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八章 狼烟(中)
只见掌柜的一手提着一个圆形木盆,一手拎着冒着热气的水桶。等男子接过木盆放在地上,才一点点将水桶中的热水倒了下去。一时间屋内弥漫开一股子药味。浓重却不刺鼻,带着一些清雅甘香。
“好了,你把孩子抱过来。我跟你说啊,这是我常年晒干的一种草,长在四季如春的地方。别说孩子就是孕者也能泡浴,药气可遂热水浸湿皮肤下,水温热也能随之散发汗水。总之呢,多泡两次保管药到病除。”
道理浅显易懂,男子没有多言,就希望那多泡两次就免了吧。多出来两趟不是被抓的风险大吗?
孩子被解开了襁褓衣物,露出光溜溜的身子,扑棱扑棱扭动着小小身躯,表情似乎颇为不满。
而双脚在接触温水的一瞬立马变了哭脸,将两脚缩了回去。
男子只觉得有些好玩,又试了一次。孩子又再次缩回了小脚丫。
倒是掌柜的提高了音量说道,“嘿,你可别玩了,也不怕把他给冻着。”说完就把孩子抢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安抚着后背,放入了浴盆里。
这孩子倒是不挑人,在掌柜的手中也是乖乖的。温水因为放了药草熏煮变了褐色。一遍一遍淋过孩子的软绵绵的身子,过不了一会全身开始变了温热。
男子原本掳走丁香和孩子,心中不存半点柔情。但眼下看着这么小的人在掌心底笑的无忧无虑,仿佛外头天塌了也不与他何干。于是,心就一点点软了下来。
“还需泡多久?他这手心出汗了。”
这屋子里点着一个小小的暖炉,平添了一丝温暖。
掌柜的笑答,“好了好了,你把衣裳拿过来吧。”
男子转身取来襁褓衣物,掌柜将孩子裹在怀里,手下轻轻的放在了榻上。然后手下飞快熟练的将其穿好,才又重新抱在怀里。
男子全程插不上手,倒也是松了口气—这当爹的和没当过爹的还是有不少差距的。
将男子和孩子送到药铺门口的时候,掌柜的还拿出两包草药塞到男子手上,“知道你不愿意来,这草药算我送你的,回去再泡两回吧。”
男子取出一些碎银递上,“多谢了。”
走出药铺不久,男子听到风声中不同寻常的震天响声,再抬头望向城楼方向,已经可见明显的硝烟随风飘散。
胡夷的军队已经在攻城了。男子心中没有半点讶异,目光淡淡的看了一会才收回。又转向怀中的稚子,压低着声音道,“你看,我的大仇就要报了。他们都不是好人,死也是活该。好孩子,我将你送回你娘身边吧。”
顺着西巷子一路走着,城中还有一些百姓不愿离开,这会就都出来观望情形了。
“你们听到什么了吗?好像是从城外发出的。”
“该不会胡夷大军攻城了吧?我们赶紧躲躲吧!”
“能躲哪去?要逃早逃出城了,留下来本来就是等死的。”
那些声音穿耳而过,离得远了似乎还能听到有些人啜泣声哽在喉间。
男子脸上浮现一层捉摸不透的神情,一会平淡无波,一会目露悔意。
许是他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太久,都放松了警戒,连身后有人跟踪都一时未察。
。。。。。。
城楼上正在上演着一场残酷厮杀。
那些重甲的士兵已经纷纷跃过城垛,跳到了城楼石板上。
方槐见状,操起手中长刀横劈过去,倒是凌厉生风,却被其中一人斜刺里冲出,以斧架住来了一记格挡,反手就是一扫。风吹的袍衫鼓起,连带着手中的刀也被卷了出去,出乎意料的掉落在地。
手中失了兵器,方槐暗道不好,见斧子银光一闪就要朝自己砍过来,急急退后几步,身子正好撞到城楼墙壁,整个人往后一仰弯了腰身。
也就一刹那的功夫,屠老狗从左侧跃起,提着佩剑冲了过来。那重甲士兵浑若未闻依然逼向方槐,大斧子眼看就要砍到肩膀了,屠老狗的剑也到了身前。从他高举的腋下穿过,将剑刃竖起,面色变了狠厉—刷的一下,血液溅到了鼻尖。
那人的拿斧子的一只手臂就这么被屠老狗卸了下来。长吼一声后痛苦着面色倒地。
屠老狗刚要扶起方槐,另一侧胡夷的同伴见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着着重甲蹭蹭蹭的奔了上前。斧子朝着屠老狗抬起的长剑直直砍下,“嗡”的一声后,竟把他的剑刃砍断了一截。
屠老狗面色一菜,见斧头重重压下,手中短剑就这么反被压制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这胡夷人的力气天生就这么大吗?屠老狗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一落,那断剑直接弹飞了去。而胡夷士兵的斧子冲着力道砍在了城墙石缝里。碎裂了好些石块。
那一旁的方槐一个翻滚抓起地上的长刀,一个飞身腾起,刀直直从胡夷士兵的后背刺入---一刹那,皮肉被利刃砍破,深可见骨。血滋出后顺着重甲滴滴流淌。
如血的残阳夕照,场面却一度悲壮。
一鼓作气将几个意图翻越城墙而下的胡夷重甲士兵一一击落,仍有两个漏网之鱼冲到了下面。方槐正欲跳下台阶去追,却被屠老狗伸手一拦,“放心,城内有燕子六呢。”
方槐想到那人的本事吗,点了点头。燕子六啊,当年赫赫有名的振威军里无人不识的前锋副将。
长风呼啸而来,卷起杨怀瑾猎猎翻飞的芷青衣衫,眸色深沉。身后的燕子六一个闪身站到了他跟前。五千精兵按着腰间佩剑不动声色。
燕子六黑色劲装玄甲,搭弓上箭拉到极致—对着那个狂奔而来的胡夷士兵一箭射去,正中眉心,伏尸栽倒。
还有一个,却是缓了步子,一个急急调头想回到城楼台阶上去。
燕子六冷哼一声,凤眸一厉,“往哪里逃!”
这次却是双箭齐发,一箭射中迈开的左腿,一箭射中拿斧子的右臂。
杨怀瑾才开口对着士兵道,“将人带过来。”
不知为何,胡夷大军等这批重甲士兵上了城楼后反而停了进攻的动作。
屠老狗眼中扬起炙热的光芒,脑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他环视城楼下乌压压的数万胡夷军队,张起长臂,顺风而呼,“铮铮傲骨,嘿后!胡夷鬼子,嘿后!丧破胆子,嘿后!将士得令,誓保江山,生死不惧,巍然不倒!”
这是—振威军歌。
城楼下的燕子六乍听这熟悉的声音,还以为屠老狗杀红了眼、口不择言了,待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啊,满腔热血撒头颅,颇有英雄气概—当初何必做那回逃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