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去送送吧
去送送吧
麦收时节虽已过,可毕竟才收了麦,家里难免有还没来得及晾晒或者磨面的,见宗祠这事儿不了了之,也都挥挥袖散了开来。
叶如意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下也不用避着村里人走了,一个人慢慢悠悠的回家里,日头升起了,已入秋,照在人身上倒也不热,暖洋洋的。
然而她总觉自己心中空落落的。
刚进家门,便瞧见叶宝笑呵呵的望着她,里头还拿着几个野枣,这杏花村也就宗祠那边有棵大枣树,叶如意登时明了,宗祠的事儿,爹娘定然也已经知道了。
果不其然,走进里屋,李荷花便解着围裙走出来:“事儿我都听了,没想到那沈寡妇倒还有几分良心,她要是再敢对你怎么的,我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也
要把她儿沈墨和人私通那事儿张扬出去。”
叶如意望着李荷花比昨天明显开阔不少的神色,也微微一笑:“娘,你脸才不老呢。”
正着,叶满仓也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虽然还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可眼里分明罕见的柔了几分。
“爹。”叶如意眯着眼睛,以往总觉得爹对自己太过严厉,甚至还觉得他不喜她,可是如今重生一次才发现,这个在村里活了大半辈子的庄稼汉,其实只是
不知该如何表达而已,“爹,我没事了。”她笑着道。
“嗯。”叶满仓喉咙里出声,声音依旧粗嘎,“事儿都处理好了就行。”完便走到院子,拿着一旁的棒槌敲着晾晒的棉被,打出来的细微灰尘在太阳光底下飞舞。
“你爹啊,心里高兴着呢。”李荷花拉着叶如意的腕,“今儿个早晨宝往宗祠去之后,他就一直坐
在院子里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只隔一会儿瞧一眼门口,见宝回来了,这才回屋换了身衣裳,我刚刚去给他收拾才看着,他那衣裳后背都被汗湿透了。”
叶如意听着,不自觉朝院子里依旧敲打棉被的叶满仓望了一眼,心中突然一酸,前世她得傻成什么样,才会为了一个沈墨,没日没夜的操劳,连爹娘都没来得及回来看一眼!
“娘,我对不起你和爹。”她低头,声音很轻。
“傻妮子,又不是你的错。”李荷花拍了拍她后背。
叶如意没有应声,只有她知道,她道歉的,是她的前世,如今应该来得及吧!
“对了,如意,和娘,那沈寡妇昨个儿还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今个儿怎么就改主意了?”见她神色低迷,李荷花将她拉到里屋,转了话头。
“娘,那沈寡妇”叶如意顿了顿,脑子里不觉想到那个男人,她知道是他帮了她,可是在宗祠,他对她的视而不见,还是让她心寒。
“怎么?”要不还是当娘的了解自家闺女,李荷花看了她一眼,“是不是和黄家那个前女婿有关?”
“娘”叶如意神色一顿,她表现的当真这么明显?“娘,我只是心有感激,再他,他”
李荷花也只是猜测,如今一件女儿这般神色,当下
也明了了大半:“看来果然是那个秦姓男子帮了大忙,如此来,咱们叶家还要好好感谢一下他呢。”
“只怕是来不及了,”叶如意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她不知道命运会如何转动,也许从她重生的那刻起,前世与今生便已经不同了,他前世待她那般好,所以今世似是自我保护一般,他不喜她。
“怎么?”
“他下午便要离开杏花村,去栾城了。”叶如意静
静道,虽这杏花村便隶属栾城,可总归离着数十里地,再他家住何处她根本不知。
“啪——”外屋一阵动静,是叶满仓忙完坐在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那儿慢慢喝着。
李荷花收回目光:“他毕竟是村外人,穿的还是绸子,去黄家下聘时,五马车聘礼,怕也是大户人家,”着,她叹了一口气,“他既是午后便走,你何不去送送他,也刚好道个谢,娘早晨烙了点饼给他带过
去几张路上吃,虽然是简陋东西,但到底也是一番心意。”
送他?
叶如意心思一动,的确,此番告别后,会不会再见都难讲,这里毕竟再无让他回来的缘由,可是他今日对她那般冷淡的模样,要她如何再不顾尊严的凑到他跟前去?
“娘,人家也许并不想让我送呢。”她低头,声音
恹恹。
李荷花笑了笑:“你以为送他,是为了他吗?”
