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包君满意
2包君满意
十二月二十,霜冻,一大早寒风凛凛,王府中门大开,一箱箱的行李被搬出来装上马车,被喂饱的骏马耐着性子等候在门口,时不时打出几个带着白雾的喷嚏。
李煦裹着披风走出来,身后跟着八名侍卫,还有一名戴着面具的高大侍卫落后几步,怀里抱着一个裹着裘衣的女孩,几名丫鬟抱着包袱紧紧跟在后面,然后依次上了门口的马车。
天刚微亮,队伍缓缓行动起来,刚走出不久,就见道路两侧站满了文武百官以及来给王爷送行的百姓。
比起李煦大婚那日,人并没有少多少,但气氛却完全不同,此时,大家面容肃穆,隐隐带着担忧,见到车队过来立即下跪行礼。
李煦站在马车上,一眼看去是乌泱泱的一片脑袋,想当初他刚来南越时,可没有人夹道欢迎他的到来,这也明,这几年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开口:“今年冬日严寒胜过去年,大家要做好防寒准备,家里有困难的可以找官府,来年本王回来,希望大家还能在此地迎接本王。”
底下有人压抑地哭出声来,他们都知道这次顺王进京是受审的,百姓们不懂什么政权斗争,只知道皇上下了圣旨要招顺王进京接受审查,这一走,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不少人想到顺王这几年做出的努力,想到他们生活的改变,无法接受南越换个主人的情形,有人高呼道:“王爷,我们一定守好家门,等候您回来,若是您没来,其余人也别想进来!”
“是的是的!我们只认您这个主子,换谁来都不行!”
有官员想呵斥他们,这封地的主子哪里是他们了算的?皇上要让谁掌管南越谁就有这个权利,敢反抗者皆是抗旨不尊,是要杀头的。
李煦摆摆,让大家安静下来,高声:“多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这几年本王一家在南越过的很舒心,多亏了你们的照拂啊,你们放心,本王问心无愧,任何罪名都是莫须有的,清者自清,本王一定会回来的!”
哭声越来越响亮,连官员们也默默地擦起眼泪,他们知道,越是莫须有的罪名越难脱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里是那么好洗清嫌疑的?何况王爷当初是被赶出京城的,多少人等着他看笑话呢。
“时候不早了,本王要出发了,大家回去吧,努力工作,好好生活,好日子都是拼出来的。”李煦完便钻进马车,放下车帘,不再看外头的动静。
这一走回来的可能性很了,李煦前两天收到消息,皇帝的身体在入冬后越发不好了,入京后会发生什么事还真不好。
队伍出城,沿着公路一直走到码头,当大家看到那陈列在海滨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海船时,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队伍中,有些人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大船,整齐排列在浩荡无垠的海面上,带来的视觉震撼是加倍的。
路公公与随从早已吓得不能言语了,他们当日从这码头上岸,只觉得闽州商贸繁华,大冬日的竟然还有许多船下海,可今日看到的这些船明显迥异于商船,那气势着实吓人。
路公公从王府一路出来,见顺王竟然只带了一支几十人的亲兵,以为王府没人了,心底越发轻视顺王,此时看到这番景象,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不是顺王没人,而是人太多了。
这海面上的船足足上百艘,每艘船都装满人的话,那可就不得了了,他赶忙追上顺王,弯下腰问:“王爷,不知您打算带多少亲兵上京呢?”
李煦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父皇的圣旨中并未限制人数吧?”
“是是,可历来的规矩,藩王上京,最多只能带一千士兵,入城的话只能带一百人。”路公公善意地提醒道。
李煦耸耸肩,理直气壮地:“这里只是船多,其实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一千人的,而且冬日北方河水冻结,海船也进不了内河,这些船到时候都会停留在海上,不会上岸,你可以放宽心。”
路公公很想问,既然没多少人为何要带这么多船北上呢?但他直觉这个问题不该问,只好收起了满腹的担忧。
李煦带着人登上主船,与其余大船不同,主船更像一艘客船,布置的极其豪华与温馨,哪怕在船上住上一年半载也不觉得单调。
刘树命人将行李分别放进不同的船舱,他们王府人少,一条船足够一人住一间,不过房间再多也没路公公他们的份,他们被赶到了最末尾的一条旧船上。
“公公,王爷这是明显不待见我们啊。”一名随从看着四周凶神恶煞的南越士兵道。
“呵呵,那又如何,王爷也嚣张不了多久了。”路公公压低声音。
“咦,后头为何多了许多人,他们似乎也要上船,还搬运了不少行李。”一名站在甲板上的随从惊呼道。
路公公走过去,果然看到原本冷静的码头突然多出了许多人,这些人似乎是大家族的仆从和侍卫,正井然有序地登上后头的船只。
路公公拦下一名士兵问:“敢问这位将军,后面那些人也是要随王爷上京的吗?”
那兵见他态度客气,绽放出一个笑容来,也客客气气地回答:“回公公的话,卑职只听有些人家想趁此会跟着王爷上京,毕竟有随行军士,不用怕被海贼拦截,王爷仁善,自然愿意庇护封地百姓。”
路公公瞧见那些船上都搬上了许多货物,想必是商户借着顺王的庇护上京做买卖的,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李煦此时也站在船头看这番热闹忙碌的景象,刘树伺候在一旁,看着日渐高升的太阳,问:“王爷,带上他们真的好吗?也许会耽误行程。”
李煦嘴角勾了勾,“你知道他们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跟着本王上京吗?”
“不是顺路吗?都是为了带货上京做生意的吧?”
李煦摇摇头,只:“这条航线已经很安全了,他们自己也有船有护卫,无需王府庇护,而且即将过年,没有人会选择这个时间派大批人马上京做生意的。”
“那是为何?”
“钟家派人给本王递了句话,悄悄话,他,在京城若是人不够,可到南越商行,要钱要物要人都行,他们这是特意派人上京支援本王的。”
刘树愣了下,随即高兴地:“没想到他们还挺忠心的,原本奴才也担心人不够,有了他们,倒是不用怕这个了。”
“这是他们的好意,不到危关头,本王不会暴露他们的,没必要将他们牵连进来。”
“王爷仁慈,正是因为您善待他们,他们才会如此诚心诚意地回报您,以往奴才总觉得您对他们太好了,如今想来,是奴才气量太了,善意待人总能得到好报的。”
李煦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善待过谁,他做的只是他想做的事,他也从中获得了利益,没人亏欠他的,不过能有今日的善果也是意外之喜。
“吩咐下去,船行三日后在扬州府靠岸,然后本王带着人改走陆路,其余水师继续北上,在渤州等候。”
刘树低声问道:“王爷是要去与寇将军汇合吗?”
