声“哦”,起身随他去了。

    月上柳梢,园中寂寂,偶尔传来一两声人声,更显幽谧。荣太守一把灯笼放下,父女两人齐齐了个酒嗝。

    他一下子笑了,三十多岁的男人,一笑起来颊侧还有个深深的酒窝,又甜又软,那眉目愈发清俊得不可思议。

    “来,淇儿,你坐下。”他拍了拍身侧,招呼女儿。

    荣淇依言过去,只坐了一半,欠着身子,平静地道:“父亲大人有何指教?”

    “淇儿,你有没有想过,从军?”荣太守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坦然地选择了开门见山的法,“东宫出征,这是百年难遇的事儿,一旦入了东宫的眼,攀龙鳞,附凤翼,不过指掌事。”

    这下荣淇是真的吃了一惊。大周确实有女军,但那都是贫寒之家的女子,从军不过是逼不得已。开国时还有几个女将,随着国朝渐安,好人家的女儿娇生惯养,力气也不如男儿,哪里还有人投军。

    她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浆糊,一想事就想得脑袋疼,便道:“容我回去想想。”

    荣太守含笑道:“不急,这么大的事,还是要想清楚才好。走前告诉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