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黄灿。
宋妖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右手“咔嚓”一声拧断了细管,那管营养膏就在她手里化成了灰。
她一脚踹开木凳,木凳瞬间飞向一旁,直直嵌进了墙壁内,将墙壁撞出了一片宛如蛛网似的裂痕。接着两条长腿一迈,朝着黄灿所在的方向不断逼近。
除了那管营养膏外,她还随手拿了一张面具覆在了脸上,青面獠牙的面具像是索命的精怪,透着一股远非常人可想的诡异。
黄灿脸上已是青白一片,眼前所见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下意识联想到他生平所做过的那些事,大脑像是被冻僵了的齿轮似的停止转动,求生本能却支配起他的运动神经——他疯了一般朝门口扑去。
宋妖没有拦他,但结果也显而易见。
明明没有上锁的房门此刻却像是被焊死了一般严丝合缝,他扒得手指甲都快出血,也没能让这道门出现任何一条缝隙。
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踏着他的心跳声前进。
黄灿慌了神,脸上青筋冒起,心跳几乎要震碎耳膜,腿却软了下来,他缓缓下滑,脊背靠在木门上。
他张开嘴剧烈喘息着:“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啧。
宋妖跟他保持着一个不到两米的距离,良好的动态视力让她能够看清楚黑暗中的一切细节。她冷漠注视着面前这个男人,一点一点对照起身份证上的那张脸。
本人对比那张一寸照显然更显疲态,胡子拉碴,头发上了两斤油似的糊在一起,全身上下充满一股内向畏缩的气质。
任谁看这个人,都不会把他和那个虐猫成性的变态联想在一起。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如此了吧。
她所戴的面具是挂在墙上众多面具的一枚,却不偏不倚挑中了一张夜叉,夜叉獠牙尖利,面相十分可怖,眼部为了视物所挖出的窟窿里射出两道诡异的红光,光源来自于她的瞳孔,却让黄灿在黑夜中也能清晰的看见那尊凶神。
宋妖伸出二指夹出他的身份证,而后往前潇洒一挥,丢出手中那张卡片,身份证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直线,在黄灿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擦过他的脸颊射进木门之中。
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道血痕,伤口极浅却传来一股持久的痛感。
他不自觉地止住了呼吸,僵硬地抬起手摸了摸脸。
“啊——”
黄灿看着指尖的血,尖叫出声。
宋妖面无表情,她换了一个声线,声音像是被砂纸磨后的磁铁。
丢掷出的赫然是他那张沾了血的身份证,她微微抬头往上看,问:“疼吗?”
血迹只有浅浅两指,痛感却伴随着对未知的害怕而不停迸发,黄灿看着那张夜叉,只觉是无数条索命的冤魂朝他扑来。
他止不住的颤抖着,张了张嘴,却连一声求救的话都喊不住来。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将无数怨念灌入了他的肺腑,勾出一股黏腻冰冷的恶心与恐惧。
“看样子,你应该很清楚我来的目的啊?”宋妖轻蔑地提起嘴角,左手逐渐兽化,长出一层雪白的兽毛,指甲迅速变长,顶端又尖又利。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你为什么要伤害它们?”
黄灿的大脑瞬间闪回着所有记忆,像是走马灯一般对过去进行着搜刮。而后所有的可能一一被剔除,他下意识地往后缩,目光却忍不住盯着那只雪白的兽爪,大脑中只剩下一种不可思议的可能。
不、不可能!
他做的那些事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宋妖伸出自己的爪子,尖利的指甲微微向内弯曲,早已不是人类的模样。
她低沉着自己的声音,回想起那些已经消逝的生命。
“黄灿,你罪孽深重。”
她抬起那只兽爪,对准黄灿的方向狠狠一划,空气中发出一阵被撕裂的声响。
黄灿下意识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
“咔嚓”一声,门开了。
“黄灿,你找个东西怎么这么墨迹?”
李征推开房门,屋内灯光瞬间大亮,灯光描清屋内所有的狼藉。黄灿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征,而后缓缓抬起了自己的胳膊,看向自己的衣袖。
他的衣袖上整整齐齐出现三道抓痕,此刻褴褛地盖在胳膊上,皮肤却没有受到任何一丝伤害。
黄灿咽了一口唾沫,额头冒出大把大把的冷汗。
“吓、吓死我了。”
地面上静静躺着一枚夜叉面具,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夜叉表情依旧诡异,阴白的獠牙仿佛下一秒就要咬进他的脖颈。如果不是屋内确切发生过的凌乱,刚刚那一切仿佛只是一场臆想。
黄灿看向李征:“你刚才看见什么东西了吗?”