李煦点点头,昨夜他终于收到了寇骁的来信,信中没有提太多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只事情还未结束,还需十日左右才能回去,大概他也算到圣旨会在年关前后抵达南越,便派人送信回来。
李煦有了他的消息就决定不再等了,并且回信给他,让他一路北上,到时候在颍川汇合,颍川位于大燕中部,如果寇骁他们脚程快,应该可以与他们同时抵达。
“那您为何要去颍川呢?咱们完全可以绕过那个地方走的。”
“既然是与本王有关的地方,总该去看看的,何况也不耽误时间,顺路而已。”
刘树不明白一个刚被叛军占领过的地方有什么可看的,而且顺王在颍川的名声肯定不好听,万一有心人故意引导舆论,王爷不定会有危险。
李煦看到队伍末尾那几艘船都装好了货,然后每艘船都上了一百多号人,这些人一起涌入京城,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启程吧。”李煦转身进了船舱,听着外头嘹亮的号角声,躺在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船上的日子是枯燥的,好在李煦只在船上待三日,三日后,船队抵达扬州府外的海港,李煦带着人下了船。
路公公从后头追上来,焦急地问:“王爷殿下,为何突然改走陆路了呢?”
李煦回头看他,似笑非笑地回答:“本王晕船,还是陆路舒坦些。”
路公公完全看不出来李煦晕船,实际上李煦也克服了晕船这个毛病,只是随口扯的理由而已,一个太监而已,他需要跟他解释吗?
“可是王爷,走陆路势必会拖延时间,皇上交代过您得尽快赶到京城的。”
李煦不再理会他,带着人坐上早准备好的马车,路公公还想追问就两名凶狠的士兵拦了下来,一句话没就把路公公堵回去了。
路公公倒是想自己走水路,可他不敢保证顺王不会在途中暗害他,否则让他先一步到京,顺王这耽搁行程的罪名就坐实了,往深了想,不定顺王是畏罪不敢上京,才故意拖延时间的。
路公公无法,只能跟着队伍继续走,此时已是寒冬腊月,到处飘着雨雪,这样的天气赶路是非常折磨人的,往往还找不到投宿的地方,不少南越士兵都被冻病了。
李煦见状,放慢了速度,给每个士兵发了一打酒,让他们觉得冷的时候喝两口,身上的棉衣也全换成了羽绒的,全副武装才让大家好过些,夜里也尽量在大城镇休息,如果遇不上也一定会找有人烟的地方投宿,只是这么一来,路途上的时间就更长了,路公公急的上火,但也知道冬日行路难,他一个太监身体也不强壮,何况队伍里还有位金枝玉叶,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最好的。
一个月后,队伍安然无恙地抵达了颍川城,此时已经过了元宵,颍川的喜庆不知是过了还是从来就没有过,街上有些冷清了。
李煦安排队伍驻扎在城外,自己待着几个人入了城,因为路上行踪不定,他已经许久没有收到颍川的消息了,也不知这里的问题解决了没有。
刚走过一条大街,一名二打扮的年轻人从街尾窜了出来,拉住刘树的胳膊大声:“这几位爷可是外地来的?可要住店?我们悦来客栈是全城最好的客栈,热水充足,食物可口,干净的很。”
刘树定睛一瞧,嘿,还是个熟面孔,是叶长青下的暗部人员,而所谓的悦来客栈,应该就是他们在颍川的据点了。
他假装犹豫了一下,高声问:“果真有你的那么好?若是不满意,我们可是一个铜板都不会付的。”
“您放心,包君满意!”
跟着那人转过几条街,李煦终于看到了悦来客栈,这里虽然不算偏但也不是城中心,客栈看着也不大,绝对谈不上最好。
等进了门,李煦一眼瞧见站在大厅门口的男人,他穿着蓝色锦衣,外面披着黑色大麾,头上戴着鹿皮帽,毛茸茸的一圈边缘衬得他年轻了几岁,看着就像某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但只要对上他的眼睛,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这人目光如狼似虎,锐利逼人,一眼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让人莫名发冷。
李煦停下脚步,他觉得寇骁变了些,以前寇骁也是个狠人,但多数时候带着玩世不恭的无赖气质,此时此刻,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人形兵器。
但也许是他的错觉,因为下一秒,这个冰块就笑了起来,痞痞的,坏坏的笑容,然后朝李煦大步走过来。
他伸开双,将李煦用力拥入怀中,深深吸了口气,怀念道:“真是太想你了,想的都快疯了!”
李煦表示不信,一个刚结婚就玩失踪的男人,信誉度已经是负数了。
李煦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这段时间的担忧总算落地了,他推开寇骁,双揣入袖子里,一板一眼地问:“寇将军,你私自带兵出征,该当何罪?”
2时局
寇骁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朝客栈的客房走去,边走边:“此事来话长,咱们还是回房慢慢聊吧。”
在场的属下们纷纷低下头,不忍直视,李煦只觉得脸上热的要烧起来了,瞪着寇骁:“快放本王下来!丢死人了!”
两人已经进了内堂,寇骁抱着一个成年男人还能健步如飞,大步跑上楼,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然后一脚踹上门,将外头的声音完全隔绝了。
李煦挣扎着跳下地,还未转身就被寇骁紧紧地抱在怀里,紧接着,火热的唇舌朝李煦压下来,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势将李煦压在门板上。
“唔”李煦嘴唇被磕破了,有细微的刺痛感传来,但专心接吻的二人谁也没停下来,室内的温度逐渐升高,李煦只觉得一股热流传遍全身。
披风落地,腰带被解开,李煦突然按住寇骁的,喘息着问:“不急,先把话清楚!”
寇骁眼神火热地盯着他,将两人的身体贴的紧密,哑着声问:“都这样了,还不急?”
李煦低声笑了起来,将他推开一些,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弹了弹袖口,神色淡定地:“忍着就是了,反正本王不急。”
李煦绕开他走到桌边坐下,这才认真看着这间客房,看得出来是精心布置过的,床是全新的,床上用品也应该是新的,地板上还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甚至还挂着名人字画。
“你什么时候到的?这是特意为我们留的房间?”李煦摸了下桌上的茶壶,发现水也是热的。
“今日凌晨到的,原本想在城外与你汇合,怕动静太大,就让寇家军退后十里躲起来了,我只带了十几人进城,这屋子应该是特意给我们留的,东家要来,哪有不准备的道理?”