叶如意不解。
“是为了自己,”李荷花接着道,“以后,即便是回想起来这段,也不会悔,若是没送,往后那么长日子,怕是日日对自个儿‘当初要是送送他多好,也能瞧他最后一眼’。”
“娘?”叶如意呢喃唤着李荷花,总觉得她眼里似
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散去,“你送过别人吗?”她以为娘和爹媒妁之言后,便一起活到终了呢。
“如意如今也大了,也能听懂话了,”李荷花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朝着外屋飞快望了一眼,“可不是送过别人,那人还是村里走街串巷的贩呢。”
“什么?”叶如意睁大双眼,她没想到娘还有这样一段。
外屋,叶满仓正喝水的啜饮声也跟着停了。
“虽然走街串巷,可那贩还是生的很是白净,哪像你爹,黝黑黝黑的。”李荷花接着道。
“啪”外屋,有人水碗重重搁在桌上。
“那贩也可能了,成日里甜言蜜语的,”李荷花眯着眼睛似在回忆着什么,“我可还记得,他过几日去城里,还跟我什么等他赚够钱就回来迎我。哪想还没等他走呢,你爹就来我家下聘来了。”
“原来爹是横刀夺爱?”叶如意听得有些呆了,平
日里爹那么板正,哪想还这么果决?
“什么横刀夺爱,”李荷花横了她一眼,眉眼却添了几分女子的羞赧笑意,“你爹那时也是穷子一个,可愣是凑了整整一大箱子聘礼,还给了我一块绸子帕,自个儿炒的茶,知道你姥爷喜爱喝酒,特地去栾城打了坛黄酒,他俩一顿喝,喝好后就把我许给你爹了。”
“原来娘嫁给爹是因为一坛酒。”叶如意有些愣,
这么,娘当时心里是有人的?
“算是吧。”李荷花隔着帘子望着外屋,隐隐约约望见那个坐在木凳上的黝黑汉子,“后来,我哭啊,闹啊,不乐意啊,终于在贩离开村子那天,你姥爷同意让我去送送他了,我本打算着就这么跟着他一道去栾城再不回来了呢,可就是这一送,让我看清楚了”
“看清楚什么?”
“看清楚那贩啊,就没想着真回来迎我,”李荷花摇摇头,“他以前就去过几次城里,早就和那边的一个窑姐儿好上了,那窑姐儿存了几年身子钱,特地来杏花村接他呢。”
“那你当时一定很伤心。”叶如意应着,自己喜欢的人一直在骗自己,就像她当时知道沈墨只是在利用她、羞辱她一样,心如死灰。
“伤心是有的,”李荷花依旧瞧着外屋的人影,“
不过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吧,我这辈子没出过村子,心里就求个安稳,要真的去了城里,也没谱。便顺了你姥爷的意思,嫁给了你爹。”
“那你”爱爹吗?叶如意很想这样问,可是转念一想,二人已相处近二十年,也许早已不止爱了吧。
李荷花显然明了叶如意想问什么,她笑了笑:“其实,和你爹成亲当晚,我看见他肩头上都是磨伤还没结痂的口子才知道,他为了凑那些聘礼,给人没日没
夜的扛担子,扛了大半年,当时我心里就想着,以后,就是他了吧,一定和这个人好好过日子。”
毕竟,没有什么,比一个更在意自己、对自己好的男人更好了,虽然这个男人脾气爆了点,但也不是爱打人的粗鲁汉,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为她顶着这个家。
“所以,娘您就和爹一直过到现在!”
“也不是。”李荷花想了想才摇头,“那贩其
实回头找过我。”
“什么?”叶如意诧异。
与此同时,外屋本来有些松懈的汉子再紧绷了起来。
“那个窑姐儿以往的官客多,那贩贪图一时享乐后,又受不得窑姐儿的身份,就回头找我认错。”李荷花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倒是想得美,可谁会一直等着他,“我看着那贩依旧白净的脸,本
来心里很忐忑的,可是当晚回到家,看见你爹在院子里砍柴,突然觉得,我离不开他了,如果是别人,一想起来就浑身打怵。”
原来,这才是结局。
叶如意听着上一辈的这段并不算多么美妙的风花雪月,突然觉得本来空落落的心,有些安定了下来。
“现在,心里可是有谱了?”李荷花问着。
叶如意闻言一怔,继而笑了出来,的确,有些事,
有些人,总要去做了,才知道自己心底究竟有何打算。
“谢谢你,娘。”叶如意着,站起身。
李荷花依旧笑着,没有应声。
叶如意却已经转身掀开帘子走出里屋,只是走到外屋的瞬间,正看见叶满仓飞快朝院子里走:“爹,我有事儿出去一下。”她招呼了一声。
“去吧去吧。”叶满仓挥挥,声音里尽是不耐烦
,只是人却扭过头不瞧她。
叶如意困惑,却也没多想,朝着门口走去,只是在回头合上木栅栏的时候,正望见站在院子里的黝黑汉子,嘴边竟然有了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