李征扫了一眼地面上的灯泡碎片,一把提起黄灿的衣领把他拉了起来:“一个灯泡就把你吓成这样了?导演喊我们过去呢。”
黄灿大脑一片混乱,刚刚发生的一切太过光怪陆离,他还没来得及捋清自己的思绪,李征就已经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出了门。
片场,导演显然一脸不耐烦,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丢给他俩一个“快滚到自己位置上去”的冷眼。
李征拉着黄灿走到摄像机旁,演员已经在镜头里就位。
镜头缓缓移到屋顶,宋妖半蹲在瓦片上,身边跟着那只独眼老猫。
她摸了摸鼻子,指尖又冷又白,显然已经恢复成人类的手掌。
她早就听到了脚步声,在李征进来的前一秒就已经离开,刚刚也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
妖怪不能对人类使用暴力,更不能伤害人类,即使对方是一个人渣,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去惩罚他。
老猫轻轻甩着尾巴,看向宋妖:“大人刚刚不该那么做。”
她不明白老猫的意思,是不该直接找上黄灿,还是不该只给他那么轻微的教训。
她垂下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报警吗?”
老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碧绿色眼睛看向下方的剧组,他们正在拍摄一场夜戏,画面里一众侍女跪在地上举着托盘,女主角一身华服,在丫鬟的搀扶下经过。
老猫的毛发悄然炸起,瞳孔紧缩,定在黄灿身上。
“人类的法律只会保护人类,怎么会保护我们呢?”
宋妖的直觉告诉她事态有些不对。
可是已经迟了。
意外的发生只需要一瞬间,宋妖还没来得及张嘴话,老猫已经如同一道闪电般从屋顶跳了下去。
剧组的道具灯发出“滋滋”的声响,正在处于拍摄中的凉亭剧烈的摇晃,这座临时支起的凉亭好似被一股不知名的外力反复捶,寿命已经是残灯末庙。片刻后像是被刺破的木片一般轰的坍塌。
意外的发生往往只需要一秒。
摄像机后导演瞪大了眼睛,摄影师凝固在原地,女主演尖叫一声然后被群演们推搡着逃跑。黄灿看着头顶的木桩,拼了命的调动自己的运动神经,向前方冲去。
可他没有成功。
一只独眼的老猫狠狠咬住他的腿,眼里射出强烈的恨意,明明只是一只型的动物,此时却爆发出了一股决绝的狠劲,将他死死定在原地。
那只眼睛让他想起他亲手引诱、伤害、结束的生灵。
细密的痛感自腿处传来,在那来不及思考的一刻,他想到了那张夜叉面具上阴白的獠牙。
是他们来找他复仇了。
“轰隆隆——”
一座凉亭的坍塌不过只需要十几秒的时间,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逃生者还没来得及庆幸的时刻,导演丢下那枚喇叭,眼睛死死盯住这一块的废墟。
那里还压着一个人。
他一巴掌拍醒旁边的人,大喊道:“快救人!”
十几秒过得很快也很慢,下面的人群已经开始沸腾,而刚刚发生的一切却像是慢镜头一般在她眼中一帧帧的回放着。
人类的法律只能保护人类。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出一句话,事情就已经发生的猝不及防而又无法挽回。
老猫死了。
她缓缓蹲了下去,把自己缩成一团,血液像是浇了油似的疯狂燃烧,指尖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宋妖抬起头,眼瞳逐渐转为浓稠到黑的墨绿色,在黑夜中闪着细碎的光。她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种质量,沉沉的压在她的心头。
她几乎要有些喘不开气来。
月光逐渐收缩,抽回了本就不多的色彩,藏到云层的背面。口袋里的手机屏幕闪过一道又一道亮光,低沉的男声温柔的响起。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她没有接听,僵硬抬起胳膊,张开手指抱住了头。
铃声不死心的第二次响起。
You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Lord, I’m one, Lord, I‘m two, Lord.
她依旧没有去管那个手机铃声,垂着脑袋,好像要把自己与世界隔绝。
而电话那头的主人却显然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回拨着,像是进行着某种无声的较量。
低沉的男声飘在空中,又快速被风吹散,散落的缅怀一丝一丝钻入她的耳畔。
You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You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屏幕被划出一道深深的水波纹,显然是主人没有控制住力道,无意识的点击、开、接听。
宋妖怔怔地拿起手机,有些茫然、又有些心翼翼地对着电话那头开了口。
“徐正青,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作者有话要:
歌名:《Five Hundred Miles》