李煦倒了杯热水喝了口,瞥见寇骁在他对面坐下,他伸掀了寇骁头上的鹿皮帽,指在他额角的一道伤口上摸了摸,“怎么会伤到这里?什么时候伤到的?”
寇骁握住他的贴在自己的脸上,李煦的有点凉,不过贴着很舒服,寇骁不甚在意地:“不记得了,被溅起的石子划伤的吧,一点伤而已,不碍事。”
“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寇骁眼神一闪,摸着自己的胸口,干咳了两声,然后摇头,“没有,一切都很顺利,没受伤。”
李煦看着他那副故意隐瞒的样子,走过去拉开他的衣领,冬日穿的有点厚,衣领下只露出一片蜜色的肌肤,并没有看到伤口,他拍了拍寇骁的胸口,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寇骁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问:“这时候又急了?”
李煦不想理他,寇骁的腰带本来就是解开的,此时解开扣子,轻轻一脱,外衣便被丢到了桌上,他一层一层剥开衣物,直到上半身再没有衣物遮挡。
寇骁身上有旧伤疤,这是李煦一直都知道的事情,甚至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他都亲吻过,因此记得每道伤痕的具体位置和大,他扫了一眼,确实没看到新伤,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寇骁把放在裤头上,坏笑着问:“还要继续看吗?”
李煦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寇骁刚才明显是故意误导自己的,他指了指寇骁,冷哼道:“那行,脱吧,有什么不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
寇骁解开裤子,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款式与李煦的一致,光溜溜的站在房间里,虽然房内烧着炭盆,但这么站着还是觉得凉飕飕的。
而且他身上脱光了,李煦却还是齐齐整整的,还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自己,寇骁有点扛不住了。
“那个”
李煦不等他完大喝道:“别动!就这么站着吧,挺养眼的。”
寇骁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可怜兮兮地:“王爷,很冷的,会生病的。”
李煦给他倒了杯热水,“来,热水喝一杯就不会冷了。”他指着对面的座椅:“坐下,咱们慢慢。”
寇骁此时哪里还有心情慢慢,他看了眼床上暖和的棉被,问:“时候不早了,咱们不如先睡一觉?”
李煦看了眼时辰,还没到午时,正是该用午饭的时候,怎么就时候不早了?而且他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抱上楼,如果太久没出去,还不知道他们会乱想成什么样,虽然他和寇骁是法定夫夫,过了明路的,但白日宣淫总归是会不好意思的,尤其在他们根本没淫的情况下。
李煦把桌上的衣服推给他,“穿好,本王肚子饿了,先去用膳,也问问颍川如今是什么情况。”
“这个我知道,你问我就好,午膳让人送进来吃吧。”寇骁披上中衣,然后出去叫人送吃食进来,没多久,一名俏丽的丫鬟就送了食物上来。
“你叫林蕊儿?”李煦认出了来人。
林蕊儿激动地跪地行礼,“是的,王爷,属下奴婢”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了。
“既然是暗部的人,那就是本王的下属,起来回话吧。”
林蕊儿麻利地起身,先将饭菜摆上桌,伺候着李煦和寇骁二人用了饭,“悦来客栈是叶大人来颍川后买来的,那户人家想逃离颍川,正急着脱,叶大人觉得与其买个住宅不如买个客栈,以后还能赚钱。”
李煦点点头,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他身边的这些人越来越会做生意了。
“你们还有多少人留在这里?”
“只有属下与橙了,就是之前去接您的那位,其余人都跟着叶大人进京了。”
“那颍川这边是何情况?林统领还在吗?为何街上冷冷清清的?”
寇骁给李煦夹了菜,让他边吃边问,否则这种天气饭菜一会儿就凉了。
出门在外又没外人,李煦也就随便了,边吃边听林蕊儿颍川城的近况。
“皇上下了旨意,要求林统领在一个月内解决颍川叛军的问题,明面上的圣旨,颍川府兵是被逼无奈才反叛,情有可原,皇上不会追究大家的罪名,让大家各归各位,并且保证以后每年的军饷会及时到位。
大家胶着这么久早就不耐烦了,早前的冲动也散了,听到还能继续当兵都挺高兴的,不过我们知道,皇上还给林统领送了份暗喻,让他想方设法处死带头闹事的那几位将领。
林统领按您的意思给皇上写了封奏折,请皇上将那几位平调到各处,隔得越远越好,否则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乱子又该复发了,刚在昨日,皇上的回复到了,他同意了林统领的提议,并且下旨将五名将官调走了,名义上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他们去边境戍边,报效国家。
原本他们就有预感皇上不会轻饶了他们,没想到还能平调,虽然是去苦寒之地,但总比丧命强,而且去边境还有会立功,于是都很高兴地接了圣旨。
至于为何城里会冷清成这样,是因为五名将官中有两人遭遇了暗杀,死在了大街上,据,杀人者只有一人,杀人后全身而退,有人瞧见那杀逃进了郡守府,而林统领就住在郡守府内,于是,就有人议论,朝廷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最终还是要秋后算账的,死去的那两名将官就是证明。”
李煦有些吃不下了,皱着眉头问:“是有人猜出了林统领的想法,想要破坏这次平乱,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颍川一直乱着对谁最有好处?”
寇骁咽下嘴里的食物,平静地:“有两种人,一种是叛军中真正想让造反的人,有的人是为了讨回军饷,有的人也许是真的想造反的,还有一种,则是想要让王爷死的人,颍川的事一日不解决,王爷的罪名就一日重过一日,如果这些府兵真的打出去,那么为了堵悠悠众口,王爷没罪也要治罪的。”
李煦丢下筷子,面容冷肃,“如果是第一种,那么就把人找出来,不要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如果是第二种,那就先解决这个案子吧。”
李煦不想吃饭了,吩咐林蕊儿:“你去请林统领来一趟,本王与他谈谈。”
林蕊儿笑着:“您进城的时候属下就已经给林统领送信了,大概快来了。”这个时候,林钊要出门并不容易,虽然百姓们都害怕的不敢出门,但依旧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李煦这边刚收了饭碗,就听林钊到了,他下到一楼,就见林钊裹着一层厚厚的黑斗篷走进来,而外头正飘扬着大雪,这种天气,就算没有叛乱,大家估计也不爱出门的。
两人多年不见,见面时都有些感慨,李煦道:“林统领憔悴了,看来这个案子不好办啊。”
林钊惭愧地:“卑职是武将,让我带兵平乱还行,让我与他们磨嘴皮子实在有些为难,而且叛军中势力并不统一,人心叵测,也不知是何算计。”
“坐下吧,本王能在颍川滞留一日,看看能不能帮林统领分析一下形势,这里的平稳与否与本王的性命息息相关,本王不得不了解清楚。”
林钊当然知道这件事是冲着李煦去的,但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些失去控制了,大部分的将士确实是被逼着才反的,也同意投降,尤其皇上赦免了他们的罪让他们回归原职,但林钊发现,暗中还有一股势力在散播谣言,皇上并非真心原谅他们,只是为了稳定形势,以后必然要秋后算账的。
接着,两名将官在大街上被刺客刺死,这两名将官都是同意招安的,而且即将赴西北上任,他们一死,全城哗然,不仅叛军闹开了,百姓们也对朝廷抱有敌意。
一个没有信用的朝廷是不被百姓拥戴的。
“刺客没找到?”李煦问。
林钊苦笑道:“不少人亲眼见到刺客进了郡守府,而我当时并未察觉到,等带人搜查府邸时,却什么也没找到。”
“郡守府里还有谁?”
“陈郡守死后,其余官员也都回家待命去了,只有我等借住在郡守府府衙后院,但院子太大,要藏个把人太容易了。”
“是啊,本来就是故意栽赃陷害的,这个段太拙劣了,可也是最有效的,百姓们只相信眼睛看到的,可不管这其中是否有诈。”
“王爷可有良策?”
“你刚才军中有股势力不愿意被招安,那你知道都有谁吗?”
林钊摇摇头,“不知,但我觉得安庆平应该知道,或者这些人就是他策反的。”
李煦仔细想了想,安庆平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搅乱时局?可他的敌人是宁家,这么做能拖宁家下水吗?
“安庆平是聪明人,他一定发现了赵家的反间计,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但他搅乱时局的用意是什么呢?”
寇骁灵一动,问:“如果是为了握兵权好杀人呢?”
“这不可能!”李煦下意识地反驳,分析道:“他就算能掌控一部分的叛军,那又能怎样?这些人真能走出颍川替他杀人?他要杀的人可是在京城,光凭这些叛军可打不大到京城。”
“那如果宁家人走出京城呢?”
“你是”李煦恍然大悟,“那接下来,安庆平应该会想尽办法将宁俊之调离京城,只要宁俊之一家走出京城,要对他们下就简单了,可那也用不上叛军吧?收买土匪或者雇佣刺客都更容易实施。”
“那就一定有什么阴谋是我们还没想到的,安庆平毕竟和宁俊之同朝为官多年,更了解他。”
李煦接受了这个理由,如果真是安庆平策反了一部分人,那他许给这些人的利益是什么?金钱?权势?
金钱哪来?权势又从哪来?安庆平虽然是郎中令,但还没到只通天的地步。
林钊是羽林军统领,但他这个统领还是归郎中令号令的,安庆平是他的直属上司,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之所以能来接替他应该也是他安排的。
人有长处有短处,林钊并不善权谋之术,也许这就是安庆平能放心让他来的原因。
“他也许不是真的要反,只是要乱,只要颍川还乱着,他就还有会,赵家能利用他,他为何不能利用赵家呢?王爷死不死他不放在眼里,但时局越乱肯定越有利。”
李煦赞同地点头,“不管如何,本王是不想颍川乱的,先查出被安庆平收买的人,这应该不难,这个人一定是军中将领,也许是五将官之一,因为只要收买了一个,就能得到一批人,所以这个人的地位不可能太低,你只管往军中将领里查。
也无需讲究证据,一旦有怀疑对象立即抓捕归案,再从他身边挖两个人出来安上刺客的名头,当着全军的面斩首示众,至于那位将领,你派人送入京城,本王有用。”
林钊瞥了寇骁一眼,问:“王爷,可否借个人给卑职用?”
“你要借谁?”
林钊朝李煦身后看了一眼,在邻桌上,戴着面具的男人正在口口喝酒,也不知听没听他们的谈话。
“借您的侍卫一用,到时候也让他亲自送人入京,您看如何?”
李煦暗暗叹了口气,怎么每个人都想借走他的贴身保镖呢?不过贺遵现在跟着他入京确实有风险,还不如先在颍川待一阵,等他把京城的事情理顺了再上京不迟。
“好,但最多半个月,时间拖得长了反而不好解释。”
林钊起身朝李煦做了个揖,“多谢王爷!”
29拭目以待
深夜,客房里的灯亮了又暗,床上两道人影纠缠的难舍难分,许久才安静下来。
屋内烧着两个炭盆,但在大雪夜,这屋内的温暖远不及身边之人的体温,李煦趴在寇骁身上,缓缓地呼出几口气,神态餍足。
寇骁粗糙的掌在他腰上流连,时不时按压几下,他们太久没在一起了,刚才的动作有些粗暴,也不知将人弄伤了没有。
“明日午时过后再出发吧,这一夜怕是没的睡了。”李煦闭着眼睛。
此时已过三更,外头有风雪的呼啸声,可想而知明天肯定天亮的晚,加上这一路疲乏,大家也需要好好休息。
“那不如多休息一日,反正也不急着这一时,这天气,南方来的人基本都走不动路了。”寇骁也是第一次北上,第一次感受到北方的冬天,以前听的再多也不如亲身感受,难怪李煦肯将棉花羊毛送到西北,这种环境,缺少御寒衣物的将士冬日该有多难熬?
“这一路过来,我们看到不少村镇都闹了灾,以往南越年年闹水灾,大家觉得朝廷狠心,对南越不管不顾,如今瞧着,大家也都差不多。”
“百姓苦,这是自古以来的事实,许多人无法理解本王对百姓为何如此优待,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大燕毕竟还是百姓者居多。
而且穷苦的百姓,要满足他们可比世族大家容易多了,一点恩惠就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人拥有的东西少了,心思才不会太多。”
寇骁再如何也是名门望族出身,对李煦的有些做法也是无法理解的,但他从不怀疑李煦的决定,自己不理解不代表是错的,他只有怀疑自己错的时候。
而且事实证明,李煦的做法是对的,他提拔寒门,厚待百姓,也许一开始会侵害到世族的利益,但他给世族的并不比百姓少,他给世族子弟新的出路,给没落的家族新的遇,只要肯拼肯干,一潭死水也能被他搅活,如此一来,大家都好,也就没人有异议了。
“论收买人心的本事,王爷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赵刚可是末将的死忠,上回写信给末将,据一直在夸赞王爷,还将军这个夫人娶得值了,这是把整个南越都娶回家啊。”
李煦在他胸口上画了画,提醒道:“你没告诉他你是嫁进王府做王妃么?要值也是本王值了。”
“咳咳,都一样。”
“赵副将是心知自己做错事了,极力拍马屁呢,真没想到,看着如此憨厚的老实人也会吹嘘拍马,不过这次你留他看守南越靠谱吗?”实话,李煦对赵刚的评价不太高,在寇骁的众位副将中,赵刚应该是比较没头脑的一个,俗称有勇无谋。
寇骁翻了个身,面对着李煦,与他分析道:“这次上京的凶险我们都知道,也都知道一旦出事是要逃的,南越既然是我们的避难所,就必须掌控在信任的人里,赵刚能力不出众,但忠心无虞,而且他认死理,只要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谁都别想带兵进城,而且这次我还留了曹吉和赤明旭,让他们在半年内招收一支两万人的王府亲卫队。”
这件事一直都在筹备中,只是这趟李煦是上京受审的,也不知还有没有人敢来应召。
“明日启程,依旧是王爷先行一步,末将带着人跟在后方,免得人多招眼。”
李煦却没答应,“不必,一起走吧,反正来都来了,有心人要知道总会知道的,到了京城,数千人也没地方藏,不如光明正大的让京城接待我们。”
“可这两边加起来也有上万兵马了,言官们肯定有要弹劾王爷拥兵自重之类的了。”
“哈,南越才多少兵马,离拥兵自重还远了,而且京城那么多人,谁会把这一万人放在眼里?不这个,你还是赶紧你这两个月都做了什么,本王怕听不了两句就睡着了。”
寇骁低下头亲了他一口,也没隐瞒,将这两个月的行踪用十句话简单概括了。
原来,寇骁当日觉得新兵们太稚嫩了缺少血性,于是一怒之下带着他们出征,但要去哪却没个目标。
南越境内所剩的匪窝不多了,大多都不成气候,根本无需动用上万兵马,于是他带着人一路往西,越过了边界,渡过离水,进入了南夷,与南越相比,南夷才是真正的蛮荒之地,有时候赶了几天路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样的环境并不符合寇骁的需求,他要的是拼杀,是死战,没人只会浪费时间,于是他一声令下,队伍连夜赶路,一路横冲直撞,竟然抵达了南疆,南疆有个国叫西颠,与蜀郡接壤,再往西就是羌氏的地盘了。
李煦死活都想不到,寇骁去了两个月竟然打下了一个国家,虽然这个国家比南越还,人口也比南越少,但除开路上的行程,满打满算也没用十天,太轻易了些吧?
“西颠国国力落后,是国其实只是一个族,这个族原本是羌族的一支,后来被王庭赶出来,才跑到西颠侵占了当地百姓的土地和房子,又将整个西颠的百姓全部归为奴隶,在那里,大燕人与猪狗无异,任凭打骂宰杀,我们到的时候,正好是西颠一年一度的祭祀日,你可知,那西颠竟然抓了上千奴隶搞活人祭,据要用祭品的人头堆出一座高塔才算是祭祀完成。”
李煦半响不语,指甲在寇骁的胸口划出几道红痕,然后语气森然地:“这种国家确实没必要存在了,但以前为何不见有人去管?”
“西颠一国,国力弱人口少,环境又差,就算打下来也不过是多几口要吃饭的人而已,要什么没什么,朝廷怎么会愿意浪费兵力财力去攻打呢?”
李煦冷笑一声,“可到底是大燕原有的图,大燕国土不容侵犯!”
寇骁捏了捏他的下巴,他就喜欢李煦这种气势,胆敢侵犯他的地盘,誓死也要将敌人驱逐出境。
“对了,这地方打下来后可要上奏朝廷?”
“既然他们不愿意要本王就接收了,西颠先派点人过去理一理,安抚民心,先把局势稳住了再。”
“此事我已经交代纪大人了,就算管不好也无所谓,离南越远着呢,也牵连不到南越。”寇骁伸将人往怀里抱紧,下巴磨着李煦的发顶,轻声:“其余的明日再吧,歇息吧。”
李煦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有些事情没想完,不过困意来袭,他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第二天过了中午,风雪依旧,路面的雪足有到腿的高度,李煦带着人顶着风雪启程了,从颍川转道去京城原本不用太久,但这一路实在太难走,他们还是走了半个月。
京城,不知是谁早把皇上要招顺王进京受审的事情宣扬了出去,年节刚过,到处是聚集在一起玩乐的人群,而大部分人也会将顺王的事情拿出来几句。
“你们猜,顺王是真有罪还是无辜的?”茶楼中,十几名学子打扮的青年围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书生摇着扇子问。
“这还用,定然是有罪的,只是他毕竟是藩王,又是皇上最看重的皇子,最后未必会被定罪。”
“在下瞧着未必,顺王此人没人他不好的,当年他在东宫时就以德服人,对普通奴才都好的很,又岂会贪墨士兵们的军饷,那可是将士们赖以生存的资本,夺人钱财与杀人无异。”
“此言差矣,人是会变的,还是太子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都不缺,但顺王当年被贬到南越可是身无分文,没钱寸步难行,自然会干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你们消息太迟钝了,顺王这几年的事迹已经有人传扬出来了,他刚到南越时确实身无分文,据当时王府破败不堪不能住人,王爷是借住在寇将军府上的,一住就是大半年,而在此期间,顺王可没闲着,他招揽了许多有经商头脑的人,又拿下了南越最大的商家雷家为己所用,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财富。”
“那也不可能养得起几万的军队,军费开支可不是百两千两银足够的,寇家军可是从八千涨到五万的。”
先前替李煦话的那人摇摇头,纠正道:“不是涨到五万,而是七万。”
“什么?”大家大吃一惊,毕竟之前大家的都是五万,如此看来,顺王的实力也不俗啊。
“还有两万水师,也算是寇家军,但首领不是寇将军,据是王爷的一个心腹。”
“水师啊”读书人对水师并不了解,但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南越靠海,也许是为了对付海贼吧。
“你们可别瞧顺王的本事,就咱们现在桌上的这一桌吃食吧,茶是南越岩茶,盐是南越精盐,还有这两种糕点,也是从南越传入的米糕和蛋糕,你们再去瞧瞧那福来酒楼,哪日不是宾客爆满,那可是日进斗金的。”
“对对,还有那李记杂货铺,啧啧,在下有幸跟着宁公子进去过一回,里头的东西真真是稀奇又贵重,那宁公子曾送了我一刀纸,我到如今都舍不得用呢。”
起李记杂货铺,话题顿时偏了,有人惊呼道:“你们听了吗?昨日那杂货铺又新进了一种墨,墨香犹如青松,墨坚如玉,据是以松烟、珍珠、龙脑、白檀、鱼胶为原料,格外珍贵。”
“不不,这不算什么,还有一套墨被称为镇店之宝,据一共有三十六枚,每一枚只有指粗细,但每枚墨锭上却刻画着异常精细生动的画,有人那都是南越各地的奇景,栩栩如生,不少人想买,但雷掌柜什么都不卖。”
“这我知晓,据是要等王爷进京后将此墨进献给皇上的,此时摆出来只是给大家过过眼的,这种珍品,普通人自然得不到。”
读书人对文房四宝总是更加青睐的,至于店里的其他物品,他们未必放在眼里,但笔墨纸砚就足以令他们疯狂了。
“可惜啊,我等的家境偶尔买一刀纸都肉疼许久,更别提其他了。”
“所以,王爷名下的产业应该获利颇丰了,盐、茶、吃、穿、用,似乎每个行业都涵盖了,如果全大燕各地都有分铺,那可不仅仅日进斗金。”
“可不是,听王爷自身非常节俭,出入只有一辆马车,身边的贴身侍卫才一人,太监一人,还是从宫里带出去的,就连那位公主,也只有两三个丫鬟而已,王府建的也不大。”
“这个我知道,我有个远房表亲在南越,前两年就听他与家父提过,顺王过的极其清贫,家中用膳从不铺张浪费,而且南越禁酒,也就这两年粮食丰收了才酿了新酒。”
“起新酒,我昨日听忠勇侯府的侯爷,京城新出现了一种烈酒,味道非常甘醇,酒色清透如水,可惜不知哪里能买到,不少人家都在打探这个消息呢。”
“酒而已,再好又能如何?我等也不是好酒之辈,不过想知道也不难,盯着内务府就是了,这种好酒必然要上贡的。”
话题越越偏,大家虽然对顺王的事好奇,但京城有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李煦望着眼前高高的城墙,努力回想着自己对这座城的记忆,发现能记得的事情太少了,原主的记忆一直在消散,也许再过不久,他就要装失忆了。
寇骁骑马站在他身旁,见他盯着城墙上,以为他想起了当年的伤心事,安慰道:“放心,咱们来了就不会再轻易被赶出去了,这京城,总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李煦回头笑笑,:“当年我身负重伤,走出这道城门时毫无知觉,竟然不知京城的城墙是如此雄壮。”
“毕竟是都城,这里的一切都是南越无法比拟的,若是让寇家军来攻打京城,只要里头的守卫不乱,几个月都未必能攻下来,也难怪京城一直歌舞升平,没有内忧外患,死于安乐多好。”
李煦摸了摸下巴,有这道城墙在,想强攻确实不容易,看来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走这一步。
就在他即将要进城时,一匹快马从后方追上来,拦下了李煦的车队,那人顶着一脸风霜和疲惫,将一封信交到李煦上。
寇骁扫了那送信之人一眼,不知又是暗部哪里的成员,叶长青的本事也足以令人侧目,短短几年竟然在大燕建了一个庞大的情报,暗部成员什么样的人都有。
“了什么?”他问。
李煦把信看完塞入怀中,面容冷肃地:“三皇子回到皇陵了,同时,有一支近十万的人马分批藏在同洲附近,想必他们这次是真的要做大事了。”
他抬头望着高高的城墙,暗道:这座城,这个国,到最后会收入谁的囊中呢,拭目以待吧!
第三卷完
290当堂对质
顺王抵京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人因为没能第一时间看到顺王的风姿而后悔不已,据,当年顺王还是太子时可是这京城第一大美男,几年过去,风姿应该不减当年吧?
“魏相爷、孔大人、郑大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李煦站在廷尉署的大堂上,努力辨认着围上来的人。
三位大人先与顺王见了礼,语气熟稔地寒暄道:“王爷可算回来了,您外出历练几年,威仪更胜当年。”
李煦对他们的印象已经很浅了,但凭着几分印象也能把人认出来,魏丞相一脸精明相,年纪颇大,一看就知道是个精通世故的老狐狸,孔敬年纪比他还大几岁,但面相祥和,看不出能将廷尉署把持几十年,绝对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而郑璨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位,刚过而立之年,目光不定,神色焦虑,比起前两位,少了几分老练。
听京兆府尹是变动最频繁的岗位,每年能换两三个,可见这个位置有多难做。
“本王刚进京,三位大人确定今日就要开审吗?可否让本王进宫给父皇请个安?”李煦刚进城就被拦下来了,他们带来的士兵一律不得入城,全都被安置在二十里外的京畿营,李煦加上寇骁总共才带了一百名护卫进城。
而他们进城后甚至连落脚点都没去就被带到了廷尉署,是皇上交代过,此案要尽快审理,显然,李煦拖延上京的事情引起了皇帝的震怒,竟然连第一面都不见了。
魏丞相不卑不亢地:“请王爷见谅,此案实在拖的太久了,皇上急着要个答案,而且事关您的清白,这才下令王爷入京后第一时间开审此案,您放心,今日只是按流程过个堂,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也好,不把案子查清,本王的心也不安,无颜面见父皇。”
这大堂里烧着炭,李煦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热了,寇骁替他解掉身上的披风,默默地站在一旁。
魏丞相暗暗打量了这个男人一眼,捋了捋胡子,笑道:“这位一定就是寇将军了吧?当真是青年才俊啊。”
寇骁也与三位大人见礼,他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穿着铠甲气势非凡,站在李煦身边并不会被盖住风头,三位大人都暗中打量他许久了。
寇骁这个人,早几年根本没人注意他,南越那样的地方,朝廷压根不会多关注,几乎是让他自生自灭的,要不是顺王成了南越的封王,南越恐怕会一直寂寂无名下去。
“那这就开始?”孔敬看看左右,虽然他是主审,但这大堂上,魏相爷的官位比他高,顺王的品级也比他高,以孔敬对魏相爷的了解,他应该不是顺王一派,那这个案子可就有的扯了。
李煦朝他点点头,然后对寇骁声了句话,后者便退出了公堂。
“来人,给顺王赐座。”郑大人两边都不想得罪,这个案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冲顺王来的,能不能洗脱嫌疑就看顺王的本事了。
孔敬坐在中间主位,惊堂木轻轻一拍,咳嗽两声,高声:“来人,将人证物证带上堂来。”
李煦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问:“三位大人,不知可否先让人讲讲这个案子的由来,本王远在南越,消息闭塞,实在不知其中缘由,更不知怎么与本王有关。”
“这是当然,王爷请稍等,下官会将此案的卷宗宣读一遍,您有疑问尽管发问。”孔敬能在廷尉署做几十年,深谙一个道理,不要轻易得罪任何人,哪怕是即将要倒霉的人。
李煦坐得很正,神情自然看不见一点紧张,仿佛不是坐在公堂上受审而是坐在王府的花厅里,上首三位大人神色各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军饷贪墨案僵持了好几个月,收集的证据越来越多,牵连越来越广,除了李煦,还有数十名官员被牵连,他们都被缉拿下狱,其中几人已经被定罪。
贪墨案自古就有,即使不是贪墨军饷也可能是其他钱财,一通细查下来,没几个人是清白的,皇帝震怒之下,给几名贪墨数额较大的官员定了秋后问斩,其余的还在慢慢查呢。
卷宗非常长,内容从颍川兵变开始,非常详细地记录了之后查到的一系列证据,这其中真正与李煦有关的只有朱永乐那条线,要不是有他和朱永乐的书信往来以及人证,李煦实在想不出这案子与他有什么关系。
赵家也很聪明,知道人证物证太多就显得假了,李煦这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误,两三封书信,还是从朱家密室里找出来的书信,才最有可能是朱永乐毁灭不及时留下来的,至于那个人证,是朱永乐的心腹,一开始死活不肯开口,动刑后才招认的,而且他性命无忧,并不存在屈打成招的可能。
这样的证据换个人就能定案了,只是事关顺王,不得不谨慎再谨慎,足以可见皇上并不想废了顺王,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朝中依然有朝臣不断向顺王靠拢。
李煦听完长长的卷宗,眼神一闪,嘴角带着释然的微笑,问:“如此来,此案牵连甚大,难怪如此火急火燎地宣本王进京,若是晚来几日,本王恐怕就百口莫辩了。”
孔敬宽慰道:“王爷若有反驳的证据只管呈上来,那三封信也由几位大人验过笔迹,证实与王爷前几年在东宫时的笔迹一致。”
“哦?那你们可见过本王这几年的笔迹?”
三位大人心道:果然,顺王一定会提这点的,魏丞相干咳两声,声音稳稳地道:“王爷,您这几年的奏折并非自己亲笔所书的吧?”
李煦表现出适当的诧异,“相爷连这个都查到了,那不知还查到了什么?”
魏相爷摸了摸胡子,老神自在地回答:“王爷不如自己吧,若都让我等完了,您不就没会了吗?”
李煦可以确定了,这老家伙确实不打算帮自己的,甚至可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他与魏家没有深仇也没有大恨,唯一的纠葛就是当年路过沧州时打了魏家一个子孙,据,那位魏大郎死在了宁允里,自己杀了宁允,间接也为魏大郎报仇了才对。
不过朝廷阵营,也不会由一个不肖子弟的生死来决定,魏相爷到底是哪方的人还是未知。
李煦点点头,起身:“到笔迹,不知道怎么样验证才算合情合理,若本王,这些笔迹都与本王如今的笔迹不同,你们又该如何验证呢?再了,如果本王真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又岂会用自己常用的笔迹写信给朱永乐,留下罪证,这不是太蠢了些吗?”
魏相爷反驳道:“那几封信上还有您的私章,至于为何,当然是为了取信朱永乐啊,难道随便一个人一封信寄给他,他都会照做?朱永乐也不傻。”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光凭几封信就能定下来,按理,本王应该派个心腹之人去颍川面见朱永乐,与他详谈才对,每年该贪多少银子,这些银子怎么分成,应该都不是那么好定的。
而众所周知,本王身边当年唯一可信的人只有刘树一个,这几年刘树可没踏出南越一步,你们可以查。”
“可刘公公在您到南越的第一年就无故失踪了半年,半年时间足够他从颍川来回了,不如您,那半年刘公公去了哪儿?”
李煦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想起了刘树确实有段时间没在他身边,而是被他派去看盐田了,这些人查到的事情还真不少啊。
“本王年前给父皇上过一份折子,关于盐田晒盐之法的,不知三位大人可看过?”
三人同时点头,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们当然都看过,皇上收到这份折子时可是兴奋的很,一连好几天都要把折子放在身边,时不时看一眼的,还把这方法拿出来与几位大臣讨论过,虽然大臣们没有一个懂得这其中的道理,但皇上依旧乐此不疲,像个得了珍宝炫耀的孩童。
也是那时候,他们窥见了皇上对顺王的态度,皇上一定是不愿意放弃这个皇子的,纵观几位成年皇子,哪个有顺王如此本事?士农工商样样都精通,样样都拿得出,若他们有个如此优秀的儿子,也会忍不住炫耀的。
“王爷想什么尽管直言。”孔大人冲李煦微微一笑,显然是知道李煦有备而来。
“刘树那半年被本王派去监管盐田了,那时候本王初到南越,身边无人可用,盐又是重中之重的事务,不得不派他去监管,此事做不得假,在盐田附近,本王还建了一个水师基地,也是为了保护盐田不受外人干扰,几位大人可以派人去查。”
孔敬立即接上话,:“如此多人为证,定然是做不得假的,看来此项疑点清楚明了了”
“等等!”魏丞相眼神闪过一丝锐利,紧逼着李煦问:“不知王爷可听另外一个案件?年前,多地上报了一起贩卖私盐案,是已经经营了两年之久,盐价比官盐低,品质上乘,与王爷送入宫的精盐完全一致,算算时间,应该就是出自南越盐田,难道是刘公公瞒着殿下私自将盐卖给各地私盐贩子了?”
李煦神色淡淡地回答:“既然魏相爷这是另外一个案件,那就与本案无关了,若是有证据,可以另外立案,本王到时再澄清不迟,今日还是抓紧时间把贪墨案处理了吧,本王还想入宫请安的。”
魏相爷脸色红了又白,有怒不敢言的模样令李煦心中暗爽,他主动朝三位主审官交代:“本王当年身受重伤,又颠簸赶路一直没能好好休养,身体康复后右便无力的很,起初连握笔都难,养了这几年也写不出当年的字了,不仅如此,本王的一身武艺也废了,不如本王现场写几个字给你们瞧瞧?”
孔敬立即让人拿了笔墨纸砚来,摆在李煦面前,李煦拿起毛笔,姿势豪迈,下笔流畅,但写出来的字简直丑的不能看,就如同刚习字的幼儿一般,绵软无力,字体无形,更别提什么风骨韵味了。
“这”郑大人嘴角抽了抽,看看其他两位大人,犹豫着问:“王爷是,您的受了伤,所以写不出字了吗?”
李煦摇摇头,“不是写不出字,而是腕无力写不出以前的字了,而且毛笔写字太费力,本王这几年一直是用鹅毛笔,所有公文批示都是用鹅毛笔,这一点几位大人没查到吗?”
查当然是查到的,但他们只以为顺王改变了写字的工具,并不觉得这能当成证据,如果顺王的果真受伤未愈,那就是铁证如山了。
孔大人建议道:“不如宣几位太医给王爷看看如何?”
魏丞相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宫中太医署的医匠,其中肯定有顺王相熟的,但也有这几年新晋的,顺王刚进京,想要全部收买显然不可能,于是点个头,:“那就去请吧,多请几位。”
李煦耸耸肩,揉了揉腕,坐在位置上淡定地等候着。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一道威严赫赫的声音,“煦儿的受了伤?什么时候的事情?”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穿着一身常服的皇帝背着走进来,他神态肃穆,嘴角下垂,步伐迈得极大,但脚步虚浮,看得出并不是个强健的人。
几人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下跪行礼,三呼万岁,李煦跪在最前面,行礼后抬头看向原主的父亲,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他悲戚地喊了声:“父皇”
皇帝伸将他扶起来,感慨地打量着这个儿子,一连了三个“好”字,后头跪着的魏丞相心底一凉,知道这起案子不可能对顺王造成很大的影响了。
“刚才是在你的受过伤?”皇帝重新问了一遍。
李煦转过头偷偷抹了下眼睛,回头笑道:“不是这样的,是当年受的箭伤影响了右的筋脉,所以右无力,并未受伤。”
皇帝急忙吩咐站在一旁的赵公公:“去将几位医正大人叫来,给顺王请个脉。”
“喏。”赵公公抬头看了李煦一眼,眼中带着一点笑意,然后退了出去。
眼见审案的公堂成了这对父子认亲的场所,三位主审官对视一眼,默默退到一旁,不敢打扰他们,但他们也都看出来了,皇上对顺王的态度亲密无间,显然还是很喜爱这个儿子的。
起来,顺王可是皇上一带大的,也是唯一一个由皇上亲自教导的皇子,感情非同一般,要不是当年韩家造反,顺王还是稳稳的东宫太子。
李煦其实和皇帝不熟,而且私心里看不上这样的皇帝,只是这种情形下,不得不与对方装作父子情深的模样。
他丝毫不怀疑,只要皇帝认为他有一丝威胁,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这个儿子废除到底,天家亲情,最经不起的就是考验。
几位医正来的很快,每个人都提着一个药箱,身后还跟着药童,来的路上已经知道是要给顺王请脉了,不过并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来了正好,给顺王看看,他当年受过重伤,你们好好瞧瞧,顺王的伤势痊愈了没有。”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当年那件事,也知道顺王的伤是怎么来的。
医正们不敢耽搁,排着队给李煦诊脉,望闻问切都用上了,然后将自己的诊断结果写在纸上。
既然皇上召来了好几位太医,显然就是对此事心存疑虑,大家自觉的将答案写好,交给了赵公公。
皇帝并没接,皱着眉头:“老赵,你老眼昏花,把诊断书给三位大人看看。”
几份答案被三位主审官轮流看过,三人面色变幻莫测,李煦盯着魏丞相看了几眼,见他眉头紧蹙就知道这一关过了。
等他们三人看过,皇帝点了一名医正出来回话,那人上前一步,弓着腰:“启禀皇上,顺王的身体并无大碍,伤势已经痊愈了,只是当年到底受伤过重,伤了根基,顺王的体质大不如前了。”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又问:“那对以后可有影响?”
“这您放心,顺王除了不能继续习武外,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魏相爷接着问了一句:“那可对王爷用笔有影响?”
那医正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这个卑职不准,王爷体质偏弱,武功尽废,按理是会有些影响的,但写字不太用力的话影响不大。”
一旁有个年轻的医正站出来:“卑职曾诊断过一个病人,因为受过重伤,曾影响双筋脉,平时生活看不出来,但不能固定一个姿势太久,像提笔写字这样的事情,只能写几个字,而且笔力大不如从前,写不了几个字就会抖。”
孔敬将李煦刚才写的几个字递给皇上看,后者看完后愣了许久,然后拍着李煦的肩膀:“委屈你了。”
李煦没觉得委屈,不过他那几个字确实写得差,他练字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练几个字就没耐心了,毕竟他不是不会写字,只是不会写毛笔字,所以越写到后面越难看,就跟鬼画符似的。
孔敬立即将那几封从朱永乐家中搜出来的信件递给皇上,“皇上,您瞧,这几封信的字流畅有力,断不可能出自顺王之。”
皇帝根本不接,怒目呵斥道:“既然是假的,那就给朕查出来是谁在栽赃陷害,竟然敢污蔑皇子,胆子不!还有那个人证,谎话连篇,也给朕往深了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孔敬双腿颤了颤,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晚节不保了,这个案子查了这么久,他心底隐隐有了猜测,不过是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而已,哪是那么容易查清的。
但他不能拒绝,只能乖乖应下,并且保证一定会尽快查出真相。
李煦知道,这件事不可能这么快结束,对方只是不知道他写不出毛笔字而已,否则这份物证可不好反驳。
但他既然来到了京城,就不怕对方使诈,之前在南越离得远,不好主动出击,如今他人在这里,倒要看看赵家还有什么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